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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訪藏地系列
|5200里
長安到拉薩的距離是5200里。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的車馬跋涉了兩年零三個月。
從今天的西安出發,乘坐Z165號列車重走這5200里,僅需30小時。而當現代文明抹去了地理上的距離,我們與西藏的“距離”究竟是更近了還是更遠了?
以西安的藏傳佛教寺院廣仁寺為起點,再到拉薩及更多遠方,醍醐特約撰稿人@六六將在“重訪藏地系列”專欄分享他的旅行日記,帶我們一起重回那些存在于西藏歷史記憶中的地點與故事——百年前,意大利探險家朱塞佩·圖齊曾走入這片迷人而未知的土地,撿拾險些淹沒于歷史的壁畫、佛像、寺院……今天的它們,是否還是曾經的模樣?
坐上火車去拉薩
我又一次坐上了前往西藏的火車。
西安到拉薩的距離大約5200里,按照Z165號列車的行駛速度,這段旅程將要耗時29小時38分。
上午九點半,火車停靠西安火車站,我拖著行李箱在站臺排隊檢票上車。我所在的隊伍旁邊還有另一條屬于煙民的隊伍。他們手中升起的煙霧彌漫在列車口附近的過道上,仿佛是在為即將開始旅行的乘客進行某種神秘的煨桑儀式。
進入車廂,我環顧四周尋找座位。開往拉薩的火車總是滿座,而車廂里則充斥著的年輕人嘈雜的笑聲。盡管他們可能早在一天前就已經登上這趟列車,但漫長的旅途顯然不足以消磨他們對西藏的憧憬,而這樣景象是在從上海開往廣州的列車上從未見過的。
“剛上車的旅客都往里面走走,別堵在過道上!”乘務員一邊不耐煩地高喊著,一邊用力將懸在行李架外的行李箱往里側按。而我也順利找到自己的座位,我被夾在一位中年阿姨和大叔之間,對面則是另外兩位同樣年紀的大叔。我不知他們的旅程何時開始,但一路的顛簸已在他們臉上刻下切實的倦意。
見我安頓好行李,旁座的阿姨便問我是不是去拉薩的,我點了點頭,她的眼睛旋即明亮了起來,拉著我便交談起來。原來,在這一組座位中,只有她一人是去拉薩的,旁邊的那位大叔是去格爾木出差的,對面的兩位則在蘭州站下車。聽聞我也去拉薩,她仿佛找到了同路的伙伴,一路上的疲倦一掃而空。
伴隨淺淺的轟鳴聲響起,窗外的站臺開始后移。
“喲,這么年輕就一個人去西藏啊!這是第一次去嗎?那是第幾次去啦?你之前去的時候高反嚴重不啦?高原紅唉有提前吃啊?提前幾天吃?吃多少啊?我還是第一次去嘞!”阿姨的問題如潮水般涌來。
窗外站臺的景象很快便望不見了,接著是延綿的古城墻,城墻的另一側便是我在西安停留的地方。我一邊應付著阿姨的問題,一邊回憶著有關這趟西安之旅的點滴。
對于選擇陸路進藏的旅行者而言,西安是個重要的樞紐,一千三百年前便已如此。六年前,我曾搭乘一班進藏列車經過西安,那時正值春節,當列車在夜幕中抵達西安時,古城墻上一排排紅色的燈籠劃破了旅途中漫長而寂靜的黑夜,這一景象仿佛成了我日后回到這座古城唯一的理由。
廣仁寺的記憶
在西安,我住的地方再過兩條街便是廣仁寺的所在。康熙四十二年,年近五十的清圣祖西巡至此,敕令在一片明朗干燥的高地上建造一座喇嘛廟,以“廣布仁義”,修好于藏蒙。兩年后,寺廟落成,康熙親自題寫《御制廣仁寺碑》,稱其來陜西巡視時考察軍政,獎學興賢,而后念“久安長治,因俗宜民”,便將西巡所余資金用于建廟。寺廟建成后,將使“黃山巖岫,秀比靈山。渭水波濤,凝如定水。外藩屬國而遙,群游凈土。”
昔日,西藏與北京相隔萬里,班禪喇嘛與達賴喇嘛等活佛進京朝覲,常需一年多的跋涉。而西安距西藏約五千里,距北京約三千里,廣仁寺建成后,無論是作為喇嘛進京朝覲途中的行宮,還是作為皇室在西部會見喇嘛們的場所,均為雙方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在那個車遙馬慢的時代,康熙帝深知“距離”是許多麻煩的根源,因此在西安修建喇嘛廟,既是為了縮短清庭與西藏地方的距離,也是為了縮短兩地文化之間的距離。
