很多人問我,倒斗這行,是不是經常撞鬼?我說,撞鬼?那是家常便飯,但也分是什么鬼。尋常的孤魂野鬼,怨氣未消,在墓室里盤桓不去,最多也就是嚇唬嚇唬人,造點聲響,讓你心里發(fā)毛。我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在刀尖上舔血,見過的陣仗多了,尋常小鬼,吼兩嗓子,或者直接上黑驢蹄子,也就退散了。真遇上厲害的,比如成了氣候的兇煞,那確實兇險,但終究還是“鬼”的范疇,有跡可循,有法可破。
我叫趙甲,干這行當將近二十年了。從最初跟著師傅當學徒,負責望風、打雜,到后來自己拉起一支隊伍,尋龍點穴,開棺摸金,大大小小的墓葬也下了不下百十來個。從漢代的大墓到不知名的小冢,從塞北的荒漠到江南的水鄉(xiāng),可以說,腳下的這片土地,哪里有“硬貨”,哪里就可能有我們這些人的身影。
要說這二十年里,遇到的邪乎事兒,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記得有一次在關中下個漢墓,主墓室里點了三盞長明燈,明明滅滅,旁邊耳室里就傳來女人的哭聲,如泣如訴,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我們隊里的愣頭青“大奎”當時就不信邪,提著工兵鏟就沖過去了,結果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說看見一個穿紅嫁衣的女人,背對著他梳頭,鏡子里卻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那次我們沒敢深入,在主墓室拿了點東西就趕緊撤了。
還有一次,在湘西的山里,誤入一個“養(yǎng)尸地”。那地方邪性得很,進去之后羅盤失靈,手電筒的光都好像被什么東西吸走了一樣,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周圍的棺材蓋子都是半開的,能聞到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尸臭混合著詭異的香氣。我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想退出去,結果發(fā)現來時的路不見了,像鬼打墻一樣。最后還是我?guī)煾担浦讣猓醚邳S符上畫了個“破”字,貼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上,才找到出路。出來之后,每個人都大病一場。
這些經歷,說不怕是假的。但怕歸怕,為了討生活,為了那黃澄澄的金子,也只能硬著頭皮上。而且,時間久了,對這些“不干凈”的東西,多少也有了些抵抗力。我們這行有句話,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只要你陽氣足,心夠狠,尋常的鬼祟也奈何你不得。
所以,當我說倒斗時遇到鬼并不可怕時,我并不是在吹牛。鬼,充其量是讓你精神緊張,讓你疑神疑鬼,讓你在黑暗中感受到一絲冰冷的惡意。但它們通常是無形的,或者即使有形,也是虛幻的。它們的攻擊手段,多半是精神層面的。
然而,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卻完全顛覆了我以往的認知。它讓我明白,這世界上,有比鬼更具體、更直接、也更令人絕望的恐怖。那東西,一旦遇上,可能連做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們剛從一個北宋的小官墓里出來,收獲一般,就幾件瓷器和一些散碎的銀餅,還不夠兄弟們分。大伙兒都有些泄氣。就在這時候,一個掮客通過道上的朋友找到了我?guī)煾担簿褪俏液髞矸Q之為“老金”的那位。
老金年過半百,經驗老到,為人也還算仗義,就是在錢財上看得比較重。掮客帶來的消息,說是在晉陜交界處的呂梁山脈深處,發(fā)現了一座大墓。具體年代不詳,但據說當地有傳說,是某個古代少數民族的王陵,里面陪葬品無數,甚至可能有傳說中的“鎮(zhèn)魂珠”。
“鎮(zhèn)魂珠?”我當時聽了就心里一咯噔。這玩意兒在道上的傳說里,可是個邪門的東西。據說能保尸身不腐,聚斂陰氣,甚至能讓死者“復活”。當然,復活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這種珠子周圍,往往會滋生出一些極度兇險的東西。
老金顯然也知道這珠子的名堂,他瞇著眼睛,嘬著牙花子,半晌沒說話。掮客見狀,又加了一把火,說這次的“穴”非常隱秘,是一位常年在山里采藥的老農,失足跌落一個塌陷的洞穴才偶然發(fā)現的。洞口已經被他重新掩蓋,除了他,沒人知道。而且,這位老農只要十萬塊的帶路費,找到東西,按老規(guī)矩,我們拿七成,他拿三成辛苦費。
這條件不可謂不誘人。一座未經擾動的王陵,想想都讓人熱血沸騰。老金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抵不過金錢的誘惑,一拍大腿:“干了!”
