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老不死的,炸一下能咋的?我兒子玩個炮仗怎么了?"
張強一把推開老環衛工,鈔票甩在地上,像打發叫花子。老周顫抖著彎腰去撿,手背的傷口還在滲血。
"報警啊!看警察幫誰!"李紅尖著嗓子譏諷,摟著嬉皮笑臉的兒子揚長而去。老周攥著那幾張沾灰的鈔票,佝僂的背影在鞭炮聲中顯得格外孤絕。
可誰都沒想到——
三天后,河邊那只孤零零的童鞋,會讓囂張的父母跪在冰窟前發瘋,而沉默的老周,只是緊了緊破棉襖,繼續揮動他的掃帚。
01
天剛蒙蒙亮,除夕的寒氣像刀子。
老周佝僂著背,橘紅色的環衛服在空寂的街上格外扎眼。
他手里那把磨禿了毛的竹掃帚,一下,又一下,艱難地歸攏著昨夜狂歡留下的滿地狼藉。
**鮮紅刺目的鞭炮碎屑,厚厚地鋪了一層,像剛淌過血。**
年味兒?那是別人家的。
對老周來說,春節意味著成倍的垃圾,凍僵的手指,和更早爬起的清晨。
他剛費力地把一小片空地掃干凈,攏起一堆紅屑。
喘口氣的功夫。
突然——
嗤啦——
一個冒著火星的小玩意兒,劃著弧線,精準地砸進了那堆剛攏好的碎屑里!
“轟!”
一聲炸響,格外刺耳。
火星四濺!
灼熱的刺痛猛地從老周手背上炸開!
他本能地一縮手,腳下被散落的碎屑一滑。
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那把伴了他好幾年的老伙計掃帚,也被炸得脫手飛出去老遠。
手掌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嗡嗡作響。
“哈哈哈哈哈!炸中了炸中了!”
一個穿著嶄新羽絨服、戴著絨線帽的半大男孩,在不遠處拍著手,興奮地又叫又跳。
他身邊還有兩個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跟著哄笑起來。
老周掙扎著想爬起來。
手撐著地,鉆心地疼。
他抬眼看向那個扔炮的孩子,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
周圍不知何時聚攏了幾個早起的路人。
有人停下腳步,舉起了手機。
有人指指點點,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
沒人上前扶一把。
“咋回事?咋回事?”
一個穿著厚實皮夾克、滿臉橫肉的男人撥開人群,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
他身后跟著一個燙著卷發、裹著貂絨圍巾的女人。
是那男孩的父母。
男人一眼看到還坐在地上的老周,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男孩跑過去,躲到了女人身后。
老周艱難地撐起身子,捂著紅腫刺痛的手背,聲音發顫:
“你家…你家孩子…拿炮…炸我…剛掃好的…堆里…”
話沒說完。
那男人,男孩的父親,不耐煩地一揮手,像驅趕蒼蠅:
“去去去!老不死的!少在這兒碰瓷訛錢!”
“一個掃大街的,皮糙肉厚,炸一下能咋的?還能炸死你啊?”
“我兒子玩個炮仗怎么了?大過年的,晦氣!”
他嗓門洪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老周臉上。
那女人,男孩的母親,皺著眉頭,拉了拉男人的胳膊,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溫和”:
“哎呀,老師傅,消消氣,消消氣。”
“大過年的,小孩子不懂事嘛,就是玩心重了點。”
“您看您也沒啥大事兒,就別跟孩子一般計較了,行不?”
她說著,眼睛卻瞟著老周沾滿灰土的舊棉襖,和那雙裂了口子的棉鞋。
那眼神,像在看什么臟東西。
老周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腦門。
手背疼,心口更堵得慌。
他想說,那炮勁兒大,手都腫了,火辣辣地疼。
他想說,自己摔這一跤,老腰像斷了似的。
他想討個說法,哪怕一句像樣的道歉,或者…或者該賠點藥錢?
