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立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機制”。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加快推進，服務效能明顯提高。而隨著我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長。建立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機制，是新形勢下加強和改進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重要舉措，對于為群眾提供高質量、有效率、更公平、可持續的公共文化服務，促進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義。本期文化圓桌邀請文化和旅游公共服務領域的嘉賓，就“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立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機制”話題進行探討和交流。

嘉賓：

李燕鋒（全國人大代表，廣西壯族自治區貴港市圖書館黨支部書記、館長）

巫志南（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國家文化和旅游公共服務專家委員會委員）

金武剛（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國家文化和旅游公共服務專家委員會委員）

李進云（寧夏回族自治區文化和旅游廳公共服務與非遺處處長）

主持人：

賓 陽（中國文化報記者）

1、政策引領 推進公共文化服務公平性與創新性的有機統一

主持人：黨的二十大提出“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如何理解這一目標與“中國式現代化”的深層聯系？

巫志南：公共文化服務說到底是文化民生，事關新時代全體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的現代化，因而，就其高度統一的本質內涵而言，“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現實目標是“中國式現代化”總目標的題中之義。

李燕鋒：“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從文化層面看，是中國式現代化文化繁榮的重要體現；從社會層面講，通過推進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有助于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從人的發展角度而言，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從經濟角度來說，可與相關產業融合發展，催生新的文化業態和經濟增長點，為中國式現代化提供經濟動力。

李進云：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健全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支撐，其底層邏輯是文化服務公平性與創新性的有機統一，主要體現在以城鄉文化服務均等化夯實共同富裕根基、以文化藝術創作創新驅動“兩個文明”協調發展。

主持人：基于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均等化”與“高質量”要求，談談在城鄉二元結構背景下如何實現理論創新與實踐突破。

金武剛：“均等化”是普遍均等、人人享有的服務，是底線思維，強調的是范圍覆蓋，保障人民基本文化權益；“高質量”是優質均衡、便捷高效的服務，是進取思維，強調的是創新突破，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

從“均等化”到“高質量”，需要對供給內容再加工、再提升，達到新高度、新水平，這就意味著智力、資金、技術、裝備等相應資源的更多投入。而這些優質資源，往往集中在城區的公共文化機構、專業院團、文化企業等之中。因此，需要在理論上建立有效機制，引導和推動城區優質資源下沉鄉村，提升基層服務品質；在實踐上，常見的有民生實事工程、文化館圖書館總分館制、文藝輕騎兵、對口幫扶、志愿服務等多種方式，將優質文化資源輸送到鄉村基層，豐富品質內容供給，提升服務質量水平。

巫志南：“均等化”和“高質量”不可能一蹴而就，從全國“一盤棋”看，東西部之間、城鄉之間公共文化服務不平衡不均等的差距仍然存在。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必須錨定2035年建成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目標，深入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關于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的部署和要求，在理論上徹底打破城鄉二元結構思維定式。同時，在實踐上持續保持轉移支付強度，中央以中、西部為重點，地方以鄉村為重點，加快推進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城鄉一體建設。

主持人：當前公共文化服務政策強調“機制改革”，如何通過所有權與使用權分置、社會力量協同等制度創新破除資源下沉障礙？

李燕鋒：在所有權與使用權分置方面，明確公共文化資源所有權歸政府等相關部門，將使用權交給專業運營機構或社會組織；健全社會化運營管理承接主體資質條件與退出機制，建立政府購買經費測算與保障、承接主體創新激勵機制，構筑專業人才養成體制；建立區域文獻資源共享聯盟，通過“產權保留、使用權開放”實現跨館流通，比如長三角地區圖書館聯合開展“信用借閱”。

在社會力量協同方面，探索“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的混合供給模式，政府加大購買公共文化服務力度，通過政策引導，鼓勵企業、社會組織和個人以投資、捐贈、合作等多種方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項目；建立健全社會力量參與的激勵機制和監督評估機制，比如給予稅收優惠、表彰獎勵等，對參與效果進行評估和反饋，確保服務質量；發展文化志愿服務網絡，比如廣州招募“圖書館之友”參與基層服務點管理，有效解決基層資源碎片化、服務低效化的問題，使公共文化服務真正滲透至城鄉末梢。

金武剛：建立競爭機制，通過所有權與使用權分置改革等措施，引入有意愿、有能力、有專業資質的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設施運營管理，有助于提升公共文化設施服務效能。

2、探索實踐破解資源配置結構性矛盾

主持人：客觀來看，基層公共文化服務存在“陣地不牢、人才不足、參與有限”問題，如何破解資源配置的結構性矛盾？

李進云：破解基層公共文化服務資源配置的結構性矛盾，可通過機制創新、空間重構、技術賦能三重路徑。首先，建立供需適配機制，以基層群眾需求為導向，完善需求反饋與供給對接機制，推行“訂單式”“菜單式”服務。其次，打造多元聯動供給格局，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創新政府、市場、社會協同模式。再次，強化數智賦能，通過數字化平臺整合文化資源，推動文化服務線上線下融合，提升供給效率。

