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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大王”鄭淵潔,今年70歲了。
過去的幾年里,他在互聯網上很活躍,有童心、有智慧、懂熱梗,是大家貼心有趣的鄭爺爺。
幾代人看著他的書長大、結婚生子,再買他的作品給自己的孩子看。只有鄭淵潔似乎沒有變過。
他還是那個傳奇:小學四年級退學,創造了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等知名人物;賣出3億本童話,一個人撐起一本《童話大王》……
但漸漸也有變化產生。
2022年1月,發行了36年的《童話大王》正式停刊。
2025年2月,鄭淵潔宣布最后一次接受媒體采訪,將不再更新社交媒體平臺,回歸自己的生活,但不會停止創作。
圖源:澎湃新聞
他稱之為一場“認輸”:
很長的時間線里,他都在堅持知識產權商標維權,“我用了23年,成功維權了38個,還剩下672個,最長的一起維權官司我打了整整19年。”
但考慮到自己的年齡,覺得再死磕時間也無論如何不夠用,他不想繼續為此戰斗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也向AI“認輸”,承認自己寫不過AI的鄭淵潔,但依然認為孩子們擁有AI沒有的想象力。
圖源:澎湃新聞
2021年,我們曾在鄭淵潔作品的首部大電影《罐頭小人》上映時,與他有過一次對談。
彼時,他向《明星談心社》感慨:
“我做夢都沒想到,胡思亂想做的夢居然能換錢,而且還是很多錢。”
時過境遷,今天舊文重發,愿這顆叛逆了一輩子的“童心”,繼續叛逆下去。
01
“在這個世界上,我鄭淵潔寫文章寫得最好。”
這樣的自信,來自正在讀念小學二年級的鄭淵潔。
二年級的語文老師布置作文《我長大了當XX》,別的同學想當宇航員、科學家,鄭淵潔想,一定要寫個所有人都不會寫的:《我長大了淘大糞》。
他以為自己會挨罵,結果老師覺得很有新意,表揚了他,把他的作文推薦到校刊上發表,還送了他兩本作文選。
這成了鄭淵潔“我寫文章最好”這一錯覺的起點。
后來,鄭淵潔因為父母工作變動轉學了。來到新學校,念小學四年級時,老師布置作文《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鄭淵潔一想,不對,那早起的蟲咋辦呢?
他于是寫下大作《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并在作文中洋洋灑灑地掰扯“人到底是鳥兒還是蟲兒”。
應當說,這是很有思辨精神的。可新學校的老師大怒,讓鄭淵潔罰站、在班上大喊“鄭淵潔是全班最沒出息的人”,還讓他寫檢查、請家長。
鄭淵潔沒有辦法,只好在檢查中把整件事情寫得繪聲繪色,再把檢查交給了爸爸。
爸爸看完哈哈大笑,他覺得自家小子還挺厲害,于是去學校找老師求情,誰知老師不肯,反而要開除小鄭。
最后的結果是,四年級小學生鄭淵潔無奈退學回家。
不上學,在循規蹈矩的普通人看來,似乎有些驚世駭俗。但鄭淵潔自己倒覺得沒啥。在家自學了幾年,他就去軍隊當兵,一當就是五年。
只接受了4年學校教育的鄭淵潔,因為向往飛行、數理化成績好,被委派去負責維修殲6戰斗機。
這也是后來舒克開飛機的緣由之一。
復員后,他被分配去廠里當工人,負責管理水泵,工資挺高,每天的工作就是按按鈕:上班的時候按開,下班關掉。
太無聊了。鄭淵潔打算找個新的工作,但他只有小學學歷,干啥都被拒絕。
沒辦法,什么工作沒有學歷要求呢?