六月的西安格外炎熱,到達廣仁寺正門時,我的好友小金已提著奶茶在門口等我。小金曾經是一名醫生,如今卻轉行成為了一名“通靈師”,他對佛教頗有興趣,聽說我要來逛廣仁寺,便從咸陽搭高鐵趕來與我相會。我們在廣仁寺邊逛邊聊,小金熟練地從入口旁的紀念品商店挑選了一盆鮮花供在觀音殿前——那里供奉著一尊由俄羅斯椴木雕刻而成的鍍金千手觀音像。觀音殿對面便是存放著《御制廣仁寺碑》的碑亭,兩名工人正頂著曝曬對碑亭進行修繕。
我們繞道中院,右側的護法殿內供奉著大威德金剛、大黑天、閻羅法王等密宗護法神。然而這些密宗雙身像的下半身均被遮擋,只露出護法神與其明妃的頭部,而在藏地情況則相反,被遮擋的往往是護法神的臉部,神像的男根則通常可以堂而皇之地裸露在外。我曾在西藏藝術史的課堂上為了記下老師PPT中的大威德金剛和時輪金剛分別有幾個頭和幾只手而焦頭爛額,可每當我親眼見到這些密宗護法神的神像或壁畫時,又總會被其威嚴與神秘深深震撼,他們那忿怒的面容與周身陰森可怖的人骨飾品似乎有一種能教人斷絕執著妄念,直面生死的魔力。
對于死亡,小金有著異于常人的深刻理解,他目睹了現代醫療體系給予死者冰冷的臨終體驗后,毅然辭去了醫院的工作。回憶起幼年時幾次神奇的“通靈”經歷,小金決定探索一種比現代醫療更溫暖、更人性化的臨終關懷手段。他向我描述了最近為一位早夭的嬰兒主持的超度儀式。在寺廟祈得菩薩的保佑后,伴隨著對應經文的念誦,亡者的靈魂能夠清晰地看到通往下一世的道路,從而免于墮入下三道輪回。“若有臨命終人,家中眷屬,乃至一人,為是病人高聲念一佛名,是命終人,除五無間罪,余業報等悉得銷滅。”近期,小金經常使用《地藏經》中的經文進行儀式。
肉體的腐朽無法逆轉,真正重要的選擇只關乎死亡,小金的描述讓我想起了藏傳佛教中盛行的《中陰聞教救度大法》。敦珠仁波切曾說,在中陰身的前二十一天,亡者會有強烈的前世印象,因此這是生者能夠幫助亡者的最關鍵時段,過了這個階段,亡者的下一世便慢慢成形,進入新的輪回。我想,小金所從事的工作一定與《西藏生死書》中蔣揚欽哲仁波切為臨終的桑騰所行的開示一樣崇高。
來到主殿,我們終于見到了大名鼎鼎的長安綠度母!這是一尊因“能言”而聞名的綠度母像,傳聞唐朝時,吐蕃王松贊干布派大臣祿東贊來大唐求親時帶來了這尊綠度母作為獻禮,唐太宗將其供奉在開元寺。641年,文成公主出嫁時請走了開元寺內的佛祖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作為回禮,但佛像的蓮花底座因過重而未能帶走,唐太宗見到空著的漢白玉蓮花座,正猶豫該供奉何佛像時,綠度母便神奇地開口了,她說道:“皇上不必供奉其他佛像,就由我來普度長安眾生吧!”從此,長安的“能言綠度母”聲名遠揚。康熙皇帝敕建廣仁寺時,選擇將綠度母移至此地供奉,也使廣仁寺成為漢地唯一的綠度母主道場。
穿越了一千三百年的風霜,綠度母那少女的面龐上流露的慈悲惻隱依然觸人心弦。可倘若她能再度開口,我想她一定會訴說另一段關于廣仁寺的憂傷的故事:
自清同治年間的“華門之變”起,廣仁寺便開始了長達百年的亂世浮沉,1911年辛亥革命后,廣仁寺曾被陜西革命黨人張云山領導的本地革命運動占據,佛堂一度成為理門公所用地。1922年,廣仁寺重回僧人管轄,但此后,陜西歷經袁世凱、段祺瑞、劉鎮華等統治,期間戰事不斷,廣仁寺也時刻面臨被摧毀的威脅。1926年,在楊虎城的革命軍隊與劉軍和鎮嵩軍爆發激戰后,廣仁寺成為了楊虎城領導的守城部隊的指揮中心。到了1931年,寺院附近不知何時埋藏的火藥發生爆炸,佛堂屋瓦被掀翻,周邊樹木全毀,方丈室轟然倒塌,唯有經像幸免于難。此后直至西安解放,寺院長期為軍隊占用,“莊嚴佛土”在戰亂中飽受蹉跎。
