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文章旨在回顧中國足球聯賽職業化以來出現的德比文化,并由小見大,幫助讀者回顧歷史的同時,結合現實產生進一步的思考。考慮如上海申花、上海海港等傳統球隊的經歷已經廣為大眾所知,故本系列文章側重于上海的其他球隊,以達到史海鉤沉、填補空白的效果。
本文主要信息來源為權威媒體報道、上海地方志、企業官方披露信息等,部分內容來源為相關人士回憶。如有謬誤,敬請讀者斧正。
雙截棍
2002年3月9日,2002年甲A聯賽揭幕,揭幕戰在虹口足球場進行。為揭幕戰進行開場表演的是“著名新生代歌手”周杰倫(當時現場這樣播報的)。一曲《雙截棍》唱畢,周杰倫與球迷進行了互動:“希望每個人,我們不要靠運氣,要靠自己的努力,大家準備好了嗎?”
周杰倫并不是揭幕戰的主角,中遠和申花才是。球場上的球員讓球迷們既熟悉又陌生,申花球迷能叫出名字的申思、祁宏、范志毅等人都穿著中遠的球衣,此時申花能仰仗的是19歲的孫祥和21歲的于濤。
上海球迷第一次看到真正意義上的上海德比,也第一次看到申思“瘋狂”另一面。以往,申思很注重自己在球迷面前的形象,申花昔日掌門說他“就像一個外交家”。申思本不擅長防守,也幾乎從不在防守時放鏟,但是役,申思的鏟球從未間斷過,即便是面對老友吳承瑛也照鏟不誤,這讓徐根寶哭笑不得:“連申思都在那鏟球。”
坊間傳聞徐根寶一直不喜歡申思,大家都知道申思的風格不適應徐根寶的“搶逼圍”踢法,但還有一種說法是申思的名字在上海話中諧音“申輸”,寓意“申花輸球”。無論如何,當申思不再是徐根寶的球員時,當申花球迷對他破口大罵說他是叛徒時,他終于能放開手腳復仇了。
比賽的僵局最先由中遠打破,領先后,申思興奮地揮拳慶祝,卻是沖著申花的替補席。申花曾經獲得一粒點球,那還是因為申思在防守任意球時不惜用手去阻擋,不過申花沒能罰進。最終中遠2比0戰勝申花,贏下了這場上海德比。
賽后,申思掀起球衣,一邊激動地拍著自己已經拍紅的胸膛,一邊向球迷看臺高喊著“中遠”。在離場時,申思又向著申花的替補席高喊“徐根寶”的名字,并做出了拇指向下的挑釁動作。
接受采訪時,申思意有所指地說道:“我們的組織比對方更有效,我們的拼搶也更厲害,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范志毅則回敬了徐根寶此前的評論:“中遠雖然是一群殘兵敗將,但我們打出了自己的精神,贏也贏在這一口氣上……你和徐指導(徐根寶)說,雖然我是個空心蘿卜,但是戰勝了他這個實心的。”
意猶未盡的范志毅還想去當面和徐根寶“打招呼”,但此時徐根寶已經和球隊離開球場。范志毅回到更衣室后還在和徐澤憲喋喋不休地說著徐根寶“空心蘿卜”的評價,此時他的臉上不再是高興和得意,而是委屈和耿耿于懷。
首場甲A上海德比以中遠完勝申花、徒弟戰勝師傅結束。多年后,當再次回憶起這段經歷時,徐根寶和范志毅的說法幾乎一致,范志毅說:“徐指導如果說我,那肯定是想讓年輕隊員不要害怕,否則他每一次提到我都不會說我不好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而徐根寶也表示,當時只是想動員,讓年輕隊員別怕范志毅,沒有任何攻擊范志毅的意思。
但當時,師徒二人就此分別。滬媒稱這一戰讓徐根寶顏面掃地,10輪過后,徐根寶辭職,吳金貴接替了他的帥位。宣布“離開職業足壇”的徐根寶自此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崇明島上的根寶足球基地上,這朵花在多年以后才會開,徐根寶還將回到職業足壇,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范志毅只為中遠出戰了12場比賽,韓日世界杯結束后他結束租借重返英國。范志毅的高額薪金是中遠退卻的主要原因,短租兩個月中遠還吃得消,如果想讓范志毅正式轉會,中遠每年需要付給范志毅300萬元的年薪,這是中遠母公司不能接受的。而對范志毅來說,相比回中遠踢球,他更傾向于留在英國,因為他只需要再在英國效力半年就符合申請英國綠卡的條件。
賽季中期,中遠和申花都陷入了一波長時間的不勝,等到8月15日兩隊再相遇時,外界關注度已經遠遠無法與初次較量時相比了。高開低走也符合那一年中遠的整體走勢,雖然贏得開門紅,但此后的進展卻并沒有像徐澤憲想的那樣一帆風順。盡管引進了許多申花舊將,但中遠的陣容深度并不夠,缺乏輪換也讓球隊的傷病情況不容樂觀,勒魯瓦也始終沒能把球隊的狀態激發出來。
最重要的是,徐澤憲在年初的張揚讓他在圈子內樹敵無數,因此當有記者詢問徐澤憲是否需要補充后備力量時,徐澤憲只能反問:“要不你幫我們介紹幾個?現在哪個俱樂部也不肯放人!”
