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二的時候，我和林娟同居了。那時候，同居還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要偷偷摸摸進行。一開始，我們只是為了偷吃禁果圖個暢快，但后來，我們漸漸地喜歡上了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為了支付房租和水電等生活費用，我在業余時間接了份家教的活，每次晚上做完家教回家，總會看到寒風中有個小小的黑點，是林娟單薄的身影。她一看到我，就像一只快樂的小鳥飛撲進我懷里，我心頭一暖，緊緊地抱住她，說說笑笑地一起回家。

一個冬天的晚上，我們倆只有幾塊錢了，就在街邊買了一塊錢的烤紅薯，你一口我一口分著吃，格外香甜。那一幕，至今想起仍然溫馨。生活雖然清苦，但我們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幸福得讓人融化。

歡愉里發生了意外，林娟懷孕了，我們只好偷偷去墮胎。回家的路上，林娟的眼淚成串成串地滑落，我握緊她的手，說：“對不起，將來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然而，愛情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大四畢業，因為分配的問題，我們只能各奔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和林娟漸漸失去了聯系。我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前妻，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前妻長得很漂亮，時尚洋氣，我追了她一年多才追上，兩年后我倆結婚。

可是我們的婚姻并不像我期望的那么溫馨，結婚之后，她開始怨氣沖天，嫌我在單位只是個小科員，工資又低，害得她想買件好衣服都買不起，嘲笑我是沒本事又窩囊的小男人。我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像人家說的，結婚之前愛得轟轟烈烈，結婚之后打得轟轟烈烈。

不到一年，我們的婚姻就解體了。從民政局辦完離婚手續出來，她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鉆進來接她的那個胖老頭的豪華奔馳車里，奔她的榮華富貴而去。

后來我也交往過幾個女朋友，還和其中的一個同居了半年多，但她依然嫌我太窮，不肯和我結婚，瀟灑地離我而去。就這樣，我對婚姻這東西，算是徹底失去了信心。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遇上了大學同學小姚，她在大學時和林娟是最好的朋友。我裝作無意地問起林娟的近況，她告訴我，林娟回到家鄉后，被分配到林場當會計，和一個銀行職員結婚了，開始夫妻感情還不錯，后來她丈夫不知怎么知道了林娟和我在大學同居墮胎的事，便開始經常羞辱她，喝醉了就對她拳打腳踢，林娟實在受不了只好離婚。現在，林娟帶著女兒單過。

我有些坐不住了。林娟本可以有一個幸福的家，由于我們的過去才導致她的婚姻破裂。一想起以前的日子，我也真的很想她。我問小姚要了林娟的電話，懷著愧疚又激動的心情撥通電話。

我問她過得還好嗎。林娟低聲說，還好。沉默過后，我聽見她低聲地啜泣。那一刻，我的心陣陣灼痛。

第二天，我向單位請假，坐火車來到了林娟的家鄉。我決定和林娟重新開始，給她一個幸福的家。

隔了七八年的歲月，當我們再次無語凝望，不勝唏噓。林娟看上去清瘦了，臉上有黯淡憔悴的痕跡。我將她緊緊地擁在懷里，她臉上生疏的表情漸漸融化，像以前一樣，用手敲打著我的胸膛，一剎那間，我們仿佛回到了遙遠的過去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當天晚上，她留宿在我租的旅館里。撫摸著她那熟悉又陌生的身體，我百感交集，由于我，她吃了太多的苦，我真希望可以給她真正的幸福。

那幾天，她興奮地領著我到處逛。當說起彼此失敗的婚姻，同病相憐的感覺讓我們的心靠得更近，我小心翼翼地透露出想和她重新開始的意愿，并愿意把她的女兒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撫養，她沉默半晌，說考慮考慮。第二天打電話說，她征求了家人的意見，同意了。