1941年,時任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成員的著名文物研究先驅何正璜先生拜訪廣仁寺,踏入度母殿時,深深被其恢弘所震撼,她在日記中寫道:“既入,忽覺金光耀目,輝煌遠在他寺之上,且佛飾及案上各物皆華麗異常,不能舉其名。正中一佛帷上書有’南無本尊綠度母’七字及另一佛上寫有’巨光天母’四字,余皆為喇嘛文不可識……”
解放戰爭后,1952年政府曾撥款大修廣仁寺,使大雄寶殿、藏經殿、菩薩殿及僧寮、廂房煥然一新。而在之后的文革期間,廣仁寺飽受摧殘,寺中喇嘛被趕到工廠和農村改造,寺院被占用為宿舍和工廠用地,文物亦被洗劫一空,就連度母殿內這尊有著千年歷史的唐代銅質綠度母像也未能幸免,盛極一時的佛教勝地頓時滿目瘡痍……文革結束后,自1984年起,在楊宗仁喇嘛和龔明勤喇嘛以及眾多僧俗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廣仁寺開始了不間斷的修繕。1988年,廣仁寺于甘肅拉卜楞寺迎來了這尊今天我們看到的木質貼金綠度母像。
度母的記憶也是廣仁寺的記憶,千年的金身在百年的動蕩中被摧毀又被重鑄,歷史總能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那些被世人冠以“永恒”之名的事物徹底粉碎,大慈大悲的綠度母何嘗不是在以這種方式提醒世人,所謂“永恒”不過是一場幻覺。時間與佛陀都一再證明,唯有“無常”才是在生命的幻象中唯一不變的經驗。
在藏傳佛教的寺院中,藏經閣無疑是最重要的建筑,因此這里也是我們廣仁寺之旅的最后一站。廣仁寺藏經閣兩側分別為班禪大師與達賴喇嘛的行宮,上世紀50年代,這里曾迎來班禪大師為眾說法,喜饒嘉措大師也曾三次到廣仁寺講經,留下一段愛國護教的佳話。而藏經閣一樓內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大殿中央那尊與拉薩大昭寺內供奉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等比制作的佛像,只一眼對望,耳邊便頓時響起大昭寺的佛鈴聲,仿若回到了雪域圣城。
而關于這尊佛像的緣起,就不得不提及美籍華人齊茂椿先生。他在游覽祖國西部后,特別是拉薩大昭寺內由文成公主帶去的佛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后,深深被佛像的神圣和文成公主的民族大義所感動,從此,他自稱“公主的侍衛”,并捐資兩百萬以印度小葉紫檀木復刻了這尊佛像與文成公主的雕像。2006年,在廣仁寺時任主持仁欽扎木蘇喇嘛的幫助下,齊茂椿的車隊沿著唐蕃古道,將公主與覺沃佛重新帶回了那一千三百年前的故鄉——長安。
5200里
“藏式烤羊腿!現切現烤!現在預定,到蘭州站就能吃到啦!”伴隨著乘務員一聲聲的吆喝,我的思緒回到了列車上。如今,我也踏上了這條從西安通往拉薩的旅途,只不過昔日的駝鈴陣陣,已被如今綠色鐵皮包裹的機械引擎的轟鳴聲所取代。
從前方車廂走來兩位年輕人,他們手中拿著一張巨大的海報,正挨個找人在上面簽名以做紀念——這是屬于Z165號列車的神秘儀式。然而這些年輕人只會尋找看起來與他們穿著同樣時髦的同齡人,年齡大的旅客卻被排除在“儀式”之外。果然,他們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支筆,他們的海報上印著“青春沒有售價,硬座直達拉薩”幾個彩色大字,周圍則全是屬于年輕人的“天真活潑”的字跡。在我這一排座位中,我是唯一被他們選中的“會員”。類似的情景,在我上車后已經上演了三回。
在漫長的旅途中,偶爾也會發生一些小插曲。洗手時便看見了有趣的一幕,一個藏族大叔躲在廁所角落偷偷抽煙,可煙剛點燃還沒抽上一口,就被經過的年輕女乘務員敏銳地發現了。
女乘務員大聲斥責道:“你在干什么!不知道火車上不能抽煙嗎!”
