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4月25日晚，周六。

國民黨中組部黨務調查科錢壯飛正在獨自值班，突然接連六封加急密電從武漢發來，都標明由調查科科長“徐恩曾親譯”，而徐恩曾恰好去了上海與情人幽會。

長期的斗爭經驗告訴他，一定是武漢那邊出大事了。預感不妙的錢壯飛果斷地拆開密電，頓感大廈將傾，驚出一身冷汗。

錢壯飛

這到底怎么回事？我們從頭道來！

• 因為多才多藝，他被徐恩曾招致麾下

錢壯飛，原名錢壯秋，1895年9月生于浙江省吳興縣（今湖州市）一個商人家庭，6歲進洋學堂讀書，學業優異，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不幸的是，在他考入浙江第三中學后，父親去世，家庭破產，未畢業便只身流落到了北京。

從小受家庭的熏陶，他就萌生了強烈的家國情懷，發誓一定要為這個社會、國家和民眾做些什么。

古人云，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按照傳統的中國人報國方式，不做良相，就為良醫，于是，在北京站穩腳跟后，他毅然選擇了求學學醫。

1915年他考入國立北京醫科專門學校（今北京大學醫學部），1919年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后留京行醫。盡管是學醫出身，但他愛好廣泛，多才多藝，這為他從事隱蔽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錢壯飛不僅擅長書法和繪畫，同時，設計建筑、拍攝電影、創作漫畫，他也樣樣精通，并且還拍攝并主演了中國第一部黑白武俠電影《燕山俠隱》。他親手設計的電影海報有幸保留了下來，成為中國現存最早的一張電影海報。更特別的是，他還練就了一套能在口袋里暗中筆錄談話內容的絕技。他的大兒子錢江和女兒錢蓁蓁（后改名黎莉莉，人稱“甜姐兒”）就遺傳了他的文藝細胞，錢江是著名電影導演，黎莉莉則是知名影星。

電影《燕山俠隱》海報

1925年經內弟張暹仲介紹，錢壯飛和夫人張振華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巧妙地利用自己任美術學校教師和報紙編輯及京綏鐵路附屬醫院醫生的公開身份，在北京從事地下工作。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黨的地下組織遭受打擊，錢壯飛被通緝，一時失去組織關系。為了生存，不得已只好去上海謀生，同時尋找黨組織。

俗話說，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1928年初，他帶著全家來到上海（此時他改名錢壯飛），很快接上了組織關系，加入中央特科。此時他一邊求職糊口，一邊繼續開展地下工作。就在這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報上看到一則招考廣告，國民黨浙江省電報局局長徐恩曾即將在上海開辦無線電訓練班，要招收學員。

徐恩曾徐恩曾的身份可不簡單。他是浙江吳興人，出生在一個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家庭，著名的浙江財閥徐興六是他近親本家，國民黨元老陳立夫是他的表兄弟，兩人還曾一同赴美留學，后來又在陳立夫的舉薦下加入了國民黨，并成為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組織的中央俱樂部成員，就此成了陳立夫的心腹。

這次招考對錢壯飛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經特科陳賡批準，他報名參考。作為學霸，又多才多藝，錢壯飛輕松地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被錄取。徐恩曾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在內部他還是國民黨建設委員會無線電管理處處長。

很快，錢壯飛就進入了野心勃勃的徐處長的視野：一來他和徐恩曾是浙江老鄉，而徐恩曾鄉土觀念濃厚，此時又在用人之際；二來錢壯飛是學醫的，與政治關聯度不緊密，各項成績又名列前茅。于是，他親自面試，邀請錢壯飛到為自己做事，擔任秘書。

這時，錢壯飛才知道，自己無意中進入的這個訓練班，其實是國民黨新建的特務組織。

他感到事關重大，馬上找到李克農，向中共中央請示。周恩來得知后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即批準，并決定讓李克農、胡底與錢壯飛組成特別黨小組，直接歸中央特科陳賡單線領導。