他嘴唇翕動,喉嚨卻像被堵住了。
在男人鄙夷的目光和女人虛假的“勸解”下,在周圍那些手機鏡頭和看客的目光里,
他那些憋屈了一輩子的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只是佝僂著腰,站在那里,像個做錯了事被當眾訓斥的孩子。
女人看他不吭聲,以為他理虧,嘴角不易察覺地撇了撇。
她攏了攏名貴的圍巾,聲音拔高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和威脅:
“怎么?不服氣啊?”
“不服?那行啊——”
她手指頭幾乎戳到老周鼻尖上。
“報警啊!”
“你自個兒去報警!看警察來了幫誰!”
02
那聲“報警啊!”,像根冰錐子,扎進老周耳朵里,也扎醒了他一絲麻木。
對,報警。
警察總該講理吧?
手背火燒火燎地疼,腰也像散了架。
他這輩子,沒進過幾次派出所。
這次,為了討個說法,為了那點可能連止痛藥都買不起的醫藥費,他拖著步子去了。
派出所里倒是暖和。
可老周的心,比外頭的寒風還冷。
他縮在調解室硬邦邦的長條椅上,對面坐著那一家三口。
男人,那家當家的,穿著皮夾克,大喇喇地靠著椅背,翹著二郎腿,手指頭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得飛快。
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三個大字。
那半大小子,闖禍的主兒,坐在他媽旁邊,東張西望,偶爾還偷偷沖老周做個鬼臉。
一點悔意也沒有。
穿制服的調解員是個中年男人,端著保溫杯,臉上沒什么表情。
聽完老周磕磕巴巴的敘述,又轉向那家男人。
“張先生,您看這事…”
“看什么看?” 男人眼皮都沒抬,手機“啪”一聲扣在桌上。
嗓門震得調解室嗡嗡響。
“不就崩了點火星子嗎?這老梆子就是存心訛錢!”
“我兒子玩個炮仗怎么了?大過年的,觸霉頭!”
他手指頭隔空點著老周。
“我告訴你,少在這兒撒潑!再鬧,信不信讓你在這片混不下去?!”
這話像把錘子,砸在老周心口。
他在這條街掃了快十年,風里來雨里去,就靠這點微薄收入糊口。
混不下去…
老周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想反駁,喉嚨卻像被棉花堵死。
那燙卷發的女人,趕緊拉了拉丈夫的胳膊。
臉上堆起假模假式的笑,轉向調解員和老周。
“哎呀,同志,老師傅,消消火,都消消火。”
她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像裹著糖衣。
“老師傅,您看您,這不也沒傷筋動骨嘛?”
她瞥了一眼老周紅腫的手背,輕飄飄地一帶而過。
“小孩子嘛,不懂事,就是調皮了點。”
她說著,捅了捅身邊的兒子。
那小子這才不情不愿地、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句:“…對不起。”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臉上還掛著滿不在乎的笑。
女人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任務。
“您看,孩子都道歉了!”
她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刻薄和懷疑。
“再說了,您這手…瞧著是紅,可誰知道是剛炸的,還是您自個兒原來就有的舊傷啊?”
“這大過年的,您非要揪著個孩子不放,鬧得大家年都過不好,這…不太合適吧?”
“舊傷?”
老周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出難以置信的悲憤。
他天天掃大街的手,凍瘡裂口是不少,可那明晃晃的紅腫水泡,分明就是剛炸出來的!
他想把手伸過去讓他們看清楚。
可調解員已經皺著眉開口了。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
調解員放下保溫杯,聲音帶著一種公式化的疲憊。
“大過年的,和氣生財嘛!”
“孩子呢,確實還小,不懂事,教育教育就行了。”
“老師傅呢,看著也確實受了點驚嚇,擦破點皮。”
他目光在雙方之間逡巡,最后落在老周身上,帶著一種息事寧人的“開導”。
“我看啊,各退一步。張先生家呢,多少表示點心意,意思意思。”
“您呢,也就別太較真了,孩子都道歉了,是吧?回去抹點藥膏,養養就好了。”
“各退一步”?