我們隊伍當時連我在內,一共四個人。除了我和老金,還有“大奎”,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個愣頭青,不過經過幾年歷練,現在已經是個孔武有力的漢子,負責開路和體力活。另外一個叫“小眼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讀過幾年書,對古文字和墓葬結構有些研究,算是我們的技術指導。
我們準備了半個月的裝備和物資。洛陽鏟、工兵鏟、繩索、撬棍、防毒面具、強光手電、蠟燭、黑驢蹄子、糯米、朱砂,能想到的都帶上了。老金甚至還特意去一個據說是龍虎山下來的老道士那里,求了幾張“鎮(zhèn)邪符”,說是有備無患。
跟著那個帶路的老農,我們在崎嶇的山路中跋涉了三天。那地方確實偏僻,方圓幾十里沒有人煙,只有望不到邊的原始森林和陡峭的山峰。最后,老農把我們帶到一個幾乎垂直的懸崖下面,剝開一片厚厚的藤蔓,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不大,也就一人多高,半人寬,里面黑漆漆的,往外冒著絲絲的涼氣,還夾雜著一股泥土和腐殖質的混合氣味。老農指著洞口,哆哆嗦嗦地說:“就是這里了,我,我就不進去了。你們,你們千萬小心。”說完,接過老金遞過去的一沓錢,頭也不回地跑了。
老金往洞口丟了根點著的煙,煙霧裊裊地飄了進去,沒有很快散開,說明里面通風不暢,但也沒有什么致命的毒氣。他回頭對我們說:“看來是個‘悶穴’,里面的東西估計保存得不錯。大奎,你先進去探探路,小心點。”
大奎應了一聲,戴上防毒面具,頭上綁好礦燈,拿著工兵鏟就鉆了進去。過了大概十幾分鐘,里面?zhèn)鱽泶罂穆曇簦骸敖馉敚w哥,安全!前面是個斜坡,不長,下面好像是個石室。”
我們依次進入。里面的空氣確實渾濁,帶著一股陳腐的味道。斜坡大概有十來米,很濕滑,我們小心翼翼地挪下去,發(fā)現自己身處一個用巨大青石壘砌的石室中。石室不大,約莫三四十平米,空蕩蕩的,只有正中間擺放著一口石棺。
“這就到主墓室了?”我有些意外,這王陵也太寒酸了點。
小眼鏡扶了扶眼鏡,四處敲敲打打,又仔細觀察石壁上的痕跡,說道:“不對,這應該只是個疑冢,或者是前室。你們看這石壁的砌法,雖然粗獷,但很牢固,不像是普通的小墓。而且,你們聞聞,空氣里除了霉味,還有一種很淡的……香味。”
被他這么一提醒,我仔細嗅了嗅,確實,在濃重的霉味之下,隱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像是某種罕見的木料,又像是某種花朵,難以名狀。
老金經驗豐富,他點點頭:“小眼鏡說得有道理。這棺材先別動,四處找找,肯定有通往主墓室的機關或者通道。”
我們分散開來,仔細搜索。石室的墻壁都是巨大的青石條,嚴絲合縫,敲上去也都是實心的。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會不會機關就在這石棺上?”大奎甕聲甕氣地說道。
老金走到石棺前,這石棺通體黝黑,不知道是什么石料,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和文字。他示意我們退后,然后深吸一口氣,和大奎兩人合力去推棺蓋。
棺蓋異常沉重,兩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緩緩將其推開一條縫。就在縫隙露出來的一剎那,一股濃郁的異香猛地從棺材里噴涌而出,比之前聞到的要濃烈百倍。這香味初聞沁人心脾,但多吸幾口,就覺得頭暈腦脹,有點惡心。
“不好,這香味有古怪!屏住呼吸!”老金喊道,同時迅速戴上了防毒面具。
我們也都趕緊戴上面具。棺蓋被完全推開,里面并沒有尸體,也沒有金銀珠寶,而是滿滿一棺材鮮紅欲滴的……果實?