訓練班結束后，徐恩曾升任上海無線電管理局局長，錢壯飛也如期成為局長秘書。

• 他略施小計，竊取密碼本屢立奇功

錢壯飛深知自己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人，因此，必須盡快獲得徐恩曾的信任，否則，難以開展工作。

要獲得他的信任，必須投其所好。徐恩曾有三大喜好：官迷、財迷、好色。

當時，國民黨中組部黨務調查科剛成立不久，徐恩曾對科長的位子勢在必得，于是，來到徐恩增身邊之后，錢壯飛做事機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凡是能給徐恩曾帶來政績的，他都精心謀劃，嚴密實施，而且處理方法獨到，深受徐恩增的賞識。

隨后他還介紹李克農、胡底也進入了國民黨特務機關，共同為徐恩曾“效力”。在錢壯飛等人的助力下，徐恩曾在1929年12月下旬，如愿以償地赴南京任職國民黨中組部黨務調查科科長。投桃報李，錢壯飛自然也成為了他的機要秘書。

從此，徐恩曾對錢壯飛更加倚重。徐恩曾一心想在特務系統中做出點成績，在南京建立了秘密指揮機關和秘密電臺，事情大多交給錢壯飛去辦。凡是呈報給徐恩曾閱處的機密文件，大多也由錢壯飛先過目。

初戰告捷，錢壯飛不敢松懈。為了進一步增加私人感情，錢壯飛知道徐恩曾愛錢，他就想方設法地為他介紹一些賺錢的門路，或者在打牌的時候故意輸給他；喜歡抽煙，他就想辦法找來進口的香煙送給徐恩曾……

對這些小手段，徐恩曾很是受用，也進一步加大了對錢壯飛的信任，甚至把他視為心腹。

盡管如此，出于職業敏感，狡猾多疑的徐恩曾對錢壯飛還是留了一手，其他事情都能放手，唯獨對一樣東西他從不放手，那就是與蔣介石和少數高級官員通報情況所用的密碼本，每次外出，他總是帶在貼身的衣服口袋里，而密碼本是破譯國民黨重要電文的關鍵。

為了搞到徐恩曾的密碼本，錢壯飛與李克農商議后決定利用他好色的特點略施小計。

徐恩曾有一個姓王的姘婦，怕家里的大老婆吵鬧，要錢壯飛幫他找處合適的房子。黨組織獲悉情況后，決定干脆把錢家所住的二樓前樓讓給這個姘婦居住。有了這個鋪墊后，錢壯飛就時不時給他送“美女”。

一天晚上，徐恩曾辦完事回到辦公室，錢壯飛告訴他“一品香”來了個美女，徐恩曾頓時來了精神，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錢壯飛見時機來了，假裝無意地提醒徐恩曾：“主任，您隨身帶著密碼本，好像不太安全呀！”徐恩曾感到有些后怕，于是把密碼本存放在了機要保密柜里。

當天夜里，錢壯飛用德國造的微型照相機，把密碼本一頁一頁拍攝下來，再原樣放回。

自此，凡是發給徐恩曾親譯的電文還未到本人手中時，就被錢壯飛破譯，通過地下交通員傳送到上海黨中央。

錢壯飛三管齊下，立竿見影。此后，徐恩曾讓錢壯飛坐鎮南京，以他機要秘書的身份，兼任“正元實業社”的指揮機關“長江通訊社”和它的掩護機關“民智通訊社”的負責人。因為愛屋及烏，錢壯飛引薦的人才也得到了重用。他要李克農留守上海，主持以無線電管理局廣播新聞為掩護的情報機關；他還要胡底去天津擔任“長城通訊社”社長。他的如意算盤就是形成一個遙相呼應的“鐵三角”，“使共黨在各省之秘密活動”，一如他的恩師陳立夫所說，“隨起隨滅”。