寫作。
他就歪打正著地走上了兒童文學寫作道路。
最開始時,他寫詩,寫到22歲時,發現自己寫不過那些天才們。
鄭淵潔拉了一個文學體裁的名單,科幻小說、報告文學、散文、相聲……全部琢磨了一遍發現:完了,都比不過。
一直到童話題材。
1978年,他從報紙上看到一個信息,說有了新政策,將來一個家庭只能生一個孩子。
“要是生三個孩子,家長可能只買一本書,三個孩子輪著看;要是只能生一個孩子,那爸媽輸不起了,他可能就會給這個孩子買30本書看。”
就這樣,鄭淵潔打定主意,決定給孩子寫作。
這個選擇是對的。
今天,全世界成人圖書銷量大幅下降。只有兒童讀物沒有明顯下降,因為爸爸媽媽舍不得讓他們的孩子看屏幕,怕把眼睛看壞了。
——這其中,皮皮魯系列圖書每天售出3萬多本。
但在當時,沒人能預料到這個結果。
1979年9月15日,他的處女作童話《黑黑在誠實島》發表在《兒童文學》雜志,講了一個愛撒謊的小螞蟻黑黑在誠實島上受懲罰,最后在朋友們的幫助下變成好孩子成功回家的故事。
浪子回頭,頗有隱喻意義啊。
大家都喜歡上這種包含了現實主義的童話,他的童話開始在各種雜志上發表,大受歡迎。
有人疑惑:怎么別人寫童話就是寫不過鄭淵潔?
鄭淵潔自稱,因為上學少、沒有學到太多知識,與生俱來的豐富想象力沒有喪失太多,所以在看這個世界時就會靠胡思亂想給出一個解釋。
而一個好童話,不一定要發人深省、給人啟迪,最關鍵是要好看。
讀者拿起書來,任意翻開一頁看5分鐘,還能繼續看下去,這大概就是一個好故事。
大家都知道鄭淵潔火了,但不清楚到他到底火成什么樣,連鄭淵潔自己也不清楚。
1985年,他嫌稿費太少,要跟出版社簽合同創辦《童話大王》。他一個人寫一本雜志,然后按刊物的發行量計算版稅,雜志賣得越好,他的收入就越高。
出版社同意了,跟他商量,如果發行量超過10萬,就拿6%版稅;超過20萬,就再加。
鄭淵潔大喇喇地講:“超過100萬的話,我要15%。”
出版社的人笑了:“發行量100萬以上全給你!怎么可能?你一個人寫一本月刊,還100萬,哈哈!”
結果第二年,《童話大王》的發行量就超過100萬了。
鄭淵潔這才意識到,噢,原來他胡思亂想做夢,把夢寫成故事,不僅有人會買,而且還是很多人。
這種感覺在交稅的時候來得特別實在:
他每賺1000萬稿費,就得交450萬的個人所得稅。
02
一般來說,一個作家的創作峰值是有限的,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
鄭淵潔則不。
他六十多了,依然年輕,依然熱淚盈眶。這跟他的父親有關。
剛開始寫《童話大王》的時候,鄭淵潔用鋼筆寫作,最怕寫到興頭上鋼筆沒墨,打斷思路。有段時間,他發現鋼筆總是有寫不完的墨水,幾個月都不用給灌鋼筆水。
一天夜里去洗手間,他撞見爸爸在深夜偷偷給他的鋼筆灌墨水,原來是剛50歲出頭的爸爸提前離休,覺得生活沒有意義,一直萎靡不振。
他看到兒子一個人就能寫一本月刊,覺得很牛,所以想做點什么支持他寫作。
爸爸問鄭淵潔:“你一個人能把《童話大王》月刊寫多少年?”
鄭淵潔說:“只要您和我媽媽活著,我就一直寫下去。”
爸爸說:“只要你一個人一直把《童話大王》月刊寫下去,我和你媽媽就一直活下去。”
于是,鄭淵潔一個人將《童話大王》月刊寫了三十六年,累計印數兩億多冊。
他們曾還一起登上央視《朗讀者》,讀《父與子》這樣的名篇。
2024年2月16日,鄭洪升去世,享年92歲。
在子女的教育上,鄭淵潔的觀點和父親一脈相承:“順其自然。”他反對所謂“內卷”。從兒子、女兒到孫女,都沒上過補習班。
鄭淵潔的小女兒參加美國高考SAT,閱讀考試740分,接近滿分。如今畢業,拿了拉丁文學位榮譽——這是獎勵特別優秀的學生的。
今年,她剛剛從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本科畢業,做的是導演戲劇方面的學問。
鄭淵潔跟自己的兒子相處,從來不以父子相稱,就是叫名字。開心的時候,他還管兒子鄭亞旗叫大哥。
鄭亞旗有了心事,也常常會來找鄭淵潔。有一次,他放學回家問鄭淵潔:“屎能吃嗎?”