金武剛：一是建立責任上移機制，將基層公共文化服務的部分或全部內容交由上級責任主體承擔，比如由縣圖書館來建設全縣域公共圖書流通服務平臺。二是完善人才培養機制，為基層文化人員提供職業上升渠道，使其機會可預見、努力可實現。三是建立人才下鄉激勵機制，比如提供專項經費，設置文藝輔導下鄉項目，把基層服務履歷作為職稱破格晉升的前置條件等。四是積極開展志愿服務，組織返鄉農民工、大學生等積極參與基層文化服務。五是利用科技力量，配備自助設施，提供全時段服務。

主持人：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的“最后一公里”，梗阻體現在哪些環節？如何避免“供需錯位”與“形式化供給”？

李進云：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的“最后一公里”梗阻主要體現在：政策執行層面存在配套細則缺失、財政資金使用僵化等問題，導致資源配置“重建設、輕運營”；設施布局層面，城鄉結構性失衡，部分基層尤其是農村地區的文化場館利用率不足，數字化設備覆蓋率低；人才支撐層面，基層文化隊伍專業化程度低，大多數為兼職，且缺乏常態化培訓機制；社會參與層面，社會組織準入標準模糊，市場主體因盈利空間有限而參與意愿不足。這些系統性堵點導致文化資源在末梢循環中衰減率較高，亟須通過機制創新打通閉環。

巫志南：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最后一公里”的梗阻不一而足，究其原因，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有良好愿望卻不得其法；二是敷衍應付的形式主義；三是給基層下達的任務不合理，壓力層層傳遞、任務層層部署、考核層層抓牢，卻沒有真正設身處地幫助基層想辦法、找出路，影響了工作成效。要避免“供需錯位”“形式化供給”等弊端，應以推進城鄉基層公共文化服務終端高質量發展為重點，以問題導向克服形式主義，以專業發展消除盲目決策，以數智賦能化解供需錯位。

金武剛：首先，建立垂直管理總分館制，充分發揮總館在服務體系中的統籌、協調、指導、援助功能，實現優質文化資源上下暢通。其次，問需于民、有求必應，訪民情、知需求，扎實做好基層文化需求調研，精準提供優質文化資源。再次，加強監管工作，科學測評直達基層資源的質量水平和服務成效，吸納社會公眾參與評價，把好質量關，實現優勝劣汰。

主持人：談談在數字化時代平衡“線下服務提質”與“線上平臺增效”的關系，以及避免數字鴻溝加劇城鄉文化差距的策略。

巫志南：如果說線上文化資源品類復雜，存在魚龍混雜、優劣參差的現象，那就更加需要線下優質“語料”“物料”的豐富供給和強勁支撐。一方面，必須及時有效幫助更多人民群眾跟上時代步伐，接受并善用數字網絡和人工智能等“線上工具”，達到擴大視野、增長才干的目的；另一方面，必須趨利避害、化害為利，著力營造方向正確、內容健康、形式生動、服務優質的“線下空間”，幫助他們保持定力、提升素養，使之在可靠的歸屬感中感悟美好、感受認同。當前，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興起，也正在逐步成為現階段公共文化線上服務的重要方式，為此，尤應適應新形勢，面向城鄉基層人民群眾傳播新知識、普及新技能，有效防范新型數字鴻溝的出現和城鄉文化差距的再度形成。

李燕鋒：在數字化進程中，線下服務提質與線上平臺增效需形成互補而非替代的關系。線下服務應聚焦“數字弱需求”場景，比如社區適老化改造、鄉村文化驛站建設，通過智能設備優化流程、增強個性化體驗，同時保留人性化服務，確保無法適應數字化的群體仍能獲得優質服務；線上平臺則需不斷優化用戶體驗，建好多功能文化服務網站或App，提升響應速度和服務精準度。兩者協同的關鍵在于建立“數字—實體”雙向反饋機制：線上行為數據指導線下資源精準投放，線下服務痛點反向優化數字界面，形成閉環迭代。

為避免數字鴻溝加劇城鄉文化差距，政府和企業應加大對農村地區數字基礎設施的投入，普及互聯網和智能設備，提供低成本、易操作的數字化工具。同時，開展數字技能培訓和線上城鄉文化交流，提升農村居民的數字化素養，鼓勵城鄉資源共享，推動文化內容下鄉，縮小信息獲取差距。

廣西各族群眾盛裝參與“三月三”文化活動 賓 陽 攝

3、機制創新激發全社會參與活力

主持人：如何界定“優質文化資源”？建立“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機制”需要哪些科學路徑？

