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抽空回鄉下的老家,到家已是傍晚。母親正張羅著做飯,欣喜地說:“怎么不打個電話啊!”
屋里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這是你表嫂阿玫!”母親對我說。
哪個表嫂?我在心里嘀咕,含糊地嗯了一聲,卻沒叫出口,因為看上去她比我小得多。母親解釋,“前街你表姨家的大軍媳婦,結婚時你沒回來。”哦,難怪我不認識,聽母親說過,表哥大軍有福氣,娶的媳婦孝順又懂事。
吃過飯,我趕著要回城,母親把我叫到另一個屋子,壓低聲音說:“三兒,你得幫幫你表嫂。大軍掙了倆錢就壞了良心,在外面又找了女人,你表姨也嫌她生的是丫頭不樂意呢,這不,又把你表嫂罵出來了。唉,當初我不應該多嘴。”
原來,阿玫嫁給大軍是母親做的媒。我笑母親,“看你,做好事也不得好報,我怎么幫?”母親說:“還說風涼話,趕緊幫你表嫂找個吃飯的地方。”
“找吃飯的地方?”
“看城里誰家有找保姆的。她是個要臉面的孩子,嫌回娘家丟人。”我痛快地答應:“小事一樁。”母親追著說:“現在就帶走你表嫂啊。在我這里住,你表姨知道了又要找上門。”
我的房子是去年買的,除了我的臥室,其他房間都積滿厚厚的灰塵。我把臥室讓出來,先去酒店住一晚。早晨我醒來直接去了公司,中午饑腸轆轆的時候才想起家里還有個人,匆匆忙忙買了些日用品和盒飯送回家。阿玫正挽著頭發打掃衛生,房間里窗明幾凈,地板亮得能照人影,阿玫臉上浸著細密的汗珠,見我滿屋里走來走去,搓著手拘謹地解釋,“閑著也是閑著就……”
阿玫瓜子臉,皮膚細嫩,好看的五官,長發柔順地束在身后,樸素的衣著也遮掩不住文靜的氣質。真不知道表哥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這么好的老婆不知道珍惜。
因為惦記著阿玫在家,我每天晚上忙完就趕回家,開門不再是黑燈瞎火,而是滿屋子菜香味。阿玫聽到動靜,過來接過我手里的包軟聲細語地說:“回來了!我不知道做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我有剎那的錯覺,她就是這房子的女主人,在她一來一回從廚房往外端菜的時候,竟然覺得有居家的幸福。這所房子,第一次有了女人和煙火的味道。
吃飯時,我告訴阿玫,保姆的工作不適合她,可以慢慢找到更好一點的。阿玫勉強笑道:“給你添麻煩了。”眉宇間的愁苦和憔悴讓人看出她有沉重的心事。我小心翼翼地找話題,“等你工作了,就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情了。”
她吃飯很少,總是呆呆地發愣,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湘湘哭沒哭。”我知道她在想女兒,“我帶你回去看看?”
“真的?”她眼睛里閃過驚喜,隨即又暗淡下來,“算了,婆婆不會讓我看。”
“你先別著急,過段日子,我帶你回去,想辦法把孩子接出來。”她點點頭,感激地說:“那又給你添麻煩了。”我笑著說:“你再這樣客氣,就見外了。再說,你比我小,我還要叫你表妹,以后我就叫你阿玫。”按輩份,我叫她爸爸舅舅,雖然是八桿子打不著的。
阿玫說,她結婚前在家鄉當幼兒教師。幾天后我在晚報上看到一則幼兒園的招聘啟事,阿玫面試過后很快去上班。
一晃兩個月過去,阿玫除了想念女兒,心情漸漸好起來,偶爾也和我說個笑話。
母親打來電話,“你表哥帶著那女人和孩子回來了,不要讓阿玫回來。”我很氣憤,“沒離婚就把人帶回來了?”母親說:“那女人生了兒子,腰桿硬著呢,你表姨正張羅著給他們辦結婚酒席。”
我想了想,晚上回來還是跟阿玫說了,她的臉色瞬間蒼白,死死地咬著嘴唇,淚珠大滴大滴順著臉頰滾下來,我拿著紙巾手足無措地幫她擦淚水,阿玫忽然撲到我懷里放聲大哭,隱忍了這么久,讓她哭出來也好,只是,她的哭聲攪得我心生生地疼。
哭了一會,阿玫不好意思地推開我,紅腫著眼睛對我說:“明天,我回去!”“回去怎么辦?”阿玫說:“我要找他們理論,我要女兒。”
阿玫請假坐車回去了,我整個上午心神不安,給母親打電話,母親埋怨我嘴快,說:“我趕緊去看看別鬧出人命!”這樣一來我更放心不下,驅車就往老家趕。
到家,母親剛回來,臉色很難看,我急忙問,“怎么樣了?”母親氣憤地說:“真是狠心的人!我瞎了眼,怎么給阿玫找了這種人家。”
原來,阿玫一進門,表姨就罵上了。阿玫說,回來接女兒,辦離婚手續。表姨往外推阿玫,“離婚,孩子是不會給你的。”母親正好趕過去,和表姨吵翻了,阿玫以死相逼,表哥于心不忍,答應阿玫帶走女兒。
“阿玫呢?”
