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王靖
采訪:王江月 撰文:董洺辰
場地提供:模范書局詩空間
吳 樾
好演員可以用一個字讓你心如刀絞
“武戲就像咖啡,文戲就像茶,但他們都離不開水。我是演員,我就是水一樣的東西。我希望做一個好演員。”
采訪吳樾的地點,我們選在一家書店,名為“模范書局“,這是一家由教堂改建的書店,高聳的穹頂、五彩斑斕的玻璃窗、復古的木地板與琳瑯滿目的書架交相輝映,折射出一種古典與靜謐的氣息。
吳樾平時很喜歡閱讀,人物傳記和人文類的書籍是他看的比較多的。跟他在書店走走看看,恰好在書架上看到他寫的一本書——《我,悟空》,這是12年前,他在拍攝新版《西游記》寫的一本創作札記類的隨筆。12年彈指一揮間,這期間吳樾經歷了更多表演和人生的歷練,有了超越“悟空”層面的更多元的積淀。
如果說人生似一本書,吳樾一直在勤勉地抒寫,在表演上嘗試破圈,在生活中體驗不同的人生角色。就像他揮毫寫下的“書”這個字,灑脫淋漓,遒勁有力。
這次采訪,我們以“書”為線索,從跟吳樾有關的兩本書擴展到人生這本大書,聽他聊聊他的“寫作”心得和所感所悟。
《我,悟空》:
藝術真經的取得永無止境
2009年,吳樾接拍了張紀中導演的新版《西游記》,在其中飾演孫悟空。這次表演經歷成為他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為了飾演孫悟空,吳樾放棄了王家衛《一代宗師》的邀約。很多人都為他感到惋惜,認為他如果接了《一代宗師》,應該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其實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也沒想過自己去演《西游記》會多火。他開玩笑地,但其實骨子里也是認真地說:“我想對將來我的后輩子孫說,這是全世界男人都想演的一個角色。”
但開始拍攝以后,他并沒有感受到預想中的愉悅和肯定,更多的是艱辛和迷茫。身體層面的辛苦自不必言,由于飾演孫悟空需要長時間粘貼特效面具,他的眼睛周圍潰爛了七八次,但也只是去醫院簡單地打了吊針,回來繼續開工。
更令吳樾困惑的是,導演說他沒有抓到“猴子”的特點,而他卻找不到令導演滿意的表演方式,甚至面臨“被換角”的窘境。本來很樂觀的他,在那一段時間一度有些抑郁。于是,他努力讀原著、揣摩角色,隨手記錄感受,寫了很多手稿。他甚至可以在北京動物園里呆上一整天,觀察各種“猴子”的姿態特征。終有一天他頓悟了:他要飾演一只具有人性的猴子。孫悟空經歷的是一只猴想變成人的過程,而不是一個人來飾演猴的過程。在確立了思路之后,他終于塑造出了一個有“吳樾”特點的孫悟空。
通過這次表演經歷,吳樾不僅重新認識了《西游記》和孫悟空,更重要的是重新認識了表演。“原來覺得自己有點小聰明,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說左邊流眼淚,右邊絕對不流,自認為這是自己的本事,其實差得太遠了。”吳樾提高了聲調,禁不住感慨道:“演員要能駕馭各種不同的角色,來源于對這個人物的自信,就是要抓到武術大家講的‘神韻’。這是《西游記》對我來說最大的一個幫助。”
功夫不負有心人。吳樾的這種堅持和努力也收到了觀眾的認可。有位網友說,他已經看過六遍新版《西游記》了,并說這版的孫悟空是最尊重原著的,而且吳樾的表演非常有自己的想法。這條評論讓吳樾沉默了十多分鐘,對于演員來講最欣慰的事,莫過于收獲觀眾的好評。
因為這一次特別的表演實踐,他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和思考、感悟記錄在《我,悟空》這本書中。現在這本書還默默地擺放在他家里的書架上,如同他的強心劑。每當遇到困難的時候,他都會打開看看,以此激勵自己。
孫悟空西天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而對演員吳樾來說,對藝術真經的求索之路也許永無止境。
在新版《西游記》播出的12年后,前不久,吳樾在微博寫道:“這部戲我拋棄了原有關于表演模式化的認知,有了新的蛻變,真正從心底對表演產生敬畏心。在這將近9個月的西游之行里,所收獲的最大成果就是從演技到內心,從做事到為人的成長。”
《大宅門》:
靈魂出竅的一刻,是“換個活法”
身為國家話劇院的演員,吳樾還經常活躍在話劇舞臺。從《西廂記外傳》到《大宅門》再到今年國慶演出的《直播開國大典》,舞臺的歷練讓他受益匪淺。在經典話劇《大宅門》中吳樾飾演白景琦,從2016年到現在,《大宅門》即將巡演到第100場。回想起第一場演出的情景,吳樾仍然記憶猶新:
