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 旭

北平各界群眾在中南海新華門前慶祝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取得圓滿成功

1949年9月21日至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簡稱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隆重召開。此次會議代表全國人民的意志，通過了具有臨時憲法性質的《共同綱領》，選舉產生了中央人民政府，通過了關于國都、紀年、國歌、國旗的決議，為新中國誕生作了全面準備。中國共產黨及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和無黨派民主人士等的代表662人（含候補代表）、來賓300人出席會議，其中包括中共領袖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和各民主黨派領袖，著名無黨派人士。

這次盛會的安全保衛工作是新中國成立前夕最重大的政治保衛任務，也是為舉世矚目的開國大典進行的一次安全保衛預演。為此，中國共產黨人費盡了心思，做足了功課，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公安、情報、保衛等部門，與公開的、隱藏的敵人進行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斗爭，確保了此次盛會的絕對安全。

一場盛會背后的股股暗流

1949年1月31日中午12時30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一部由西直門進入北平城，開始接管防務。至此，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解放前的北平，是國民黨統治華北的軍事政治中心，也是國民黨特務在華北的活動中心。當時，這里麇集著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國防部二廳、黨通局、傅作義華北“剿總”二處、閻錫山特務系統和美英等國際間諜等8大特務系統，110多個單位，聚集著各路特務近萬人，此外還有青年黨等反動黨團骨干分子600余人。北平解放前夕，又有一批國民黨特務骨干分別從華北、西北、東北地區逃亡到這里。

北平是和平解放，雖然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傷亡和對古城的損害，但大批國民黨特務也趁機采取“整退零進”“多層次多戰線潛伏”等策略蟄伏下來，伺機從事破壞和暗殺活動。

此時的北平城內，有國民黨特務機關逃離前有組織有計劃轉入地下的大量軍政人員；有曾在日偽長期統治下殘留的許多日偽特務，他們心存不甘，從骨子里面反對共產黨執政；有傅作義集團中反對和平起義的少部分人員，他們心存不滿，也在從事與新政權為敵的活動；有北平原有的眾多反動會道門和黑幫組織，以及國民黨政權垮臺前故意從監獄中放出的大批罪犯和壞分子。他們在逃往臺灣的國民黨政權明里暗里支持下，不斷禍害百姓，蓄意擾亂北平的社會治安。此外，不甘心失敗的國民黨政權更是從臺灣直接派遣了一批以刺殺共產黨和民主黨派高級干部為主要目標的行動小組，如北平和平解放初期3次潛入古城的國民黨保密局“華北特派員”段云鵬組建的“華北行動組”等。他們的暗殺名單上赫然寫有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以及李濟深等20余人。

剛剛解放獲得新生的古都，雖然已經煥發出蓬勃生機，但城里也隱藏著大量黑暗勢力。他們不僅干擾和威脅著新政權、新生活，更給籌備之中的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帶來了諸多隱患。例如楊杰先生，是民國時期著名的軍事家，又是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的代表，在應邀從香港前往北平參加新政協第一次會議的途中，于9月19日被國民黨特務暗殺。

一支支強大的警衛力量應運而生

北平和平解放后，經過半年多的整頓，社會治安有了很大好轉，但敵人的破壞并沒有絕跡。他們由公開轉向隱蔽，而且手段更加陰險毒辣。為了保衛黨中央和毛澤東的絕對安全，也為了迎接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和開國大典等一系列盛事，中央軍委決定立即組織新中國公安機關，并成立一支集軍事與公安業務于一身的新型人民武裝。

1949年7月，中央軍委公安部宣告成立。經毛澤東直接點將，中共中央任命羅瑞卿為部長（同年11月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正式成立，隨后各地公安機關也相繼建立）。公安保衛具體業務工作從中央社會部劃分出來，由軍委公安部主管。

為了加強北平的衛戍警衛工作，8月31日，中央軍委發布命令，宣告成立中國人民公安中央縱隊，主要擔負黨和國家中央機關、中央首長的安全警衛和維護北平治安等任務。公安中央縱隊下轄第1師、第2師共計七八千人。第1師，師長吳烈。該師前身為第四野戰軍47軍160師（進城后曾短暫稱207師）。這支部隊不僅具有豐富的戰斗經驗，而且戰士絕大多數是東北的翻身農民，革命立場堅定，政治素養高，根正苗紅。第2師，由以北平和平解放后就進城負責核心警衛工作的中央警備團（進城前期對外稱“北平市公安總隊”）為基礎的部隊改編而成，原中央警備團團長劉輝山任師長。同時，公安中央縱隊還下轄由上述兩個師的警衛營及華北公安部的一個警衛大隊合編的新中央警衛團（團長何有興）。