很快地，她辦好停薪留職手續，把女兒放在父母那里，來到了北京。兜兜轉轉八年后，我們又同居在一起。

那些天，我們著實有些興奮，她又像多年前一樣，圍著花格圍裙在廚房里給我煲湯，我倚在廚房門口，看著忙忙碌碌的她，有時光倒轉的錯覺。

短暫的甜蜜過后，我們開始面對現實。北京的工作很難找，林娟的年齡又偏大，很久之后她才在超市找到一個收銀的工作。

在我的想像中，我們會重新過上以前那種甜蜜的日子，雖然清貧卻開心，但再次生活在一起之后，我發現林娟變了很多。

她愛嘮叨了，而且喜歡自作主張，以前總是小鳥依人的什么事都聽我的，現在可好，不管大事小事，都要掌握決定權，甚至有時候連我的工作也不時以專家姿態指點一番。她也像前妻一樣，越來越物質了。可能女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有這種傾向吧。

有一段時間林娟沒事就張羅著四處看房，她在一個小區看中一套新房，我說現在房價這么貴，這些年我的積蓄加起來也不夠買一個樓角的。她知道我父母都有退休費，于是背著我給我父母打了一個電話，我父母把家里的房子賣了，又向親戚借了幾萬塊錢，才交了貸款的首付。

我知道后大發雷霆，我們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你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擅做主張管我父母要錢！”

“我還不了解你嗎？要是跟你商量了，你肯定不同意。我不也是為了咱們好，以后再慢慢還你父母的錢就是了。”

“我父母這么大年紀了，連惟一的窩都賣了，你于心何忍啊你。”

林娟低著頭小聲說：“不是還有你弟弟嗎，他們說去你弟弟家住就行了。要不我們把他們接過來也是一樣的。”

“林娟，你變了。我們這樣租房住，日子過得也挺好，何必非要當個房奴，月月還貸款，壓力太大了。”

“我過夠了和你同居租房的生活。”

我騰地站起身，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是嫌我窮，是嗎？”

林娟回視著我，“你以前說過要讓我過上好日子，可是你給了我什么？只給了我墮胎的痛苦恥辱記憶，還有破碎得一塌糊涂的婚姻……”

聽到這里，如同冬天里一盆冷水迎頭澆來，我心底一陣冰涼。我看著她，覺得她是那么遙遠，那么陌生。我什么也沒說，穿上衣服甩門而去。

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家喝得爛醉，醒來時頭痛欲裂，我重新審視了我們的第二次同居，也許是一個錯誤。以前的感覺永遠都找不回來了，我們不再像從前一樣，吃糠咽菜也愛得死去活來，生活的面紗揭開，真實是那么冰冷丑陋。就像《半生緣》里主人公說的，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可是，她為了我來到這個城市，連正式穩定的工作都不要了，降低身份在超市收銀，我不能拋棄她。我是個男人，的確有責任讓她過得幸福。

我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烤地瓜的攤子，想起以往的回憶，心頭一熱，愧疚的情緒讓我再次心軟下來。我買了幾個地瓜，快要走到樓下，遠遠地有個單薄而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林娟走來撲進我懷里，淚流滿面，她說，“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傷人的話。”

我擁緊她，長嘆一聲：“不，是我不好，沒有能力給你幸福。”

林娟說：“其實，我們以前租房的時候，我就一直想，有一天我們一定要有個自己的家，大大的房子，就我們倆，一個真正的家。”

我的眼眶有些濕潤，從懷里掏出熱乎乎的地瓜，兩個人相視一笑，所有的不快都煙消云散。

搬到新房沒多久，我們去領了結婚證。她把女兒方方接了過來，方方八歲了，乖巧懂事，和我相處得很融洽。只是新的矛盾又來了，我父母一直勸說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可是林娟年紀大了不想再生。我對父母說有方方就行了，現在經濟不寬裕，沒錢多養一個孩子。可是我父母很固執，氣得罵我是不孝子，對林娟的態度也不客氣起來，后來看我們堅持不要，一氣之下回了老家。我覺得對父母很愧疚，但又無可奈何。

日子還是這么過著，有時回想起這十年的心路歷程，感慨萬端。第一次同居，是出于簡單的愛情，第二次同居，是想補償過失重溫舊夢。雖然一切都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容易，但既然選擇了，就只能無怨無悔地風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