那些果實約莫嬰兒拳頭大小,通體血紅,表面光滑,散發(fā)著那種奇異的香味。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看上去既詭異又誘人。
“這是什么玩意兒?”大奎好奇地想伸手去拿。
“別動!”老金喝止了他,“這東西邪門得很,你們看這顏色,像是用血養(yǎng)出來的。”
小眼睛湊近觀察了一下,臉色凝重地說:“金爺,這好像是古籍里記載的‘血菩提’,但又不太像。書上說血菩提生于極陰之地,以尸血為養(yǎng)料,百年結果,能活死人肉白骨。但眼前的這些,顏色太鮮艷了,而且香氣也過于霸道,恐怕不是善物。”
“管它善物惡物,既然沒有尸體,那這棺材就不是正主。”老金沉聲道,“大家再仔細找找,機關一定在這附近。”
就在這時,我突然注意到,石棺正對著的那面石壁,在剛才異香噴涌而出的時候,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我走過去,用手電筒仔細照射,發(fā)現那面石壁與其他幾面不同,雖然也是青石壘砌,但石條之間似乎有極其細微的縫隙。我試著用力推了推,石壁紋絲不動。
“小眼鏡,你來看看這里。”我招呼道。
小眼睛過來,仔細觀察了一番,又用手指在幾塊石條上按了按,突然眼睛一亮:“找到了!這是‘子母扣’的結構,需要特定的順序按壓才能打開。”
他在石壁上摸索著,按照某種規(guī)律,依次按下了幾塊不起眼的石條。只聽“咔嚓”一聲輕響,我們面前的整面石壁,竟然緩緩向內沉降,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甬道。
甬道幽深黑暗,一眼望不到頭。那股奇異的香味,似乎就是從甬道深處飄出來的,更加濃郁了。
老金精神一振:“總算找到了!都打起精神,里面的東西肯定不簡單。”
我們整理了一下裝備,依次進入甬道。甬道不長,大概走了二三十米,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比之前石室大上數倍的巨大洞穴。
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經過了人工的修琢。洞頂懸掛著無數的鐘乳石,奇形怪狀,在手電筒的光線下,如同猙獰的鬼怪。洞穴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圓形水潭,水色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水面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白霧,那股異香更加濃烈,幾乎讓人窒息。
而在水潭的正中央,赫然生長著一棵……樹?
說它是樹,又不完全像。它通體血紅,和之前石棺里的果實顏色一樣,但更加深沉,仿佛凝固的血液。樹干并不粗壯,約莫碗口粗細,蜿蜒向上,分出無數枝杈,枝杈上沒有葉子,而是掛著一顆顆同樣的血色果實,散發(fā)著妖異的光芒和醉人的香氣。整棵樹的高度大概有七八米,樹冠幾乎觸及洞頂。
更詭異的是,這棵樹的根系,并沒有扎在水潭底部的泥土里,而是像章魚的觸手一樣,蔓延到水潭四周的石壁上,深深地刺入堅硬的巖石之中。那些根系也是血紅色的,表面似乎還有液體在緩慢流動。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大奎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
小眼鏡的臉色也變得慘白,他顫抖著聲音說:“妖……妖樹!這一定是古籍中記載的‘血魂妖樹’!它以生靈魂魄和精血為食,果實能迷惑心智,引人墮落!”