三杰

就這樣，錢壯飛他們三個人幾乎掌握了國民黨特務部門的“半壁江山”，由此形成了赫赫有名的中共隱蔽戰線的“龍潭三杰”。

畢竟機要秘書工作繁重，為方便情報能夠快速傳遞，錢壯飛又特意將自己的女婿劉杞夫也拉入到中統局中，充當他和黨之間的傳信人。

在錢壯飛等地下工作者的努力下，黨的地下工作人員一次又一次地躲過了國民黨的襲擊。

不僅如此，在軍事斗爭中，錢壯飛也為黨立下了奇功。

有了徐恩曾的密碼本以后，錢壯飛從報務員那里接到電報，對估計有價值的都由自己開封先譯，然后再原樣封好上送。這份密碼本也被抄送到中央軍委和蘇區紅軍那里。國民黨幾次大“圍剿”的計劃剛剛制定，尚未下發作戰部隊，其全部內容就已被破譯。

1930年，蔣介石集中10萬人馬，向江西革命根據地發動了第一次反革命“圍剿”，試圖將根據地一網打盡。然而在國民黨軍浩浩蕩蕩地向江西進發的時候，紅軍早已經收到消息做好了防御工作。最終僅用了4萬人的兵力，就成功地粉碎了敵人的“圍剿”，活捉了張輝瓚。

1931年蔣介石再次集結20萬人圍攻贛南和閩西根據地，再次功虧一簣。紅軍僅3萬多人就以少勝多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還繳獲了2萬多支槍。

• 關鍵時刻，他再次立下豐功偉績

1931年4月25日，這是一個周末，好色的徐恩曾又像往常一樣去上海會情人，只留下錢壯飛一人值班，于是，就發生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第一封密電的內容是：

“黎明（顧順章）已歸順中央，如能迅速解至南京，三天之內可將共匪中央機關全部肅清。”

錢壯飛大驚，當時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就有50多個機關，中央領導人有周恩來、瞿秋白、鄧穎超、聶榮臻、鄧小平、陳云等。顧順章叛變后非常囂張，聲稱可以把中央在上海的所有的秘密機關一網打盡，他這么說并非信口雌黃。但他也留了一手，他表示只有到了南京才能將中共中央的機密全數供出。

顧順章在中共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特委成員、中央特科負責人，而且還是特科紅隊負責人，他長期負責中共中央機關保衛工作，對當時在上海的中共中央秘密機構和領導人的公開身份、住址、活動內容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當年捕獲顧順章的國民黨武漢行營少將偵緝處長蔡孟堅回憶：顧順章是知道南京國民黨的特務系統中潛伏有中共人員的，因此告誡不要事先向南京發報。但是，蔡孟堅按捺不住興奮，急于報功，連續發了五封電報，向國民黨特務頭子徐恩曾的調查科和其他有關單位通報了送顧順章來南京之事。

當顧順章得知蔡孟堅已向南京發報時，跌足長嘆：“抓不住周恩來了！”

不出顧順之所料，接收蔡孟堅所發幾封電報的，正是紅色特工錢壯飛。

事情太過緊急，錢壯飛考慮到如果自己馬上去向中央匯報會引起敵人的懷疑，根據時間推算，國民黨很有可能于4月28日進行大搜捕，所以情報必須于26日晚送交上海，否則中共中央機關來不及轉移。于是，他讓女婿劉杞夫趕當晚最后一班車，立刻前往上海，帶口信給舅舅（李克農）：

“天亮已走，母病危，速轉院。”

“天亮”即黎明，指顧順章，“已走”隱喻他已叛變，“病危”“速轉院”指有重大危險，要中央立刻轉移。

第六封電報提及“主人左右有共黨分子潛伏”，雖未寫明錢壯飛的名字，但逮捕是必然。然而，錢壯飛決定再拖延些時間，27日早晨7點20分先去火車站接徐恩曾，再乘8點的火車離開南京。