發現自己被抓包,大叔頓時面紅耳赤,雙手尷尬得不知該往哪放。“這里不行,那哪里能抽呢?”他帶著懇求的語氣小聲問道。
“哪里都不行!火車上嚴禁抽煙,你再抽我要喊乘警了!”
聽罷,大叔急忙用手指捏滅了火星,尷尬地走回座位,仿佛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
列車于傍晚七點抵達西寧站,海拔攀升至三千米。為了應對高海拔環境,旅客需要在此換乘有氧列車,并添加一個柴油渦輪車頭以提供更多動力。剛換乘有氧列車后,車廂內的氧氣濃度顯然尚未降低到足以影響旅客對目的地的憧憬,大家依舊興致蓬勃地聊著旅行、高原以及彼此的故事。車廂里開始循環播放起《坐上火車去拉薩》和《天路》,所有告示牌都替換為漢藏雙語,列車員推著一車車的“高原特產”穿行在旅客當中,倘若不考慮建筑風格的影響,整座列車活像一條移動的八廓街。
對許多第一次以火車進藏的旅客來說,這班列車所穿越的風景的確值得令人精神振奮,因為用不了多久,列車將經過海拔三千兩百米的青海湖——即中國最大的內陸咸水湖。再往前是日月山,一千三百年前這里曾是唐朝與吐蕃的分界,據說文成公主便是于此摔碎了日月寶鏡,徹底告別了故鄉。
隨后,列車將在紫羅蘭般的暮色中穿越德令哈,荒蕪的平原夾雜著灰白的鹽灘是這段路上唯一的景觀,而在海子的詩中,這里卻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想,海子肯定是在這里發現了比灰白鹽灘和灰褐色礫石更有助于抒情的秘密!而到了后半夜,列車將會駛入平均海拔四千多米的可可西里無人區,那是藏羚羊、野牦牛與藏原羚的領地,也是世界上少數尚未被工業文明污染的區域。可可西里西南部與藏北廣袤的羌塘平原相接,構成了地球上人口密度最稀薄的地區之一。
凌晨一點左右,列車過站格爾木,我也在這里成功補上了臥鋪的車票。在認真地與鄰座大媽和大叔們告別后,我便提著行李前往臥鋪車廂。此時,缺氧與困意已使車上的旅客逐漸沉寂,而車窗外則是一片徹底的漆黑。列車在這片亞洲最大的無人區的深夜中行駛,仿佛一艘孤獨的船只獨自航行在太平洋的深處,其發出的任何光線都會被窗外海洋般無邊的黑暗輕易吞沒。
海拔已至四千米,缺氧的環境讓我實在難以進入深度睡眠。不久,我便伴隨著干裂的嘴唇和輕微的頭痛醒來。耳邊隱約傳來誦經的聲音,我這才注意到對面的床鋪上坐著的一位藏族老奶奶,不知道她已經這樣坐了多久,只見她靜靜地念誦六字真言,手中的念珠在指間輕輕撥動。這樣的場景在拉薩的茶館里并不少見,在那里,這些藏族老人常常會點上兩磅酥油茶,然后坐在長椅上開始誦經,累了便直接躺下休息,總之她們的狀態就在念經和睡眠之間來回切換,如此便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時光。
列車駛出了可可西里的黑夜,朝著遍布著錯綜復雜的湖泊與水系的那曲草原進發,窗邊也開始聚集起越來越多的旅客。藏族奶奶不知禱告了多久,又爬上床鋪,呼呼大睡起來。我毫不懷疑,這種對大多數人而言枯燥乏味的日常,對有著虔誠信仰的藏族奶奶來說,一定就像收集整個車廂旅客的簽名對于那些初次進藏的年輕人一樣重要。
在旅客們一聲聲的驚嘆中,列車開始翻越念青唐古拉山。遠遠望去,被厚重的云層包裹著的巨大的灰白色山體從灰綠色的毛茸茸的草原上攜帶著整條地平線向上隆起,云霧稀釋了山頂白雪反射的紫外線,使高原的光線更加柔和。奇妙的是,整片天空中的云朵偏偏都聚集環繞在唐古拉山的山頭,讓人不禁懷疑,這座山是否如其藏文名一般,具有某種靈驗的神力。
唐古拉山,也曾是文成公主所踏足的地方。據新舊《唐書》記載,641年正月十五,公主從長安出發,途經渭水到蘭州,穿越西寧,翻越赤嶺,昆侖山與唐古拉山,經那曲,最終于643年藏歷四月十五到達拉薩。我不禁想到,一千三百年前,當這位在關中平原長大的年僅十六歲的女孩第一次看到這座從草地上生長出的可以攪動云層的龐然巨物,她是否也會像千年后的列車上的旅客一樣驚嘆不已。這條進藏之路,文成公主跋涉了兩年零三個月。今天,乘火車重走這條路線僅需一天多,而這樣的速度仍遠未觸及現代人類智慧所能達到的極限。