自第一屆政協籌備會議開始直至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全過程，會議的保衛工作成為公安中央縱隊的重要任務。公安中央縱隊第1師、第2師在北平市內和郊區廣泛設崗，周密巡邏，牢牢控制市內各制高點（主要為當時各城門樓、六國飯店、北京飯店等市內較高建筑）和重點區域。

第1師駐中南海的2個警衛營，在大會警衛處直接領導下擔負會場周圍的保衛和整個中南海內部的警戒任務。在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召開期間，這2個警衛營除按原有計劃警戒巡邏外，還在重要和復雜的地方增設33個固定哨和3個游動哨；除開展普遍巡邏外，每個戰士下崗后都會主動自覺地在防區內巡邏、搜索，以防任何細小的意外發生。

第2師派出了43名干部、戰士參加會議警衛處工作，擔負大會會場內部警衛和代表的隨身警衛任務。此外，公安中央縱隊還主動延伸組織了北平市區和郊區的敵情調查，協同公安機關偵查搜捕暗藏的特務分子。在近20天的集中行動中，僅在西郊即查獲逮捕反革命分子7名，發現嫌疑分子36名，搜繳隱匿槍械23支、手榴彈10枚。

為了此次大會的絕對安全，部隊、公安、情報、保衛等部門通力合作、協同保衛。如由華北步兵學校改編的師級單位北平糾察總隊，同樣是會議保衛工作的主力部隊。再如中央軍委為保衛進城后的黨中央領導人專門組建的一支150多人的便衣保衛隊，也參加了大會警衛處直接領導的會議內部核心保衛工作。而北平市公安局則明確受領了保衛新政協第一次會議的四項任務：負責中南海外圍、北京飯店、華安飯店、六國飯店、政協代表和首長住地等處的安全，以及宋慶齡、李濟深、沈鈞儒住地的警衛；做好中山公園、北海公園、故宮、太廟、國民大戲院、大華劇院、美琪影院等代表和首長活動場地的安全警衛；中南海書記處駐地的防空警衛；主要首長和代表外出活動路線的警衛等。

為確保萬無一失，北平市公安局采取了公開與秘密相結合的方針，全力擔負起警衛任務。他們專門成立了“臨時保衛大隊”（又稱“便衣警衛隊”），成員分別來自華北軍區政治部保衛部干部訓練班畢業學員、華北軍區司令部二處便衣隊、平津糾察總隊便衣隊和市公安局二處偵查科機動隊，共計270余人。此外，又以該部為基礎成立警衛科，直接隸屬于中南海保衛處，承擔保衛新政協第一次會議和開國大典的任務。當時，他們共設立了16處據點，派出便衣警衛人員29名，分別化裝成三輪車夫、修鞋匠、水果攤販、賣小吃的、賣煙的、修車的等不起眼的“販夫走卒”，并在各據點附近設游動便衣勤務，擔負各據點之間的聯絡工作與沿途警衛任務，還在中山公園內設置一個秘密情報站，專門負責搜集警衛情報，及時與中南海警衛處聯系。

在各部門、各單位的共同努力下，1949年2月至9月，共偵破重大特務案件156起，逮捕首要特務600余名、其他特務6000余名，登記特務人員4000余名。特別是北平國民黨特務系統核心人物——國民黨保密局北平站站長徐宗堯的秘密自首，帶動了一大批特務自首登記，動搖了他們的“應變潛伏”破壞計劃，并迅速使之走向失敗。同時，還繳獲敵特電臺407部、各類槍械1590支、炸藥2.5噸、各種偽造證件1.5萬余件。

毛澤東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簽到

一系列精彩的打擊行動

會議召開在即，警衛工作也就愈加緊迫，所有駐城內、城外的部隊和保衛部門都在進一步加強戒備，防止暗藏的敵人乘機破壞。而國民黨方面自然更是加緊動作，妄想搞出些“大動靜”。這期間，雙方展開了一次次你死我活的斗爭，上演了一次次驚心動魄的較量。

（一）神秘的港客

1949年8月11日，時任中共中央情報部部長的李克農收到一封絕密情報：蔣經國專程飛渝，與國民黨內政部調查局局長季源溥密議，遣特務破壞中共新政協之事。不久后，他又獲得第二條線索：季源溥在該局一處秘密地點，單獨召見一個“體態較胖”的中年男子。