“意思意思”?
老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想說,手疼得鉆心,腰也直不起來。
他想說,那炮仗勁兒大得很,不是擦破點皮!
他想說,他需要錢,哪怕只夠買瓶紅花油!
可調解員那不容置疑的語氣,那家男人兇狠的眼神,女人臉上虛偽的笑,還有那小子滿不在乎的樣子…
像四面冰冷的墻,把他死死困在中間。
他張了張嘴,剛冒出點聲音,就被調解員不耐煩地揮手打斷。
“行了!就這么定了!”
調解員一錘定音。
那家男人鼻腔里重重哼了一聲,極其不耐煩地從皮夾子里抽出幾張紅票子。
看也沒看,手臂一揚——
那幾張鈔票,像幾片枯葉,飄飄悠悠,散落在地上,正好落在老周沾滿灰泥的舊棉鞋旁邊。
“拿去!”
男人聲音里滿是嫌惡。
“夠你買幾盒膏藥貼了!”
“拿了錢趕緊滾蛋!別再讓我看見你這張晦氣臉!”
調解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調解員端起保溫杯,吹了吹浮沫。
那女人別過臉,仿佛地上那錢臟了她的眼。
那小子,好奇地看著地上的錢,又看看老周。
老周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他低著頭,死死盯著腳邊那幾張刺眼的紅色。
一百?兩百?
夠什么?
手背的傷,腰上的痛,還有剛才那些刀子一樣的話,一起涌上來。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感覺不到冷了,只覺得臉上像有火在燒,耳朵里嗡嗡作響。
眼神,一點點地,徹底暗了下去。
像燒盡的炭火,只剩死寂的灰。
在幾道或冷漠、或鄙夷、或看戲的目光注視下。
老周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他那把老骨頭。
他伸出那只沒受傷的、同樣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
顫抖著。
一張。
又一張。
把地上那幾張沾了塵土、被人踩過的鈔票,
沉默地,撿了起來。
03
調解室那扇冰冷的門在身后關上。
隔絕了里面的“和氣生財”,也隔絕了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念想。
老周攥著手里那幾張皺巴巴、沾了灰的鈔票。
像攥著幾塊燒紅的炭。
手背上的水泡火辣辣地疼,牽扯著每一根神經。
腰更是像被重錘砸過,每走一步都牽扯著鉆心的酸楚。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回他那間位于城中村邊緣、用石棉瓦搭成的低矮小屋。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一股潮濕的霉味混著廉價煤球燃燒后的氣味,撲面而來。
巴掌大的地方,一張板床,一個破柜子,一個蜂窩煤爐子,就是全部家當。
爐子上溫著半鍋稀粥,早就涼透了。
老周沒心思熱。
他癱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只覺得渾身骨頭都散了架。
手背的紅腫似乎更厲害了,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泛著不祥的油亮,邊緣有些發黃。
鉆心的刺痛一陣陣傳來。
他哆嗦著從柜子底下摸出半瓶最便宜的白酒。
咬開瓶蓋,倒了一點在紅腫的手背上。
“嘶——”
劇烈的灼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額頭瞬間冒出冷汗。
這土法子,是他唯一用得起的“消毒”。
就著那瓶白酒,他摸出半個凍得硬邦邦的冷饅頭。
又從破罐子里夾出幾根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這就是他的年夜飯。
他費力地咀嚼著,冰冷的饅頭渣子刮著喉嚨。
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越來越密,越來越響。
歡笑聲、電視機里的歌聲、酒杯碰撞聲,透過薄薄的墻壁,隱隱約約地傳進來。
像一根根細針,扎著他早已麻木的神經。
他下意識地望向對面那棟新蓋的樓房。
四樓那個燈火通明、貼著嶄新紅窗花的窗戶,就是那家。
隔著老遠,似乎都能聞到飄出來的肉香。
窗戶上映出晃動的人影,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那個半大小子興奮的身影在窗邊晃動,手里好像還揮舞著什么新奇的玩具,手舞足蹈。
窗里窗外,兩個世界。
老周默默地收回目光。
渾濁的眼睛盯著手里剩下的半個冷饅頭。
手背的刺痛提醒著他白天的屈辱。
腰上的鈍痛提醒著他生存的艱難。
他摸索著,從貼身的舊棉襖內袋里,掏出一個同樣破舊的塑料袋。
里面是他這個月剛領的、還沒來得及寄回老家的工資。
幾張皺巴巴的票子。
他把剛才撿來的那幾張“賠償金”也放了進去。
顫抖的手指,一遍遍捻著,數著。
薄薄的一沓。
數一次,心就沉一分。
老伴兒的風濕藥快斷了,得寄錢。
孫子開春上學的雜費,老師催過好幾次了,三百八十塊。
手傷成這樣,明天能不能出工?誤工一天就少一天的錢…
這點錢,夠干什么?