“我們的排練時間只有20多天,不僅要消化那么多臺詞,表演上還要形神兼備,所以各方面壓力都是巨大的。”沒想到首場演出開場前,還出了一個“意外”——作為重要道具的燈籠竟然滅了。場務人員連忙緊急調換電池,但燈籠就是不亮。千鈞一發之際,束手無策的吳樾腦子里對虛空中的“白景琦”祈禱:“我在很認真地演你的一生,給點面子。”然后拍了拍燈,神奇的是,就在他即將登場的時候,燈籠竟然真的亮了。這種奇妙的護佑,讓吳樾的第一場演出非常順利。
6年的時間里,吳樾伴隨著《大宅門》在很多城市留下足跡,雖然是同一部戲同一個角色,但每一次演出他都有新的感悟。不同于電影和電視劇的反復打磨,話劇的魅力在于即時性地與觀眾交流。
有一次演出,他照例在臺上說著老年白景琦的獨白:我生于光緒六年,今年八十六了,身子骨還算硬朗,一只烤鴨是吃不動了,酒還能喝個半壇……突然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忘了接下來該說什么詞。但他感覺到有人慢慢推了他一下,仿佛另外一個自己出現了,接著他悠悠地說到:神龜雖壽,猶有竟時。未料到,這句話剛出口,全場就掌聲雷動。那空白的一刻,好像是人物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擁有了和人物同樣的呼吸。
“這種神韻的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起來莫名其妙,只有用內心去感知。”他有些激動地說,“在最投入的時候,我的心就像鐵鍬擦地那樣灼熱,直沖嗓子眼。”
吳樾無比迷戀這種“靈魂出竅”的時刻,這也是他熱愛舞臺表演的原因。那種寶貴的瞬間似一種神來之筆,他把它總結為“換個活法”。在舞臺上表演的三個小時,卻像在生活中度過了一年,甚至是一輩子。
在臨近《大宅門》百場演出前,吳樾想給自己一個儀式感,就是去白家大院,用自己的方式和白景琦告別。他還計劃著為所有演職人員和幕后工作人員做一件帶有他設計的《大宅門》圖標的衣服,并寫一幅字印在衣服背面,即為這部戲最想傳達給大家的主旨——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幽默四季》:
田沁鑫和葉偉信導演是我的良師益友
如果說12年前的《我,悟空》,是吳樾對自我的一種體察和反省,那么現在的吳樾嘗試著更多地去觀照外界。時隔12年,要是再寫一本書的話,他會想記錄身邊遇到的有趣人和事,書名就叫“幽默四季”。他想傳達的信息是,一年四季都要開心,微笑過好每一天。“你可以不笑,但你不可以不快樂。”
在《幽默四季》中,一定少不了兩個人物的存在——田沁鑫導演和葉偉信導演。田沁鑫推動他實現了表演上的突破,而葉偉信則幫助他完成了表演上的一個夢想。
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時,吳樾就看過大師姐田沁鑫導演的戲,對她非常仰慕,也非常希望能和她合作。今年他們有機會在央視《典籍里的中國》節目和紀念建黨一百周年文藝演出《偉大征程》中有過合作。之后收到了田沁鑫導演的話劇《直播開國大典》的邀約,這讓他非常欣喜,“因為我想從田導身上學到新東西,于是在排練時誠懇地跟導演說,不要把我當成有十幾年表演經驗的演員,就當我是一個大四的畢業生,我想拋開既往的經驗,重新破圈,您批評我絕對別留情。”
田導果然沒有留情面,排練中吳樾第一次走上臺,田沁鑫導演就當眾給了他當頭一擊。
“你怎么把功夫帶到舞臺上來了?下去!”
“你在說什么?你在對誰說?你不是在對廣大的人民群眾說。回去,好好想。”
導演的話字字有力,明確地指出他的問題。但吳樾并沒有覺得難為情,依然樂呵呵地跟導演交流,“因為我把導演每一次對我的批評都當成贊美。她一說我,我就說又夸我。”這種看似“臉皮厚”的態度,其實根源于他對導演的敬服。“大師說的就是對,在她的批評中,我找到了解決我多年表演問題的方法和出路。我演了這么多年的戲,是有根深蒂固的表演習慣和節奏的。但是導演打破了我潛在的套路,讓我擺脫了以前的痕跡。”
終于到了演出開始前的最后聯排,空曠的劇場里傳來田沁鑫導演威嚴而慈祥的聲音,吳樾特別選擇了“慈祥”這個詞,“吳樾,人物對了,非常好!”吳樾學著著田導的語氣,但能聽得出他的欣慰。這種欣慰既有被認可后的開心,也有學有所成的收獲,“我真正認識到了自己差在哪里,這種差不代表你真的差,而是需要學會放大自己有魅力的特點,這是田導讓我最受益的一個點。”
作為中央戲劇學員畢業的科班出身的演員,吳樾坦言三部話劇印證了他表演的成長歷程。從《西廂記外傳》的少年時期,到《大宅門》的青年時期,再到《直播開國大典》的成年時期。按他的話來說,現在才“剛剛成人”。
前面說到另外一位對吳樾影響很大的導演是葉偉信,吳樾一直是《葉問》系列的忠實觀眾,在《葉問1》公映之時就有跟葉偉信導演自薦想參與演出,十年后終于達成心愿,在完結篇《葉問4》中出演重要人物萬宗華,可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2017年吳樾和葉偉信導演在《殺破狼·貪狼》中有過愉快的合作,《葉問4》籌備期間,葉導問他接下來有沒有檔期,吳樾表示很愿意跟導演繼續合作,而且演什么角色都可以。后來葉導又約他去了香港的辦公室聊劇本,然后請服裝老師來給他量衣服尺寸……過幾天,合同就發過來了,緊接著就去上海拍戲了。雖然過程很簡單,但一定是基于之前的積累,不僅是前一部《殺破狼.貪狼》的積累,更有此前吳樾在其他影視劇及舞臺表演的積淀。