金武剛：優質文化資源應當富有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能夠催人奮進，增強精神力量，培育文化自信。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的路徑包括：由政府統籌資源直接面向基層群眾提供，通常以文化惠民工程或民生實事工程的形式出現，能夠在基層快速推進、全面覆蓋；由公共文化機構組織、生產、加工優質文化資源，通過總分館制、流動配送、網絡服務等方式輸送到基層，滿足人民品質文化需求；由社會力量通過電影院線等自有網絡或其他途徑，面向基層提供優質文化資源；組織專業院團、藝術名家等志愿者隊伍，以文藝輕騎兵、對口幫扶等方式服務基層；依托互聯網等科技力量，建立平臺，創新應用，面向基層提供優質資源、產品和服務；組織開展重大文化節慶、文體賽事以及群文活動，吸引全民參與。

李進云：公共文化服務是優質文化資源的主要承載方式。以寧夏為例，在豐富優質文化資源供給中，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深入挖掘闡釋黃河文化、長城文化、長征文化、紅色文化、移民文化等精神內涵和時代價值，講好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寧夏故事。2025年，為推動優質文化資源直達基層，寧夏文化和旅游廳將實施優化公共文化服務三年行動計劃、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指導意見等，開展基層公共文化設施社會化管理運營試點，持續豐富優質公共文化資源庫，深化文化人才服務基層“特派員”工作機制，開展“百人百團”下基層活動，推動文化人才常態開展基層文化服務，帶動提升基層文化服務能力。

主持人：談談如何運用數字化手段破解基層文化資源供給不足的難題。

巫志南：數字化手段當前已經成為破解基層文化資源供給不足難題的利器。首先，加速優質文化資源的數字化建設，讓更多優質文化產品和服務適應多模態數字傳播新渠道、新載體；其次，發揮公共文化領域擁有大量“優質語料”的突出優勢，實現資源、平臺、服務、管理、評價、反饋等多渠道的數據共享、數據匯集、數據聚合、數據“蒸餾”，加速公共文化服務垂直領域生成式大模型建設及其推廣應用，提高公共文化產品和服務的覆蓋面、精準度和便利度；最后，加強數字化公共文化服務知識普及和技能培訓，普遍提高人民群眾的科技素養以及對數字化和人工智能時代新型文化生活方式與場景的適應能力。

金武剛：利用數字化手段建設數字文化資源，形成內容豐富、適應多層次需求的專題資源庫；利用數字化手段構建數字服務平臺，提供云服務，擴大優質資源的覆蓋范圍和實現資源的重復利用；利用數字化手段提升管理決策能力，對資源使用、活動組織、服務提供等各環節中產生的數據進行科學分析，為用戶畫像，進而優化資源配置，以科學管理提升效能。

主持人：如何構建“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的協同供給體系？

李燕鋒：要明確政府的主導作用，具體包括：發展規劃、財政投入、運營監管；出臺政策、建立平臺、擴大政府購買服務，激發社會參與活力；成立協調機構，建立信息共享平臺和評估體系，構建協同機制。

李進云：從政府角度而言，要研究制定政府主導和社會參與相協同供給的指導意見，明確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的內容、方式和途徑，制定準入和退出標準、投入和運行機制、評價考核和激勵規則，暢通準入門檻，壯大公共文化服務的供給力量。此外，要探索基層公共文化設施社會化管理運營，鼓勵通過服務外包、項目授權、免費開放補助等方式，引入符合條件的企業和社會組織進行運行或連鎖運行。要完善行業監管監督機制，加強對參與公共文化服務的社會力量的政治導向審核和質量監管，充分發揮圖書館、文化館行業協會、學會等在行業管理、專業研究、互鑒交流中的積極作用，統籌好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提供更多優質文化產品和服務。

主持人：如何通過培育本土文化能人、激活群眾主體性，實現基層文化生態的可持續發展？

李燕鋒：實現基層文化生態的可持續發展，需從“輸血”模式向“造血”模式轉變，具體可從三個方面入手：培育本土文化能人，為其搭建展示和交流平臺；創新鼓勵引導機制，激活群眾主體性；整合政府、社會和市場資源，形成多元供給格局，構建可持續發展的基層文化生態。

巫志南：切忌簡單化地把城市文化照搬照抄地移植到鄉村，要注意防止本已脆弱的鄉村文脈遭受城市文化的強烈沖擊。要認真開展調查研究，深入挖掘“一村一特”，精心設計“一村一策”，因地制宜培植打造“一村一品”“一村多品”。應大力扶持城鄉基層群眾自己的能人隊伍，在提高當地群眾自創自辦、自編自演能力的同時，注重提升其自我管理、自我服務的主體意識和文化自覺。此外，應面向城鄉基層凝聚力量、整合資源，不斷優化指導和支持，加快完善以“基本文化權益”為底層邏輯的城鄉基層公益文化新生態。

來源：中國文化報 （文字整理：賓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