巨大的絕望,像冰冷的鐵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
那半個饅頭,再也咽不下去。
除夕夜的喧囂,一直持續到后半夜才漸漸平息。
老周幾乎一夜沒合眼。
手背的刺痛,心里的憋悶,對明天的茫然,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
天剛蒙蒙亮,寒氣更重了。
老周咬著牙,硬撐著爬了起來。
他得去掃地。
不去,就沒錢。
沒錢,家里那幾張嘴,就得挨餓。
他裹緊那件破舊的棉襖,戴上露著棉絮的帽子,拿起那把被炸過的掃帚。
手腫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掃帚桿。
腰更是僵硬得像塊木頭。
他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挪向他負責清掃的那條街。
街道上,滿地狼藉。
比除夕前夜更甚。
瓜果皮核、鞭炮殘骸、油污紙屑…狂歡過后,留下的是加倍的工作量和刺骨的寒冷。
他費力地清掃著。
動作遲緩僵硬。
每一下揮動掃帚,都牽扯著手背和腰上的傷,疼得他直抽冷氣。
汗水混著冷風,從額角流下。
他不得不停下來,靠在路邊的樹上喘口氣。
就在這時——
“嘿!掃大街的!”
一個熟悉又刺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老周僵硬地抬起頭。
是那個半大小子!
他正趴在四樓陽臺嶄新的不銹鋼欄桿上,探出半個身子,手里拿著個啃了一半的橘子。
臉上掛著那種惡意的、看好戲的笑容。
“還沒掃完呢?真夠慢的!”
小子笑嘻嘻地喊著,聲音在清冷的早晨格外響亮。
他掂了掂手里的橘子皮。
胳膊猛地一揚——
那團黃乎乎、濕漉漉的橘子皮,帶著一股酸腐氣,像塊惡心的鼻涕,“啪”地一聲,摔落在老周腳邊剛掃干凈的水泥地上!
離他的破棉鞋,不到一寸。
“接著掃啊!活該!
小子得意地大笑起來,聲音刺耳。
然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陽臺的玻璃門,隔絕了外面的寒冷,也隔絕了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老周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攤醒目的、散發著酸臭的橘皮。
手背的傷口在突突地跳。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憤怒,再次沖上頭頂。
他捏著掃帚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他想抬頭怒視。
他想吼回去。
可最終,他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像一頭被鞭子抽慣了的老牛。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疼痛的腰。
伸出掃帚。
一下,又一下。
沉默地,
將那塊挑釁的橘子皮,
連同它帶來的所有屈辱,
掃進了骯臟的簸箕里。
仿佛掃掉的,只是路邊最尋常的一片落葉。
繼續往前掃。
每一步,腰上的舊傷——那折磨了他幾十年的老寒腿,在刺骨的寒風和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刺激下,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了骨頭縫里。
一陣鉆心的劇痛猛地襲來!