三百年前,康熙帝以廣仁寺為樞紐,拉近了漢藏交流的距離,而今,人類通過更強硬的方式抹去地理上的障礙,那些被鐵路貫穿的高原山峰便是最好的見證。現代文明幾乎消滅了地理上的距離,但“距離”仍然以一種隱秘的方式存在。在這班列車上,那些興奮地規劃著接下來一周的“朝圣”計劃的年輕人與那些被他們排除在簽名儀式之外的中年人之間的距離該如何測量?那位因不了解火車上的禁煙條例而被乘務員訓斥、尷尬地捏滅煙頭的藏族大叔,與那些一路上拿著手機不停拍攝風景照并發布在朋友圈收獲大量點贊的時髦漢族姑娘之間的距離該如何測量?那位除了誦經便是睡覺的藏族老奶奶,與尚且不清楚信仰究竟為何物的我之間的距離又該如何測量?
列車在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車站到達了這趟旅程的最高點。直到今天,前往非洲的旅客仍然難以想象搭乘火車登上乞力馬扎羅山的場景——那是一座在原住民心中與念青唐古拉同樣神圣且巍峨的山峰,而這正是青藏鐵路所帶給旅客的震撼。
對于許多旅客而言,唐古拉山帶來的那種“神圣的直覺”,與拉薩乃至整個西藏所帶給他們的直覺無異。然而,大多數旅客或許并不清楚這種直覺從何而來,包括多年前第一次踏上青藏高原的我。自1933年英國作家詹姆斯出版小說《消失的地平線》以來,西藏這片約250萬平方公里的高原便在西方話語權力的運作下成為了一片未受現代文明污染的遺世獨立的人間凈土,“香格里拉”這一個虛構的稱謂也成為了西方人心中憧憬的世外桃源和伊甸園的代名詞。直到半個世紀后,美國藏學家小唐納德·洛佩茲的作品《香格里拉的囚徒們》問世,人們才逐漸開始反思這種西方刻板印象對西藏及其所創造的文化景觀的毒害。
如今,“香格里拉”的熱潮也傳到了中國,當一群群年輕的異鄉人高喊著與“青春沒有售價,硬座直達拉薩”類似的種種口號進軍西藏;當“318此生必駕”的標語牌貼滿藏地的大街小巷;當旅客們身穿“融合藏裝”排在在大昭寺外圍的轉經道路上擺出雙手合十的拍照姿勢;當性與暴力成為大眾“想象西藏”時津津樂道的話題,我們與西藏的距離究竟是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車廂內的喧囂也隨著我的心漸漸沉寂,耳邊只剩下鐵軌與大地摩擦發出的陣陣嗚咽低鳴。我躺在床上,努力感受著每一個車輪碾過這片土地時發出的振動。
千年間,無數高僧喇嘛與民族義士都在這條路上留下他們的足跡。
這5200里路,文成公主的車馬曾一寸寸踏過,廣仁寺的度母也曾一寸寸踏過,齊茂椿先生曾載著覺沃佛與公主的雕像一里里駛過……
這5200里路,你我也終將一步步走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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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濤.康熙皇帝《御制廣仁寺碑》釋義【M】.2018年12月第1次;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01)5200里:從西安到拉薩
六 六
2002年生于廣東中山,現居法國巴黎。西藏語言文化專業學生,獨立撰稿人。熱愛旅行,關注每一個地點的歸屬感、關系性和歷史性,立志以“他者”視角呈現一個真實且當下的藏地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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