徐澤憲與王國林
2002年甲A結束時,中遠排名第9,申花排名第12。但排名比申花高不意味著中遠取得了成功,因為中遠沒能在申花最混亂和新老交替的時期取得榮譽,從而取代申花在球迷心目中的地位,這是徹頭徹尾的戰略失敗;排名倒數第四驚險保級也不意味著申花墮入深淵,在最混亂的時期依靠一群年輕球員留在甲A,申花已經走出隧道,看到光芒。
甲A即將迎來最后一個年頭,中遠與申花真正的較量,這才開始。
繁花
2002年甲A剛結束,徐澤憲就放風說要為中遠“尋槍”,這讓中遠副總王國林成了最忙的人。
徐澤憲對媒體透露要買張玉寧和李金羽,王國林剛到沈陽,遼寧體育局局長崔大林急忙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金玉組合”為非賣品;徐澤憲轉而攻略姚夏,王國林到成都做了小半個月的工作,姚夏還是被青島搶先摘牌。尋槍最后結果是槍沒尋來,倒是從天津簽下了門將江津,從申花買來了后衛吳承瑛,中遠的申花濃度又加深了。
這一年,中遠的投入高達6000萬,吳承瑛的轉會費占了495萬,要不是中國足協打回了申花1300萬的報價,中遠的投入還將更多。不過申花在轉會市場上也不遑多讓,管理趨于穩定后,申花用重金截和了張玉寧,并引進了佩特科維奇、阿爾貝茨和托馬斯等強力外援,與中遠掰手腕之意不言自明。
如今回過頭去看末代甲A,只能用“混亂”和“詭異”來形容。除了“非典”導致聯賽停擺以外,假球泛濫和足協的中超準入規則也導致了這個局面,并永遠地改變了中遠和申花的命運。
2003年2月28日,足協公布了2003年的甲A章程,其中列明了2004年中超準入規則。因為2002年甲A沒有升降級,因此2002年和2003年的名次捆綁計算,計算出來的結果叫“綜合名次分值”,計算公式為綜合名次分值=(2002年名次×0.5)+2003年名次,綜合分值越小越靠前,綜合分值相同時,2003年名次高的球隊靠前。
這個規則由誰提出,又是如何通過表決并實行,如今已不得而知。該賽季初,各支俱樂部罵歸罵,還沒仔細思考過這一規則有什么bug。在上海,滬上球迷在等待84天之后終于迎來了上海德比,首場比賽中遠2比1取勝。
當年中遠還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9月底的時候,中遠宣布從10月1日起,球隊更名為上海中遠俱樂部上海國際隊,成為最先宣布啟用中性名的中國俱樂部。中遠管理層表示這樣做是要走世界知名俱樂部的路,他們想讓中遠成為上海的象征和名片。改名國際后,球隊所擁有的無形資產和品牌效應覆蓋面將更廣,也可以吸引更多投資者加入。
這條線暫且不表。2003年的聯賽格局仍為“連滬爭霸”,只不過這次的“滬”有兩支,積分榜上中遠和申花交替上升。11月9日,上海德比再次上演,賽前申花老總樓世芳在賽前把主席名言寫在了戰術板上,并帶領球員高聲誦讀。“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聲音在更衣室內久久回響。
最終張玉寧上演帽子戲法,申花主場4比1大勝,把分差追到只剩兩分。這場勝利成為包括于濤在內那批申花球員最難忘的勝利,有球員稱這場勝利讓申花“出了口惡氣”。也正是這場勝利讓申花在積分榜上反超,看到了奪冠的可能。在最后一輪開始前,申花還領先中遠1分。
冒頂的李明隨后被國際封殺,2012年他因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被判5年6個月,罰金50萬
這一年張玉寧進了13個球,聯賽第二多
