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世選)1925年3月至1929年11月,我任依蘭縣知事,后繼莫德惠任依蘭道尹。依蘭為松花江、牡丹江兩江之會合點,哈爾濱至富錦輪船必經之地,冬季冰期時河面仍可行走人馬車輛,不僅地理位置重要,還是重要的農副產品集散地。
李杜是依蘭鎮守使兼東北陸軍第九旅旅長,我與他交往24年之久,并換帖結拜為異姓兄弟,所以,對他比較熟悉。李杜,字植初,遼寧省遼中縣人,身材魁梧,廣額豐下,家境貧苦,父親給地主當長工,李杜自幼感嘗生活艱辛,只讀ニ年私塾,初通文墨,后考入清末趙爾巽創辦的東北講武堂,畢業后追隨張作霖、張作相,遂升至旅長,駐防依蘭。
(李杜將軍)
李杜為人性豪爽耿直,能和士卒同甘共苦,當時東北舊軍官中多有吸鴉片嗜好,而李獨無。他曾下功夫學習顏真卿書法,又喜歡讀《論語》,《孟子》、《左傳》、《古文辭類纂》、《曾胡治兵語錄》等古典書籍,所以擅長詩詞書法。
我妻子與他的夫人馬榮關系也甚好,ニ人結拜為乾姊妹,所以兩家關系親密,常互相往來,有時李杜常間我談一些心里話,我記得有一次他借酒發泄說:“光緒末年,曰俄在東北戰爭,把東北三省當成他們的殖民地,我曾在屯子里目擊日軍的殘暴,真可謂奸淫擄掠,無所不為,附近各屯50歲以下的婦女被輪奸至死者不下一二百人,日本兵還常拿中國人當靶子,隨意瞄射,一射中就狂笑不已……東北是日本人眼中的一塊肥肉,早晚要發生戰事。可是我們東北軍的裝備和戰斗能力與小日本相比差距太大……今后不發生戰事最好,如若發生我誓死要打日本,尺地寸土決不許日本人從我手里奪去……”
當時的東北軍素質很差,一些軍官不抓正亊,生活腐化,克扣軍餉,打罵士兵,軍紀渙散。李杜與這些人不同,他親自制定了一套訓練方法,身體力行改革當時一般軍隊守舊殘缺、因循敷衍的現象,他經常下操督練,對劈刀、白刃戰、拳擊、器械使用等基本訓練很為重視。還組織士兵學文化、學唱歌。對排長以上的軍官則注重提高其實戰中的指揮能力,如利用地形、戰斗原則、作戰戰術等。
李杜深感兵能為己所用,必須先得兵心,所以對士兵的營舍,伙食都搞的不錯,還常下到連隊問寒問暖。為了培養官兵的愛國保民思想,他常把軍官們召集到一起,以他親眼目睹的日軍暴行,和日軍在旅順居城三日,婦孺老幼幾乎無一幸免等血淋淋的事實,告誡官兵們提高瞥惕,牢記民族的仇恨,并說明東北是個多事之地,早晚要遭曰本侵略,部隊耍加緊訓練,提高作戰能力,一旦發生戰事決不退縮。他還把日本軍作為“假設敵人”進行訓練。可見,“九一八”事變后他起兵抗戰并不是被迫或偶然的,而是早有了思想上的準備。由于李杜的苦心經營,在當時的東北陸軍中,王以哲的第一旅、何柱國的笫三旅、黃顯聲的二十旅以及李杜的第九旅,為當時東北軍中訓練有素、較有戰斗能力的幾支部隊。
1929年11月,發生了中東路戰爭,吉、黑兩省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多敷富商巨賈均攜眷逃亡沈陽和關內,一些軍政官員也擅離取守,競相逃走。為此,吉林督軍張作相下令嚴加防范,李杜和我接到命令后,認為守土有責,絕不能丟下百姓出走,便一起商議防御措施。當時第九旅的重武器只有輕機槍和迫擊炮,根木沒有高射炮,無法防御蘇軍飛機,我們便下令砍了一些大樹,去掉樹皮,涂以顏色,上覆炮衣,偽裝成高射炮聳立江邊和東西關要塞。可是城內商民一片混亂,商店關門,市井蕭條,有錢人家也競相出走,李杜和我故意讓自己的夫人乘馬車逛街,到商店買東西,市民見到后都說:“李鎮守使和王道尹的太太都沒走,我們還怕啥?”這才穩住了全城的民心。
(中東路戰爭蘇軍入侵方向)
李杜在東北軍界多年,因不善貪污克扣,持心以正,又好交朋結友,家中應酬不斷,年節尤是,所以手中無多積蓄。后來,他與海軍副司令沈鴻烈、張廷閣(哈爾濱商會主席)、王順存(哈爾濱航業工會主席)等人組織官商股合營的航業總聯合局,買小火輪4艘,客貨往運于哈爾擯至富錦之間,由沈鴻烈為董事長,張廷閣、王順存任副董事長,李杜為董事,另外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的首席參議何豐林、顧問趙倜、秘書李錫恩、吳瀚濤等人也有投資,這才使李杜漸富起來。
