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礁湖北岸的一個小村莊,別看村子不大,那可是我們那一帶有名的古村落,尤其是文化氛圍非常濃厚。
我們村在上世紀60年代,走出去好幾個大學(xué)生,他們都是靠讀書改變命運的。
只不過我家當(dāng)年窮,大哥只讀到小學(xué)三年級,就輟學(xué)回來幫生產(chǎn)隊放牛;姐姐剛開蒙不到半年,就不得不回來照看我二哥。
隨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二哥念完初中,后來考上了當(dāng)?shù)氐囊凰袔煟乙惨恢弊x到初中畢業(yè)。
所以那幾年母親只要一提起來,就說對不起大哥和我姐。母親說,其實兩個大的都聰明,尤其是我姐,看一遍電影回來,能從頭講到尾,包括里面的配角姓名,我姐都能一一說出來。
可見我姐的記憶力非常好。沒能把學(xué)業(yè)完成,純粹是家庭拖累的。
按說有哥哥姐姐們做表率,我應(yīng)該也愛學(xué)習(xí)才對,但恰恰相反,我自小頑劣,不但淘氣,更不愛學(xué)習(xí),被老師家訪告狀那是家常便飯。
為此,母親喊我“三搭頭”。
什么叫“搭頭”?言下之意就是不值錢、沒用的東西。
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我皮實,干活也舍得下身子,礁湖邊長大的,撈魚摸蝦更不在話下,所以只要看到天下雨、田缺淌水,我即便徒手出去,回來也是滿載而歸。
每次看我回來穿著褲衩、光著膀子,從兩條褲筒里一股腦往外倒活蹦亂跳的大鯽魚時,母親不但不夸獎,還把我一頓臭罵:“你個小擋炮子滴哎,作死哦,你是‘正事不做,邪事有余’,哪個想吃你這些,浪費油鹽……”
每次母親喋喋不休罵,可又舍不得把魚扔了,只好皺著眉去剋魚,然后我就往鍋間溜,隨便劃了幾口冷飯剩菜填飽肚子,而且樂此不疲。
面對父母的一臉嫌棄和絮叨,我心想:隨便罵,反正又不長到我身上,臉皮厚、吃個夠。
我大嫂就是鄰村姑娘,跟我們家還有點拐彎親。
當(dāng)年娶大嫂進門時,父母給他們的婚房就是三間土坯瓦房。可即便這樣,也費了父母老鼻子勁。聽我母親說,為此家里賣了養(yǎng)了一年多的兩頭大肥豬。
大嫂娘家姊妹多,在大嫂結(jié)婚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攛掇她回來找我父母分家。
因為那時候二哥和我都在讀書,幾口人擠在三間帶披廈的老房子里,姑娘小叔子好幾個,大嫂娘家人認為綁在一起數(shù)他們兩口子吃虧,早分家、早發(fā)財。
既然話都撂出來了,父母也不好說啥,只好依了他們。
隨著姐姐的出嫁,家里的勞力又少了一個,那幾年父母省吃儉用攢了點錢,在公社磚瓦廠訂了三間房的瓦,準備給我二哥將來結(jié)婚蓋房子。
好在我二哥爭氣,中考那年一炮打響,被我們當(dāng)?shù)匾凰袔熶浫 ?/p>
二哥吃上了商品糧,父母長舒了一口氣,想著二哥將來是人民教師,再找個吃商品糧的媳婦,那老家的房他們便不要了,剩我一個問題不大。
沒想到二哥后來分配到一所村小學(xué)教書,找對象高不成、低不就,找農(nóng)村姑娘他不甘心,找吃商品糧的女孩希望渺茫,所以一直拖到二哥24歲,才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后來成為我二嫂的陳菊。
陳菊是她所在的大隊的衛(wèi)生員,雖然不是正式工,但比在農(nóng)村種地的姑娘條件要好一些。而且陳菊長相漂亮,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一笑兩個酒窩,尤其是那兩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走起路來在腰際間如楊柳拂風(fēng),煞是好看。
記得陳菊第一趟到我們家來的那天,街坊四鄰都跑過來想一睹她的芳容。等陳菊走后,大家七嘴八舌夸她長相出眾,像極了演電影《紅牡丹》的演員姜黎黎。
聽到別人夸自己家未來的兒媳婦像電影明星,我父母樂得合不攏嘴。至于陳菊不是吃商品糧的,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二嫂陳菊長得如花似玉,二哥自然眼瞅心愛的,兩人很快進入熱戀,不到一年的時間,便結(jié)了婚。
或許是覺得我二哥是公辦教師吧,他們倆結(jié)婚時,二嫂父母也沒要求我們家必須要蓋新房,加上二嫂工作需要,也離不開他們村。
就這樣,二哥后來調(diào)到二嫂所在大隊的村學(xué)校教書,把家就安在學(xué)校給他們提供的宿舍。
二嫂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是2個妹妹、1個弟弟,其中大妹妹也考出去了,在縣里工作,家里就剩父母帶著小妹和弟弟一起生活。
因為平時跟二嫂他們家走動少,我只知道大致情況。
我不愛上學(xué),所以勉強初中畢業(yè),就回來幫父母干活。
那時候家里還有7畝多地責(zé)任田,我父親年輕的時候受涼深了,有老寒腿,所以即便不發(fā)作,犁田耙地這些活一天做下來,累得直不起來腰。
剛開始大哥還抽空幫著干一些,但時間長了大嫂有意見,有自己小家庭,誰還會沒個私心?
后來我干脆對我父親說:“把我教會,往后就不用求教別人了!”
就這樣,每到大忙季節(jié),父親坐在田埂上指揮,我駕上家里那頭大水牛犁田耙地,地耕得又快又好。
然后我母親就笑罵我說,念書笨得像驢,犁田打耙一學(xué)就會,該應(yīng)就是種地的料!
我不但不生氣,反而引以為傲,種地咋啦?我時間自由,不受約束,最高興的是,我只要把活干完,去撈魚摸蝦母親再也不數(shù)落我了!
87年“雙搶”季到來,有天一大早,我把家里那塊一畝多地的秧田犁耙結(jié)束,正把大水牛往門口的大椿樹上拴,準備吃早飯時,扭臉一看,發(fā)現(xiàn)二哥的自行車停在門口。
我當(dāng)時挺開心,猜想二哥還算講良心,知道家里忙,這是回來幫著插秧吧。
說實在話,讓我挑擔(dān)子、犁田耙地、拋芽撒種這些力氣活都可以,就怕干彎腰活,尤其是插秧,站在水田里上蒸下煮,彎腰撅腚像螃蟹一樣倒爬,我就發(fā)愁。
而二哥正好相反,他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手頭活還行。
想到這,我三步兩步跨進門,朝二哥嚷道:“王老師,這次表現(xiàn)不錯嘛,知道我田犁好了,這是回來插秧啊!”
當(dāng)時二哥正端著飯碗坐在桌邊,看我進來了,表現(xiàn)出從未有的諂媚,朝我“嘿嘿”地笑。
我走到跟前,把椅子往后一拖,一屁股坐到上面,伸手從竹扁里拿起一只大饅頭就開始吃,連手都沒洗。
這時母親笑著走過來,對我說:“你二哥想讓你去他老丈人家?guī)兔缣铮?/p>
不等母親把話說完,我用手一擋,做出暫停的手勢,含著饅頭的嘴說道:“打住!開什么玩笑啊,現(xiàn)在正是大忙,就是‘年三十的砧板~家家用’,把我叫走了,家里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