佩德科維奇這場還進了一個非常漂亮的任意球
但此時中國足壇已經顧不上猜想冠軍歸屬誰了。早在11月初,圈內人士便發出警告,根據現有規則可能出現有球隊故意輸球保級的情況,最后一輪開始前,人們發現警告成為現實,許多球迷都等著看足協的笑話。
當時,八一湘潭和陜西國力連續兩個賽季排名倒數,已經鎖定了兩個席位。問題出現在天津康師傅和重慶力帆的身上,最后一輪開始前,重慶力帆排名第13(2002年排名第6),無論輸贏都不會有排名上的變動,但只要輸給青島,讓青島壓制住天津就能成功保級(前提是中遠不輸球);天津康師傅排名第11(2002年排名第10),最后一輪必須戰勝中遠才能保級,否則就得看別人的臉色。
可能所有人都等著看足協的笑話,但不會有人愿意看到重慶輸球保級的情況出現,無論是足協還是普通的球迷,天津更不會,雖然大家的出發點不同。最后一輪比賽開始前10天,足協就表示將“嚴打問題球”,不僅請來中國香港的裁判執法,并派出比賽監督,還多次“提醒”重慶不要利用規則漏洞。重慶力帆俱樂部副總吳政一方面表示“全敗意味著死亡,力帆不會靠鉆漏洞活下來”,一方面又暗示媒體“力帆這賽季很弱,就算輸球也是正常的”。
而在徐澤憲看來,中遠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贏球拿冠軍,至于誰降級和他沒關系,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卷入到這場荒唐的游戲中。
2003年11月30日,末代甲A最后一輪比賽同時進行。重慶主場“毫無意外”地輸給了青島,重慶球迷不僅為客隊球員加油,當青島球員錯失機會的時候甚至紛紛嘆息。由于大連實德已經提前退出了冠軍爭奪,因此冠軍將在申花與中遠之間揭曉。
在客場,吳金貴的申花被另一位上海名帥朱廣滬率領的深圳迎頭痛擊,李毅的帽子戲法讓申花全隊一度失去了作戰的斗志。但不久后上海老家發來消息,江津在比賽中出擊失誤被吊門,中遠0比2落后天津,這讓吳金貴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甚至有些質疑消息的真假。
末代甲A的大結局,是申花客場1比4深圳,中遠主場1比2天津。申花輸球奪冠,天津贏球保級,重慶漏洞沒鉆成,不過后來靠買云南紅塔的名額留在了中超。
當記者一窩蜂涌向吳金貴對他進行采訪的時候,吳金貴一邊本能地說著自己的心得,一邊向記者求證道:“那邊(中遠)的球結束了嗎?”即便記者給了確切的答復,吳金貴也不知道該怎么能解釋輸球奪冠軍這件事,就連身后的工作人員為他披上冠軍金袍,他都全然不知。
而在八萬人體育場,申思在退場時也受到了記者的圍堵,在被問是否感到遺憾時,申思的言語和他的眼神一樣閃爍:“當然遺憾了,但足球有時候是這樣的,帶給你并不僅僅是歡樂。”當記者要求他評價中遠和申花的表現時,申思留下一句“已經很好了”就逃離了現場。
賽后,徐澤憲第一時間向樓世芳表示了祝賀,并表示無論誰拿冠軍都是為上海爭光。而樓世芳則謙虛地表示“申花還太年輕,和中遠要相互學習”。但相比這番客套話,所有記者都聽到了徐澤憲在球員通道內痛苦的嗟嘆。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申花的冠軍名不副實,圈內人士都唱衰申花稱“海派王朝根基不穩。”球迷或許不清楚真相,但球迷不是瞎子。在深圳,球迷在頒獎時高喊“申花冠軍是水貨,申花是水貨冠軍”,這也使得中國頂級聯賽在之后舉行頒獎儀式時,必須先清場以防有球員搗亂。而在上海,中遠球迷沒有與球員進行任何互動,幾乎不發一言離開了八萬人體育場。