老周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趔趄。
他慌忙伸手扶住冰冷的墻壁。
才勉強沒有摔倒。
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他大口喘著粗氣,靠在墻上,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視線因為劇痛和眩暈,變得模糊不清。
他茫然地抬起頭。
目光越過街道,越過那些喜慶的燈籠和對聯。
落在了遠處那條蜿蜒流過城邊、在寒冬里沉默流淌的冰河上。
河面泛著死寂的灰白。
老周的眼神空洞。
像兩口干涸的枯井。
映不出半點光。
04
日子像磨鈍的刀子,在傷痛和屈辱中,一天天往前捱。
老周的手背,那火燒火燎的刺痛總算消下去一些。
水泡癟了,結了層暗紅的痂。
腰上的鈍痛也成了習慣,只要動作慢點,還能忍。
他依舊每天天不亮就出門,拖著那把舊掃帚,佝僂著背,清掃那條似乎永遠也掃不干凈的街道。
沉默,是他唯一的盔甲。
忍耐,是他活下去的本能。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調解室地上那幾張沾灰的鈔票,不去想陽臺上那張得意的臉。
只想多掃幾片地,多攢幾個錢。
那點微薄的積蓄,是他和老伴兒、孫子唯一的指望。
這天下午,風刮得更緊了。
老周掃完最后一段路,累得幾乎直不起腰。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小屋。
剛想坐下來喘口氣,房東,一個精瘦的老頭,掀開那破舊的門簾,探進半個身子。
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
“老周,有你封信!老家來的!”
房東把信丟在爐子邊,眼神掃過簡陋的屋子,沒多停留,轉身走了。
信?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
他大字不識幾個,但認得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是鄰居代寫的。
他哆嗦著拆開,里面果然夾著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展開一看。
“催繳通知單”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了他的眼。
孫子學校的雜費,書本費,還有那什么“課后服務費”…
清清楚楚印著:三百八十元整。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請于開學前繳清,逾期不予辦理入學手續。”
老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像掉進了冰窟窿。
他慌忙從貼身的破棉襖內袋里,掏出那個同樣破舊的塑料袋。
手指因為寒冷和緊張,抖得厲害。
他小心翼翼地把里面所有的錢都倒在冰冷的床板上。
幾張舊舊的百元鈔,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還有…還有那幾張撿來的“賠償金”。
他一遍遍數著。
手指捻過每一張票子。
一百,兩百,兩百五…兩百七十三塊五毛。
離三百八十塊,還差整整一百零六塊五!
這還不算給老伴兒買藥的錢!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
他頹然坐在床沿上,捏著那張催款單和那疊薄薄的鈔票,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點錢,連孫子的學費都湊不齊!
開學就在眼前了!
怎么辦?
他上哪去弄這要命的一百多塊錢?
不行!
他猛地站起來。
得把錢藏好!
得趕緊想辦法!
他記得清楚,那點救命錢,他昨晚睡覺前還摸過,就塞在舊棉襖貼胸口的那個內袋里。
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摸那個熟悉的、硬硬的破布袋…
手伸進內袋——
空的!
里面空空蕩蕩!
只有粗糙的棉布內襯!
那個裝著所有活命錢的破布袋,不見了!
老周腦子“嗡”的一聲!
血瞬間涌上頭頂,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臉慘白得像張紙。
他瘋了一樣扯開棉襖的扣子。
雙手顫抖著,在內袋里反復摸索。
沒有!
真的沒有!
他又翻找旁邊的口袋,把棉襖里子都翻了出來。
沒有!
再掀開薄薄的床褥,床板底下…
沒有!
柜子角落…
沒有!
破桌子抽屜…
沒有!
那個裝著所有積蓄和屈辱“賠償金”的破布袋,
不翼而飛了!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生生從他心口剜走!
“錢…我的錢…”
老周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像破舊的風箱。
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眼前發黑,耳朵里全是尖銳的轟鳴。
完了。
全完了。
老伴兒的藥錢…孫子的學費…他活下去的指望…
全沒了!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鐵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