公安機關經分析研判后認為，這個“體態較胖”的中年男子，多半就是赴北平執行蔣經國使命的特務，并根據掌握的相關情報有針對性地提出了偵查思路：排查近期從香港方面抵達北平并密切接觸李濟深、張瀾、李明灝等民主黨派人士的來訪者，努力從中發現線索，挖出“體態較胖”的中年男子。

按圖索驥的公安機關很快鎖定了9月11日傍晚住進前門外廊房頭條擷英飯店的一對港商模樣的夫婦。男的叫趙冰谷，50歲出頭，體態較胖，自稱香港安通公司總經理；女的叫楊淑平，是趙冰谷的妻子。趙楊二人到達北平后即開始頻繁拜訪相關民主黨派領導人，表示要脫離黑暗社會，投身解放事業，請求推薦他們參與新中國政治活動。

9月15日，中共中央情報部致函公安部：趙冰谷是抗戰期間為國民黨中統局駐上海組織的重要負責人，上海解放前夕在香港為國民黨“CC系”專做李濟深方面的情報工作，以后情況不詳，請調查。

9月19日，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徐冰接到李濟深的秘書陳此生寫的一封檢舉信，“此人關系復雜，投機取巧是沒有疑問的”。陳秘書提請注意的“此人”即為趙冰谷。在經過周密偵查并掌握充足證據后，趙的身份被最終鎖定：這是一個1934年就在南京參加國民黨“CC系”特務組織，并深受陳立夫、陳果夫器重的高級特務。

9月20日晚11點，北平市公安局果斷出手逮捕了趙冰谷夫婦，并從他們的行李中搜出了國民黨“東南工作團”證件、電臺密碼等。

經審訊后他們交代，此番北上是陳立夫親自部署的潛伏任務：一是謀取“政協代表”或“民革中委”的名義，以便長期潛伏；二是刺探搜集情報，尤其是政協籌備和開會情況、會議文件，張治中、邵力子、傅作義的實際生活和居住情況，共產黨政治、軍事、經濟和工商業情況等；三是建立政治性俱樂部，起挑撥分化作用；四是利用小報散布政治謠言。趙冰谷“棄暗投明”真相大白，只落得飛蛾撲火的結局。

（二）可疑的菜農

9月24日，天剛蒙蒙亮，一個菜農模樣的人挑著一對沉甸甸的荊條籮筐，朝著亞洲飯店（后改名前門飯店，當時許多政協會議代表入住于此）走來。

由于飯店每天需要大量新鮮蔬菜，采購員為了方便，也經常預約郊區的一些菜農來送菜，經過安全檢查后，執勤戰士都會讓他們進去，所以當執勤戰士例行盤查時，這個自稱吳瑞金的菜農說是采購員王強讓他送菜的，而且亞洲飯店當時也確實有個采購員叫王強。菜沒問題，人也對上了，執勤戰士便揮手示意吳瑞金進去。但就在進門的一刻，吳瑞金卻露出了破綻：他抬手擦汗時，露出的手臂又白又胖。農民天天在田里風吹日曬，手臂是不可能這樣白的。高度警惕的執勤哨兵馬上意識到有問題，當即將他帶到值班室審訊。

審訊之初，裝作鎮靜的吳瑞金對人名、地名、菜名等都對答如流，未露馬腳，但隨著審訊的深入，破綻卻越來越多。當被問到菜怎么種，村里情況怎樣，都有啥人這些問題時，吳瑞金開始吞吞吐吐，張口結舌，而且情緒也越來越緊張。突然，他說了聲“我渴了”，并快速掏出水壺抬手往嘴邊送，一名時刻盯著他的戰士迅速沖過去一把奪下水壺。原來這家伙企圖服毒自殺。隨后戰士從他身上搜出了定時炸彈。

原來，敗逃到臺灣的國民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密令北平潛伏特務吳瑞金以送菜為名潛入亞洲飯店，伺機進行暗殺破壞。這個計劃可謂周密，但還是被火眼金睛的執勤戰士識破了。