其實,從《葉問1》到《葉問4》,吳樾整整等了10年。葉偉信導演曾對他說:“吳樾,你是真的挺喜歡表演的。” 《葉問4》的動作戲特點是“以慢制快”,正如吳樾在演藝圈的發展之路,雖然不是一夜成名,大紅大紫,但也有著自己的節奏,以慢制快,厚積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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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也似一本書:
堅持進步,永葆本真
現在吳樾的人生方向可以用兩個關鍵詞概括:進步和本真。進步不是一種形式,而是驅動力;本真意味著返璞歸真,收斂鋒芒,功力內藏。
吳樾從小學習武術,曾經的夢想是成為像李小龍、李連杰那樣享譽世界的功夫巨星。因為這個夢想,他也付出了許多別人難以想象的代價。拍動作戲,受傷是家常便飯,現在身上腰、脊椎、胯的部位都有舊傷,還一直帶著鋼板。拍《殺破狼·貪狼》時,他在和武行對打的時候,對方一腳踹下去,導致他脊椎骨裂,動彈不得,但只是去醫院打了一針封閉,休息了七個小時就繼續拍了。雖然沒有繼續做武術運動員,但這段經歷還讓他有了超乎常人的堅韌,武術的精神已經深入到他的骨髓中。
“未來你最希望獲得的評價是什么?”
“吳樾是一個好演員。”他脫口而出。“其實我最高的目標是做藝術家,并不是多么高高在上,我想做一個人民的藝術家,把我知道和理解的中國傳統文化用影視和話劇的形式表現出來,讓更多的人了解。”
吳樾說自己會兼顧文武戲,不再堅持某一個單一的標簽。“武戲就像咖啡,文戲就像茶,但他們都離不開水。我是演員,我就是水一樣的東西。”
在吳樾看來,武術和表演在內在上是相通的,對武術招法的研磨也會幫助他理解表演。在武術中,爆發的前一刻是一種收縮的狀態,表演也同樣。“真正的高手都是大隱隱于市,從外部看不出來。對于表演,我也要盡量往回收,最重要的是內心有所感知,表現出來的東西才會不一樣。”
在對表演的感悟愈發深刻的同時,現實生活中的吳樾也經歷著不同人生階段的體驗。去年母親的去世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和打擊。演出《大宅門》中白景琦母親去世的一場戲時,他觸景生情,有感而發,所有感情濃縮沉淀,最后卻只叫了一聲“媽”。有觀眾給他評論:真正的好演員,能夠用一個字讓你心如刀絞。
吳樾是很孝順的孩子,大學一畢業就把父母從張家口接到了北京,只要他不拍戲,就會帶著父母去世界各地旅游,并沒有因為工作的忙碌而減少陪伴家人的時間。“我在我媽面前就像一個小孩。昨天晚上我還夢到我媽,我相信她也在天上看著我。”談到母親,他的眼圈紅了。
在跟父母的溝通中,吳樾是一個擅長表達情感的人,從小到大,無論在外上學還是拍戲,他都會堅持一周給父母打一次電話,經常會把“我愛你”掛在口頭。現在他和女兒也保持著這樣的溝通方式,每晚睡覺前互道晚安,晨起時除了說早安之外,還會加上一句“我愛你”。
為了不缺席女兒的成長,吳樾有意減少了一些工作量。只要他在家,早上送女兒上學,晚上講睡前故事,是他的例行功課。所以女兒跟爸爸非常親近,有一次,他給女兒買了一塊電話手表,結果女兒在兩個小時之內給他打了十六七個電話,問他:爸爸你在干嘛?你什么時候回來啊?說起女兒的話題,吳樾的眉梢嘴角寫滿了幸福。
對于女兒的教育,他自認是一個“放養型”的爸爸。在興趣愛好上,完全由著女兒的興趣,學游泳、擊劍、鋼琴都是女兒自己喜歡的。對于女兒的未來,他沒有過多規劃,他不認同“人生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說法,“干嘛論輸贏?!只要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做一個善良的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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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推 / 曾繁霖
統籌 / 文輝
妝發/巴特
攝影 / 王靖
后期剪輯 / 韓鋒
撰文 / 董洺辰
編輯 / 李垚葭
主編、出品人 / 王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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