“去鎮上坐車,這工夫剛出村子。”我急急地對母親說了一句,“那我先走了!”母親在身后喊著:“你可多照顧阿玫!”
快到鎮上才看見阿玫牽著女兒,我讓她們上車,她遲疑地四下里看,怕別人看見說閑話。我催促,“快上車。”三歲的湘湘乖巧可愛,怯怯地叫我叔叔。
家里有了她們母女,更像一個溫暖的家了。早晨我起床時,她們已經走了,陽臺上孩子的衣服、阿玫的內衣飄飄揚揚的,我莫名其妙地踏實安心。我多想日子就這樣幸福地過下去。可是,我去濟南簽一筆單子,五天后回來奇怪地發現,阿玫和湘湘的東西都不見了。我慌亂地給阿玫打電話,她說:“我正要跟你說,園長幫我騰出一間房子,我已搬出來了,住你那里不是太方便。”我急了,“有什么不方便,我很喜歡湘湘。你在哪?我去找你。”
無論我怎么勸說,她都不肯搬回去。我堅持要去她們住的地方看看,阿玫拗不過領我去了。幼兒園的倉庫,潮濕陰冷,堆放著一些淘汰下來的桌椅和亂七八糟的東西,靠墻放著一張單人床。我紅了眼,“就這房子,也能住人?”不由分說,我收拾了阿玫的東西拎起來就走。
“你不為自己,也為湘湘考慮一下,那種地方能住人嗎?”
“長時間住你那里,別人會說閑話。”
“誰愛說就說去,各人過各人的日子。”這個阿玫,真是善良得有點懦弱。
其實,我在發現阿玫不在的一剎那,心空得發慌。雖然知道這件事有點荒唐,但是,愛情來的時候,就是不可思議。這段時間,我習慣了屋子里有她的氣息,依戀上了這種溫暖,我清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十多年的摸爬滾打,看多了世態炎涼和夫妻之間的分分合合,見得多的是虛榮的女孩。我想要的和適合我的,就要去爭取。
阿玫覺察了我異樣的眼神才想避開,回到家,我索性對她表白了,“我就想照顧你們母女,我愛你!”阿玫慌亂地拒絕,“不,不可能,你知道別人會怎么說?我,我也配不上你!”
我哭笑不得,“你累不累?怎么總是顧忌別人的感受,只要我們自己感覺幸福就好!”我一把摟過阿玫,她掙扎,我捕捉到她涼涼的嘴唇深深吻下去,眩暈中感覺到她的手軟軟地環住了我的腰。
當晚,我打電話給母親說要娶阿玫。母親大聲說:“你瘋了,她是你表嫂。”我說:“離婚就不是了。”
第二天我還沒起床,門咚咚地響,打開門,母親和哥哥姐姐一齊涌進來,我笑呵呵地說:“都來了?我沒通知啊!”
“我知道你心眼好,可阿玫是你表嫂啊!”母親數落著我,哥哥和姐姐坐在兩邊保駕助陣,我嘻皮笑臉地說:“有其母必有其子,媽心眼好,兒子當然也是好人。”母親氣得拍桌子,“我跟你說正事,別打馬虎眼。”我心里明白,不能跟她老人家硬碰,得來軟的。
“他們離婚后,阿玫就不是表嫂了。”
“那也不行,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你表哥不要的,你撿著,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真后悔讓你把阿玫帶到城里來。”
“媽,什么是表哥不要的,是表哥沒福氣!您自己都說阿玫是個好孩子。”我倒了一杯水雙手遞到母親手里。
母親張了張口,最后說:“反正是不行,讓人笑話。”我轉身搬救兵,“哥,你說我娶阿玫行不行?當初你和嫂子結婚,媽也是拼命反對,現在,誰不說嫂子賢慧孝順?”嫂子比哥大四歲,母親死活不同意。哥要斷絕母子關系才讓母親點頭。
哥紅了臉,沒吱聲。“那是你哥,你是你。”母親的語氣已底氣不足。姐姐平時最疼我,她表情嚴肅地問:“三,你對阿玫是真感情?不是同情?你自己搞清楚了。”
我點頭,“我清楚我愛她!”
“她還帶個孩子,你也不在乎?”
“不在乎。”我坦然自若地回答。
“這孩子,一根腸子。”母親終于無奈地松了口,“兒大不由娘。看來,鄉下我是不能呆了,我可不愿意讓人家戳脊梁骨。”剛買房子時我就想接母親過來住,可是母親說,離不開老地方,得跟爹做伴。父親的墳離老屋幾十米遠,父親都去世幾年了,我提了多次母親都不答應。
“媽,您答應了?”我大喜過望,同時看到哥哥姐姐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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