原來有一個同學遲到了,結果老師當著所有同學說,你長大吃屎都接不上熱的。
這樣的事兒還發生了好幾樁,鄭淵潔尋思,不行啊,我的孩子不能在這樣的人教育下長大。于是,他把剛剛讀到六年級的孩子領回了家,自己編教材教孩子。
寫童話出身的鄭淵潔,給兒子寫了一套皮皮魯教材,共十本,上百萬字:
法制篇《皮皮魯和419宗罪》、哲學篇《魯西西和蘇格拉底對話錄》、道德篇《羅克為什么不是狼心狗肺》、安全自救篇《再送你100條命》、金融篇《點鐵成金術》、數理化篇《五角飛碟折騰數理化世界》……
有人問鄭淵潔,有沒想過如果自己教育孩子失敗了怎么辦?
鄭淵潔說,不會,我只上過四年級,兒子可是上了六年級!萬一什么都干不了,那就——子承父業當作家。
鄭亞旗18歲后,鄭淵潔就不管他了。
起初,鄭亞旗充滿焦慮,擔心自己無法在成年后獨立生活,但很快便發現,誒,他一個人在外面工作,混得居然也可以。
后來,鄭亞旗認為鄭淵潔的作品不運營很可惜,所以他就征得鄭淵潔的同意,成立皮皮魯總動員公司,獨家運營鄭淵潔的作品,還親自上陣擔任《舒克貝塔》動畫片的總導演。
拍攝真人電影《皮皮魯與魯西西之罐頭小人》,負責人也正是鄭亞旗,畢竟,鄭淵潔的教育理念兒子最懂。
將文字轉化為影像,對鄭淵潔來說是一個突破。
他相信文字最能激發孩子的想象,一千個孩子的眼里有一千個皮皮魯。但時代在發展,電影可以刺激孩子的視覺、聽覺,這些效果可能會讓更多的孩子接觸到這部作品,也算是搞搞新意思。
既然要搞,那就得交給最信任的兒子來搞。
拍動畫片、拍電影、出周邊……可以說,鄭淵潔的兒子,為老爸開啟了皮皮魯事業的第二春。
這大概也是一種傳承。
03
2020年年底起,鄭淵潔持續在社交平臺上回復讀者,頻出名言金句。
有個孩子畢恭畢敬地把他當成錦鯉,問他:
“鄭爺爺,我要考研啦,能為我加油嘛?”
嚴謹的鄭淵潔:“祝你考研成績全國第二。我之前祝過一位讀者全國第一了。”
好奇的網友翻遍他的評論區,噢,還真是。
除了當錦鯉,他還在評論區里答疑解惑,給俗世中的懵懂青年送去寶貴的精神食糧,以及一些有味道的雞湯。
“我就想,我回了這些孩子,他們能高興一天,那挺好的。所以我只要看到有意思的問題,就會回。”
以前社交的成本比較高,大家給他寫信,能回的是極少數,更多的情況是回不過來,甚至連打開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只要拿起手機,就能看到大家的留言。回復多了,自然被關注也就多了。
有人說,這老鄭怎么回事,是住在手機里了?一天天的這么多時間,到處答疑解惑。
這是有原因的。
1993年,鄭淵潔在鄭州簽售,遇到了一個二年級的小妹妹。
小妹妹看鄭淵潔身邊的助理一直忙前忙后在他身邊轉,就問鄭淵潔:“我以后可以當你的助理嗎?”
鄭淵潔說:“如果你能把外語學好、上了大學,可以的。”空口無憑,小女孩請鄭淵潔簽售的時候把這個工作邀約寫了下來。
2006年的一天,鄭淵潔的助理跟鄭淵潔說,門口有一個你的助理來找你。
鄭淵潔奇怪道:“我只有你一個助理啊?”
門口站著的,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本來她成績在班級里倒數,結果因為鄭淵潔的承諾發憤圖強,最后帶著廣外外語專業的文憑和當年鄭淵潔簽售的那本書來上班了。
鄭淵潔沒有食言,收下了她。到現在,她已經給鄭淵潔當了15年的助理了。
這件事帶給鄭淵潔的感觸很大,此后不管是線上還是線下,和讀者交流的時候,鄭淵潔能多說話就盡可能多說。
一個回復,很可能對人家一輩子都是好的影響。
鄭淵潔還有一個著名的“房子梗”:
上世紀90年代,讀者來信實在太多。當時北京房價1400元一平方,他一口氣買下了十套房,專供存放讀者來信所用:
“沒辦法,百八十萬封信,回不過來!”