1929年11月底,我調任延壽縣知事,后來又去省城任教育廳長,便與李杜分開。“九一八”后我不愿投敵事偽,棄職入關,李杜則在下江領兵抗日,后進入哈爾濱組織吉林自衛軍,被推為總司令,發表了抗日到底、衛國衛民的宣言。我進關后,到張作相的第二集團軍司令部當機要處長,李杜派副官周雅山化裝去北平請援,先找到我家,因我正在承德協助張作相防守熱河,周雅山又趕到承德,拿出李杜的親筆信,請張作相向張學良陳還派兵出關支援,和援助軍火彈藥等事宜,張作和把信交給張學良便無下文了,周雅山兩手空空,一無所獲而歸。
1932年2月4日,日軍在飛機、坦克配合下進犯哈爾濱,李杜、馮占海在哈市郊區新正陽河、何家溝親自指揮作戰,但由于日機輪番低空轟炸,給自衛軍造成嚴重威脅,加之彈藥給養十分缺乏,2月6日凌晨被迫全線撤退,保衛哈爾濱之戰以失敗告終。2月8日,李杜電通全國,報告退軍經過,后來與馬占山、蘇炳文、丁超等人輾轉于黑龍江北部,因彈藥給養毫無來源,日軍又多次向他們大舉進攻,處境萬分困窘。1933年1月,丁超投敵;李杜于1月9日率殘部退入蘇境。(他的家屬在其投身抗日后便送到北平住在我家中)
(哈爾濱保衛戰)
李杜在黑龍江抗日聲名大噪,名聞全國,5月,他從海路輾轉回到南京,大受歡迎,蔣介石兩次召見,設宴招待,還陪同去中山門外謁陵,參加國府紀念周,大肆贊譽,請李作在東北抗日的報告等等。但蔣并不予李杜以實權,僅委以“軍事委員會委員”之虛職,月領干薪而巳。李杜謁蔣介石時曾提出東北有些軍政官員不愿當漢奸,棄職入關,如今流離失所,國府理應妥善安置之事,蔣介石便讓李杜提出名單。李杜在名單上列上了我妁名宇,并說明我曾在張怍相的第二集團軍負責機要,后來熱河的湯玉麟不戰而逃,第二集團軍解體,蔣介石當即在信箋上寫道:“王世選為軍委會諮議,以少將銜用……”。李杜立即寫信告我,我便南下去了南京,和蕭振瀛(吉林扶余人,宋哲元的總參議,曾任西安、天津市長等職)住在一起,期間與李杜游覽了金陵名勝,拜謁了中山陵。
李杜見蔣介石對他不重用,心中感慨萬端,深有敵氛日急,報國無門之慮,蔣介石曾想利用他的資望及同東北軍的關系,瓦解張學良的東北軍,還企圖用金錢利誘等手段,把張學良部下重要將領王以哲拉過去,李杜曾和我談及此事,認為對蔣介石不能抱任何幻想。平時言談比較激烈直率,逐浙為蔣所不喜,但蔣在表面上不露聲色,暗中卻派人監視,李杜的思想便漸而傾向民主,與宋慶齡、魯迅、陳賡等人均有來往。李杜不善理財,性好揮霍,人有所求則傾囊相助,在南京時酬酢日繁,入不敷出,遂去香港索討與英商怡和公司訂購的而未交貨的輪船,后將合同轉讓,與沈鴻烈平分,又向蔣介石要求去法、德國考察,蔣給他5萬元。李杜在香港停留約3個月,與中國共產黨發生了聯系。
(南京中山陵)
這時,我與蕭振瀛已回北京,李杜在法國宵有信告我。七七事變后,李杜回國住在重慶南岸黃桷枒紅萬字會院內。1942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進入非常艱苦的階段,新疆地方軍閥盛世才見希特勒進逼莫斯科,也撕下偽裝面具,殺害共產黨員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同志,投靠了蔣介石。當時李杜在東北的部下約有7000余人進入新疆,是一股很大的勢力。蔣介石一度想任用李杜為新疆省主席,李甚為高興,派他的參謀長王子耀飛新疆迪化招集舊部,先行布置,又在重慶招集班底,其中包括不少民主知名人士。后來蔣介石認為李杜不可靠,改派他的親信吳忠信接替盛世才,為新疆省主席。
抗日戰爭勝利后,蔣介石對李杜棄置而不用,發表“接收東北”的入事吋,連東北行轅政治委員會委員這一清客職務也未給,尚不如馬占山。李杜窮困潦倒,病臥在床,坐吃山空,手頭拮據,日以作詩自慰。我曾兩次匯款接濟,李杜回信頗多傷感,有“將客死渝洲,北歸無日,今僅憑此一紙音書,話長年離索,人生至此,能不凄涼”之句。
第一屆全國政協會議召開時,李杜被選為全國政協委員,但因患病未能赴京開會,1950年2月病逝重慶。
另據李杜副官周雅山談:李杜出國考察時,曾偕毛岸英、毛岸青同輪去法國,轉送二人赴蘇,這一情況在當時國民黨統治時期,李杜諱莫如深,而不敢為外人知道,內情亦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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