老金的臉色也異常難看,他死死盯著那棵妖樹,沉聲道:“都小心,這東西絕對不是善茬。我們這次恐怕是捅了馬蜂窩了。”
我心中也是警鈴大作。眼前的這棵樹,散發(fā)出的氣息,遠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鬼祟都要邪惡和危險。它不像鬼魂那樣虛無縹緲,而是實實在在的,充滿了侵略性和生命力。那股異香鉆入鼻孔,讓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都有些模糊,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渴望,想要去摘下那些果實,嘗一嘗它們的味道。
“都穩(wěn)住心神!別被香氣迷惑了!”我大喝一聲,同時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我清醒了不少。
大奎和小燕鏡也如夢初醒,臉上露出后怕的表情。
老金從背包里摸出幾張黃符,分給我們:“貼在額頭上,能暫時抵御邪氣入侵。”
我們依言照做。黃符貼上額頭,果然感覺那股令人頭暈目眩的香氣似乎被隔絕了一些,神智也清明了許多。
“金爺,這地方太邪了,我們要不還是撤吧?”大奎有些打退堂鼓了。他雖然勇猛,但也不是傻子,眼前的妖樹一看就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老金沒有立刻回答,他目光閃爍,死死盯著妖樹下的水潭。半晌,他才緩緩說道:“來都來了,空手回去,我不甘心。你們看那水潭,既然這妖樹生長在這里,那真正的墓穴,或者說這棵樹守護的東西,很可能就在水潭底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漆黑的水潭深不見底,如同巨獸的血盆大口,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可是,這水潭……”我有些猶豫。
“富貴險中求!”老金咬了咬牙,“我們做足準備。小趙,你水性最好,等下你穿上潛水裝備下去探探。大奎,你在岸上接應。小眼鏡,你負責觀察妖樹的動靜,一旦有異,立刻發(fā)信號。”
他一邊說,一邊從背包里取出一套簡易的潛水設備,包括氧氣瓶和防水頭燈。
我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水潭和水潭中央那棵妖異的血色怪樹,心里七上八下的。直覺告訴我,這水下隱藏的危險,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恐怖。
但老金的決定,通常很難更改。而且,正如他所說,我們費了這么大勁進來,如果空手而歸,確實心有不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干我們這行的,早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穿戴潛水設備。就在這時,小眼鏡突然指著妖樹,驚呼道:“金爺,趙哥,你們看!那樹……那樹好像在動!”
我們聞聲望去,只見那血色妖樹的枝杈,竟然真的在微微晃動,幅度很小,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但它確實在動,像是在……呼吸?
緊接著,更讓我們毛骨悚然的一幕發(fā)生了。
妖樹上掛著的一顆血色果實,突然毫無征兆地從枝頭脫落,“噗通”一聲掉進了漆黑的水潭中。
果實落水處,水面泛起一圈漣漪,然后,水潭的表面,開始像煮沸的開水一樣,劇烈地翻滾起來!無數氣泡從水下冒出,破裂,發(fā)出一連串“咕嘟咕嘟”的聲音。
那股奇異的香氣,在這一瞬間,變得濃烈了十倍不止!即使我們額頭上貼著黃符,也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神智開始模糊。
“不好!快退!”老金嘶吼一聲,拉著我們就往來時的甬道跑。
然而,已經晚了。
就在我們轉身的剎那,水潭中猛地伸出一條血紅色的……觸手!
那觸手足有成人大腿粗細,表面布滿了粘稠的液體和細密的倒刺,如同妖樹的根系放大了無數倍。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卷向跑在最后的大奎!
“啊!”大奎慘叫一聲,瞬間就被觸手纏住了腰部,整個人被凌空吊起,向水潭中心拖去。
“大奎!”我和老金同時驚呼,返身就想去救。
“別過來!快跑!這東西……這東西……”大奎的臉因為痛苦和恐懼而極度扭曲,他拼命掙扎,但那觸手越纏越緊,他身上的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他的目光死死盯著水潭,眼神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就在我們猶豫的瞬間,第二條、第三條觸手從翻滾的水潭中激射而出,分別卷向我和老金。
我只覺得一股腥風撲面,腰間一緊,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扯。我拼命抓住身邊的一塊凸起的巖石,但那力量實在太大,我的手指在巖石上劃出深深的血痕,依然無法阻止自己被拖向那恐怖的水潭。
老金的情況比我更糟,他被一條觸手直接纏住了脖子,臉憋得通紅,眼看就要窒息。
“完了……”我心中一片冰涼。鬼怪尚有形跡可尋,但這從未知深淵中伸出的血色觸手,以及那散發(fā)著詭異香氣的妖樹,完全超出了我們的認知。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就在我?guī)缀跻艞壍挚梗瑴蕚浔煌先肽瞧岷谌缒乃稌r,我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小眼睛。
他沒有被觸手攻擊,此刻他正站在甬道口,臉色煞白,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但他沒有逃跑,而是死死地盯著水潭中央那棵妖樹,或者說,是妖樹頂端,那顆最大、最紅、幾乎呈現出黑紫色的果實。
突然,小眼鏡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從懷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那是他平時用來削鉛筆、刻記號的工具。他沒有沖向我們,也沒有攻擊那些觸手,而是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眼神看著妖樹,然后,他做出了一個我們誰也想不到的動作。
他猛地舉起匕首,不是刺向妖樹,也不是自衛(wèi),而是狠狠地……插向了自己的眼睛!