（三）奇怪的煙頭

9月下旬的一天，公安中央縱隊1師2團排長劉拴虎同往常一樣，身著便衣在天安門廣場附近正常巡邏時，被地上的一個煙頭吸引了注意力。這個煙頭是“飛馬”牌香煙吸剩下的。“飛馬”牌香煙由新四軍4師供給部“新群煙草公司”自1943年開始生產，淪陷區的老百姓管它叫“四爺的煙”，當時遠在延安的毛澤東也抽過。“飛馬”牌名頭雖然大，但北平的老百姓卻很少抽這個牌子的煙，畢竟這里距離原新四軍4師的駐地太遠了。再結合煙頭附近地面上留下的皮鞋印，劉拴虎敏感地意識到這個穿皮鞋、抽“飛馬”牌香煙的人一定不簡單。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劉拴虎幾乎每天都會到這里轉轉，他堅信那個神秘的家伙一定還會再出現。終于，在發現煙頭后的第五天，此處出現了一個戴禮帽的形跡可疑的人。劉拴虎遠遠望去，發現那人一會兒抬頭觀察，一會兒低頭寫寫畫畫；悄悄靠近后則發現這個人畫的好像是路線圖。于是，劉拴虎直接上前查問，沒想到那人二話不說，掏出匕首就向劉拴虎刺去。但他哪里知道劉拴虎在延安時就是中央警衛團戰士，尤其擅長近身搏斗。不出三招，那人的匕首便被劉拴虎打落，人也被聞聲趕來的公安中央縱隊戰士牢牢控制。

經過突擊審訊，他交代自己叫王以才，是國民黨國防部二廳華北督察二組北平情報組的特務。此次任務就是繪制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的車隊的日常行駛路線圖，并準備在開國大典時對中共領袖們的車隊實施爆炸。好在劉拴虎明察秋毫，才讓這場破壞行動消弭于無形。

一些鮮為人知的安保細節

時為中國國民黨民主促進會代表的司馬文森，專程從香港趕往北平參加政協會議。他在日記中寫道：“中共不開無準備之會。”通過他筆述的眾多細節，可以從中發現當年中國共產黨人為了保衛這個盛會所展現的“繡花功夫”。

司馬文森認為，代表居住處所警戒、會場警戒，由于是固定場所因而問題不是很大。但前往會場路上的警戒，則比較麻煩。在大會期間，要把近千名代表從分散城內各處的飯店和招待所送到大會會場，則絕非易事。會議籌備處從天津、上海和北平當地調集車輛，在不妨礙當地交通的原則上接送代表。代表有固定的乘車證，年紀大的乘小汽車，年輕的乘大汽車。出發半小時前，會有工作人員搖鈴，代表們聽到鈴聲后憑乘車證的號碼去找自己乘坐的車。大會確定汽車分三路進入中南海，分配在四個停車場，所有代表在原處上下車。每天的警戒行動于代表出發前一個半小時就布置好，散會前半小時又照樣布置，同時又不采取戒嚴斷絕交通、影響市民出行的措施。

進入會場時，代表都要簽到。為了節省時間，又能精確掌握開會人數，每位代表在動身前，都收到了一個代表簽到卡片，親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并寫上日期，進入會場時交給秘書處的工作人員。這樣既節省了時間，又便于統計。人員進入會場把關極嚴格，必須持自己的代表證，毛澤東、朱德也一樣。會場內，每個代表的席位是固定的，每個代表都有一張席次表。從司馬文森的記述來看，會議各項保障細節嚴絲合縫，精準到位。而他看不到的，則是保衛會議各部門各單位的良苦用心和周全工作。

詳細登記《代表簡歷表》也隱含著保衛工作。由新政協第一次會議秘書處印制的《代表簡歷表》為紙質，縱26.5厘米，橫19.5厘米，封面設計為白底紅字，莊重大方，簡潔醒目。上方印有大紅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會徽；下方分三行印有“新政協第一次會議”“代表簡歷表”和“一九四九年 月 日填”等字樣；最下邊則分兩行印有“新政協第一次會議秘書處制”和“編號：字號”。

《代表簡歷表》內有兩頁，第一頁主要包括姓名、別名或筆名、性別、年齡、民族、籍貫、代表單位、現任職務、學歷、著作（出版處所及日期）、永久通訊處及電報（掛號）、暫時通訊處（宿舍、辦公）及電話等項內容。右上角是足夠貼兩寸大小照片的“貼照片處”。第二頁只有經歷和備考兩項，經歷包括社會職業和政治活動。這兩頁登記表，其實就是對代表身份的清晰甄別，也便于大會警衛處精準開展保衛工作。

其實，為了保衛此次盛會，還有眾多部門和單位在默默參與，如軍委航空局根據周恩來1949年6月的指示，迅速組建一支空軍作戰分隊，確保了會議防空安全；再如鐵道部門，也為會議的勝利召開作出了重要貢獻。

9月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勝利閉幕。當晚，在懷仁堂舉行盛大宴會，慶祝大會圓滿成功，也預祝次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盛典揭開新中國歷史性的一頁。

本文為《黨史博覽》原創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摘編等。侵權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