為避免引起過多懷疑，他無奈留下兒女，匆匆告別，并給徐恩曾留下一封“告別信”，說明兩人政見不同，不要殃及孩子，否則就將他的丑事都捅出來。

待徐恩曾知曉一切，下令追捕錢壯飛時，他已經坐在奔馳的京滬線上，連續五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了。料到軍警會在上海火車站搜捕，他便提前下車，轉乘汽車繞道進入市區，消失在人流中。

氣急敗壞之下，徐恩曾把錢壯飛的女兒、女婿及孩子抓捕起來了。幸運的是錢壯飛有先見之明，他的那封信保住了女兒一家人的性命。徐恩曾擔心短處被揭發，不敢殺害他們一家人，關押了一段時間后，便把他們釋放出獄了。

1931年4月28日到30日，國民黨對上海全市進行大搜捕，在顧順章的指引下，軍警和特務沖進了中央軍委、中央組織部、中央辦公廳、中共中央秘密電臺、共產國際駐遠東辦事處等五十處秘密機關，但都已人去樓空，中共中央機關二百多人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當他們來到周恩來的秘密住所時，焚燒文件的炭盆還有余溫……

靠錢壯飛的情報，上海中共中央機關逃過一劫，錢壯飛因此為中國革命立下奇功！

• 長征路上意外失蹤，犧牲的真相至今成謎

身份暴露后，組織安排他到蘇區瑞金工作，1931年11月，錢壯飛擔任紅一方面軍政治保衛局局長，1933年5月，改任中革軍委總司令部第二局副局長且主持工作（局長為原軍委參謀部偵察科科長曾希圣，解放后成為安徽省首任省委第一書記）。在此崗位上，他為黨又培養了大量紅色特工，對紅軍的情報、保衛和建立無線電偵察手段等作出了重大貢獻。

1934年10月，作為中革軍委二局副局長的錢壯飛隨中央紅軍參加了長征。由于錢壯飛等人一路上的艱苦努力，紅軍的電碼破譯活動達到了高潮，對敵軍的電令大多數都能截獲，破譯成功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為長征的勝利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毛澤東曾贊譽二局是紅軍長征路上的“燈籠”。

值得一提的是，在紅軍四渡赤水期間，錢壯飛等情報專家破譯了敵人的密報。毛澤東在對敵軍的動向了如指掌后，作出了針對性決策。此外，正是根據錢壯飛等人提供的情報，毛澤東提議將行軍路線改向最薄弱的貴州。提出后，又遭到了一些人的強烈反對，恰好錢壯飛、曾希圣送來的敵軍情報猶如一場及時雨，有力地說服了這些人。

可以說，此舉再次挽救了黨，挽救了紅軍。無怪乎，毛澤東曾說：

“進軍貴州，曾希圣、錢壯飛是出了大力的。”

遵義會議后，錢壯飛調任總政治部副秘書長。1935年3月31日，中央紅軍主力在渡烏江時，錢壯飛因躲避敵軍空襲，掉隊失蹤。

聽到錢壯飛失蹤的消息，毛澤東和周恩來十分悲痛，他們曾多次詢問查找的結果，可得到的答案不盡如人意。毛澤東還親自下令紅五軍團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錢壯飛。紅五軍團接到命令后，軍團保衛局局長歐陽毅立即帶領一支隊伍，往返烏江兩岸尋找錢壯飛。他們在河谷里、樹林里、村莊里，搜尋了好幾個小時，邊搜邊喊，但始終沒有找到錢壯飛的蹤影。

中共隱蔽戰線上的一代傳奇英雄、曾是“龍潭三杰”之一的威震敵膽的錢壯飛，就這樣倏忽間地在革命隊伍中神秘失蹤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關于錢壯飛犧牲真相，一直成謎。但錢壯飛卻一直活在人們的心中。

紀念碑

作為中國共產黨隱蔽戰線上的傳奇特工、情報奇才，錢壯飛才把生的希望留給組織和事業，把危險留給自己和人家，還有什么比這更能說明組織和事業在共產黨人心中的地位。

“心有所信，方能行遠。”共產黨人以此創造歷史，也必將以此贏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