“噗嗤!”
一聲悶響,鮮血從小眼睛的眼眶中狂噴而出。
他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那聲音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但也夾雜著一種詭異的、解脫般的狂熱。
“以我殘軀,飼汝饑渴……換我同伴,一線生機……”
小燕鏡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血沫,卻清晰地傳入了我們耳中。
就在他自殘雙目的瞬間,那棵原本瘋狂舞動枝杈、水潭中觸手翻騰的血色妖樹,突然……靜止了。
所有伸出的觸手,包括纏著我和老金、大奎的,都僵在了半空中,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迅速枯萎、干癟,顏色也從鮮紅變成了焦黑色,最后“啪嗒”一聲,斷裂開來,掉落在地,化為一灘腥臭的黑水。
水潭也停止了翻滾,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是那股濃郁的香氣,卻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然后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我和老金、大奎都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滿身冷汗。我們都受了些皮外傷,但萬幸的是,性命還在。
我們驚魂未定地看向小眼鏡。
他倒在甬道口,雙目血流如注,臉上卻帶著一種詭異而平靜的微笑。他的身體在微微抽搐,生命的氣息在飛速流逝。
“小眼睛!”我掙扎著爬過去,想扶起他。
他卻微微搖了搖頭,嘴唇囁嚅著,似乎想說什么。
我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他的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趙……趙哥……鬼……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是它……它在……在看……它一直……在……”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頭一歪,徹底沒了氣息。
他死了。用一種如此慘烈的方式,犧牲了自己,救了我們。
可他臨死前說的話,卻像一把錐子,狠狠扎進了我的心里。
“它在看……它一直在……”
它是誰?
是那棵妖樹嗎?可妖樹已經被小眼鏡用某種我們不理解的方式“安撫”或者“獻祭”了。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巨大的溶洞。
老金和大奎也掙扎著站了起來,臉上充滿了悲痛和困惑。
“小眼鏡他……”大奎聲音哽咽。
老金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只是死死盯著那棵恢復了平靜,卻依然散發(fā)著妖異氣息的血色妖樹。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傳遍全身。
不是鬼魂的陰冷,也不是恐懼的顫栗。
而是一種……被某種無法理解、無法名狀的存在,徹底“注視”的感覺。
仿佛在無盡的黑暗虛空中,有一雙巨大、冰冷、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睛,正穿透了巖石,穿透了空間,穿透了我們的一切認知,靜靜地凝視著我們。
這種感覺,比之前面對妖樹和觸手時,強烈百倍、千倍!
我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溶洞的四周,看向那深不見底的水潭,看向那幽暗的洞頂。
什么都沒有。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但那被“注視”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幾乎要將我的靈魂凍結。
突然,老金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他指著水潭,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水……水里……水里有東西!”
我猛地看向水潭。
漆黑如墨的水面,此刻竟然開始緩緩地……旋轉起來。
不是翻滾,不是冒泡,而是一種平穩(wěn)的、帶著某種韻律的、巨大的漩渦。
漩渦的中心,水面緩緩下陷,形成一個幽深的孔洞。
孔洞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仿佛要將整個溶洞都吞噬進去。
然后,從那孔洞的至深之處,緩緩升起了一點……光。
不是燈光,不是火光,而是一種……青幽幽的,如同鬼火,卻又帶著金屬般冰冷質感的光芒。
那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大,逐漸顯露出它的本體。
那是一個……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止了。
大奎更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那是被極致恐懼撕裂了神智的表現。
老金也踉蹌著后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那張經歷過無數風浪的臉,此刻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駭然與絕望。
因為,從那水潭漩渦中心緩緩升起的,根本不是什么東西。
或者說,它不是我們認知中的任何一種“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