拋錨
從這里開始,為了避免和母公司中遠集團混淆,我們就得以“上海國際”來稱呼中遠俱樂部了。
2003年12月25日,云南紅塔宣布退出中國足壇,重慶力帆第一時間表示對紅塔的資產感興趣。但這個消息沒持續多久,上海傳來重磅消息,中遠集團謀求撤資,正在為上海國際尋找下家。
這個傳聞讓人不免聯想到幾個月前球隊起用中性名的決定,外界開始懷疑,這不是上海國際做大做強的開端,是中遠集團撤資的開端。
12月29日,有記者爆料稱陽光媒體投資有意接盤,報價5000萬。第一時間做出回應的不是徐澤憲,而是副總王國林。王國林稱“上海國際不會是第二個紅塔”,針對市面上“5000萬”的傳聞,王國林更是嗤之以鼻:“5000萬?真是笑話!這筆錢大概只能買我們幾個隊員,如果真想買我們隊,我們可以給你細細算一筆賬:我們這個金橋基地,地皮加上里面國內最好的附屬設施,沒有兩三個億根本免談……就算平進平出的轉讓,我們一分錢不賺,那至少也要5個億。”
但王國林的這番話被媒體解讀成了“國際開價5個億”。元旦過后,上海媒體先是披露稱深圳健力寶總裁張海及其幕后資金對國際隊有意,隨后又說榮氏家族正在求購國際,甚至上海市政府也在竭力促成此事。同時人們發現,中遠金橋基地門口的“中遠金橋基地”的招牌也被拆除。一時間眾說紛紜,讓王國林疲于應對。
直到1月13日,徐澤憲才終于露面并做出鄭重表態:“上海中遠今年不退出”。不再孤軍奮戰的王國林也輕松了不少:“叫你們不要瞎猜,現在相信了吧?門口的牌子是因為之前在裝修,正好趕上這些留言我已經讓工人裝上了……網上的東西全是胡說八道。”
但極少數人注意到,徐澤憲表態時用的是“上海中遠”,而不是“上海中遠國際隊”。實際上,消失的這段時間里,徐澤憲被股東和中遠總部叫去開會了。
徐澤憲
國際的投資方是中遠置業,中遠置業的母公司是中遠集團。2003年時,中遠集團進行了改制,引入了幾家外資股東,其中就包括印尼華裔商人林紹良的三林集團,彼時球隊的全名也從“上海中遠匯麗足球俱樂部”變成了“上海中遠三林足球俱樂部”。
一方面作為股東,三林集團并不理解徐澤憲為什么要玩足球,他們不能接受在中國連續兩年投資足球卻沒有收獲任何榮譽,也不相信徐澤憲“進入中超后球隊就能盈利”的說法。另一方面,國資委從2004年開始推動國有企業改革,規定“主業和輔業剝離”,中遠集團也隨之做出了戰略調整,聚焦航運主業務,剝離以房地產為主業的中遠置地。2004年底,中遠置業被中遠集團完全轉給了三林集團。
中遠高層后來向媒體透露,集團清楚地告訴徐澤憲,他可以保留這支他辛苦打造的球隊,但是中遠集團將不會再碰足球,人事關系上集團也將與他進行切割。三林也明確表示不會繼續投資,徐澤憲失去了玩足球的靠山和資本。
2004年上半年,徐澤憲和王國林還能保持一直跟隊比賽,等到下半年的時候,場邊觀戰的只剩下了王國林,徐澤憲一邊與三林和中遠總部討價還價,一邊忙著為國際找下家。國際原本是聯賽中最愛用獎金激勵球員的球隊,但那一年他們幾乎沒怎么發過獎金。有一次媒體去金橋基地采訪王國林,見到王國林時,他正對著桌子上一大堆水電費單子發愁。
所以,國際后來出走西安,并非是上海球市不好,也不是“徐澤憲對上海失望了”,更不是“西安用更好的政策挖走了國際”,而是如果徐澤憲不去西安,這支球隊就活不下去。
(未完待續)
2004年8月,巴薩還來上海和上海國際聯隊踢過一場,當時梅西還叫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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