很多人都在算這個房子的價值,但是鄭淵潔卻覺得這房子是一個消費品,真正有價值的是這些信。
他琢磨著,估計最后得開個博物館,把這些信展覽出來,因為現在沒有人寫信了,所以非常珍貴。
鄭淵潔認為現代人很少再用紙寫信其實是一種損失,“幾十年后你不能對著一封電子郵件或是一條手機短信去回憶,而我卻有一屋子信,他們就像一屋子美酒,放得越久越香醇。”
2010年,他突發奇想:這些孩子還能不能找著呢?
他讓助理閉著眼睛從房子里抽出了10封信,放在微博上,想試著找找這些二三十年前給他寫信的這些孩子。
結果,十個孩子很快就都找到了,短的,找了十幾分鐘;長的,幾天。
這十個孩子中,有市長的秘書、雜志主編、公司CEO、高校教授……
皮皮魯的讀者們都發展得很好。
鄭淵潔感慨:
“一封信,一個童話,牽著兩個人。一個越來越老,一個越來越好。怎么能讓人不發生感慨噢?”
采訪當時,66歲的他,每天大概還有10個以上的構思、靈感出現。鄭淵潔覺得,這是老天給他最大的財富。
每當靈感出現,他就會拿個本子將其記錄下來,并且樂此不疲,“我也干不了別的,哈哈。我很喜歡寫作這個事,有興趣就不會累。”
他還會把構思分出上中下等,會先從差的寫,再寫好的,讓別人看得出他在提高。
一如坊間傳聞的齊白石,年輕時將一些得意之作畫到一半就收起來,等到中老年時再拿出來,補上另一半,出街——好讓人知道他老人家水平依舊。
除了寫作,他還得忙著維權。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每期《童話大王》上都有律師聲明,以至于不少孩子因為看了那個聲明,后來當上了律師、法官、檢察官。
前年的時候,鄭淵潔發現網上有個書店賣他的盜版書,涉案金額上億,他打了個舉報電話,成功抓住了這個違法團隊。
可是在商標注冊領域,侵犯依然很猖獗。很多人未經鄭淵潔同意,就惡意注冊皮皮魯、魯西西的商標,數量達1000多個。每一個商標維權最少需要5年,太難了。
身為一個創作者,鄭淵潔以拒絕創作作為自己的抗議方式:
從前年開始,他寫了作品不再發表,存了大概有500萬字。什么時候知識產權得到保護了,他才拿出來。
不寫作的時候,鄭淵潔就陪著孫女一起打游戲。
本來孫女鄭在出生后,鄭淵潔家有一條家規:孩子六歲前,誰都不準當著她拿手機,包括家里的阿姨。
結果孫女還是迷上了玩手游,而且能同時用四臺手機操作四個賬號,真正做到一個人就是一個隊伍。
鄭淵潔渾然忘了自己立下的家規,反而開始陪著孫女玩,很快也愛上吃雞。
但最重要的,還是履行好他跟兒子簽的合同。
60歲生日時,兒子對鄭淵潔說,要跟他簽個合同。
據說,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作家去世50年,作品就進入公有領域不受保護,誰都可以印他的書。
所以,投資人們希望他可以多活幾年,要簽個合同,活到多少歲就給多少獎勵。第一個坎是2047年,93歲;第二個坎是110歲。
鄭淵潔透露,開始第二個坎設在115歲還是120歲,他嫌太久,怕拿不到這個錢,于是砍價,砍到110歲,這才簽了合同。
鄭淵潔是一個重合同的人,當時,他體重200多斤,血壓、血糖血脂都高。簽了這個合同,自然就要執行,要瘦身。
他用7個月減了70斤,把血糖、血脂、血壓降到正常水平,“其實挺殘酷哈,我不想活那么長。”
但,挺好。
胡思亂想了一輩子,并且寫了一輩子的鄭淵潔,不僅靠此謀生,養活了一大家子,還給成千上萬的孩子們創造了美好的童年回憶。
希望鄭淵潔同志能遵守合同,排除萬難,活到110歲,繼續胡思亂想,給大家造更多的夢。
然后,讓更多的孩子們,有夢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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