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巴斯》劇照 圖源網絡

戰爭摧毀的不僅是家園，還有人性

一部很難評說的電影《頓巴斯》

文/云淡風輕

自2022年2月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戰火燃起，頓巴斯便成了戰場，數十萬俄軍與烏軍在這里展開了激烈的拉鋸戰。在這場漫長的沖突中，無數家庭破碎，平民流離失所，危機日益嚴峻。而烽火硝煙至今沒有消散。

這部電影拍攝于2018，名字就叫《頓巴斯》。它說的自然不是現在的這場戰爭，而是在戰爭狀態下的這片土地和在破碎中生存的人民。電影由烏克蘭導演謝爾蓋·洛茲尼查（Sergei Loznitsa）執導，以偽紀錄片形式展現了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自2014年以來的沖突。影片通過一系列荒誕、暴力的片段，揭露了戰爭如何撕裂社會、扭曲人性，并讓普通人在極端環境下陷入道德困境。在當前仍在持續的俄烏戰爭期間，重看這部電影，感受其對戰爭本質的批判和對人性摧殘的刻畫，我覺得很有現實意義。

烏克蘭的頓涅茨克州2014年宣布獨立，不幸的頓巴斯恰好位于烏克蘭政府軍與獨立軍的前沿交火區域。那時的烏克蘭群情激憤，在基輔剛把親俄總統趕下臺，南邊的克里米亞就被普京收走了，東邊的頓涅茨克又鬧起了獨立。在政客們無休無止的喧囂聲和兩派的炮火聲中，百姓們平靜的生活結束了。這部電影講的就是如此背景下的頓巴斯。

《頓巴斯》海報 圖源網絡

這是一部手法特別的影片，被稱之為紀實性電影。像紀錄片，可又不是紀錄片。影片并沒有去反映頓巴斯的歷史沿革，也沒有糾纏于政客間的爭斗說教，只是將鏡頭對準了普通的民眾，去考察他們在此時此刻的生活狀態。整部影片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沒有主角和配角。導演在敘述方面很碎片化，沒有主線，沒有順序，故事的聯系很松散，甚至沒有關系，沒有情節，事件突然孤立發生了，像是隨機拍攝，但已經足夠表現戰爭給人類社會帶來的災難是無比的沉重。畫面陰郁壓抑：荒蕪的田野、冷寂的城鎮，厚實、冗長的衣物、笨重又有點花哨的俄式建筑物，傳統的歷史觀念，樸素的道德理念，儀式化的婚禮，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時候的烏東，仿佛時針仍然停滯在90年代的蘇聯。

影片開場，劇團熱熱鬧鬧化妝準備演出。市長忙得不行接見各式各樣的的來訪。大腹便便的醫生用卑劣手段貪污物資。婚禮在照常舉行。禿頂的新郎和并不美麗的新娘在接受親朋的祝福。可是人們在經歷這和平生活的同時，也明顯的感到了戰爭的恐怖氣氛。市長接見完民間代表團之后走向窗口，窗外是整裝待發準備迎敵的部隊。婚禮上發言的來賓們沒有盛裝西服，而是全副武裝的軍人。地下室里滿是擁擠的避難者，地面陰暗潮濕，墻壁滿是裂縫，廁所失修，到處骯臟破敗。一位女兒勸母親和她一起搬出這個地獄，因為“我那里沒有挨到轟炸“；一輛公共汽車無端遭到炮擊，死傷遍地。影片以仿佛是紀錄片的形式，描述了烏東地區頓巴斯在發生分裂戰爭后的一系列戰爭帶來的混亂局面。叛亂分子，貪污，檢查站，民兵，謀殺，軍政府對民眾的勒索，偏執的市民，烏合之眾……由分裂主義，民粹主義造成的地區混亂，讓平民們飽受動蕩之苦，殘酷的殺戮不斷地發生，城鎮蕭條，破敗，骯臟，黑暗。

影片結尾又回到了開頭的那個場景，劇團在化妝準備演出，所不同的是，隨后上來了幾名殺手，將所有演員毫無緣由地全部槍殺，然后就這樣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了，這個首尾呼應意味深長。

在目前的情形之下，這部影片看起來其實讓人很不舒服，似乎是在丑化攻擊烏克蘭。電影演繹了一個高層貪污腐敗、人民麻木不仁、政權不得人心的“分裂主義勢力”形象。描述了東烏的種種黑料，貪污、腐敗、搶劫、殺人、做戲、洗腦什么都有。影片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場景。兩名士兵人押送一個俘虜到了街中心，把他綁在一個電線桿子上，引來許多人圍觀，然后圍觀的人開始羞辱這個俘虜；人們一邊問：“告訴我，你對平民開過槍嗎？”，一邊對他拳打腳踢，甚至年邁的老人也拿起拐杖用力痛打這個俘虜；很快這個年輕人口吐鮮血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士兵趕緊把他弄走，這位烏克蘭俘虜肯定要死于眾人的怒火之中。

《頓巴斯》劇照 圖源網絡

這是什么？狂暴？起哄？還是那種烏合之眾的暴力發泄？都不是！與咱們當年的那些批斗會不同，參與這場斗毆的許多人剛剛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我的孫女就是被你埋的地雷炸死的”。“我的鄰居被炸成了碎塊。”這些原本善良的人們，其實沒有要求大富大貴，也沒有自己想著去侵占別人的領土，他們只是想平安的生活，只想辛勤勞作養兒育女。可是戰爭來了。他們被拖進了災難，親人慘死，原本安定的生活完全喪失，只得成日躲在地下室中茍延殘喘。他們想知道是誰讓他們變成了這樣。但是他們找不到真兇，唯一能夠看到的敵人就是面前的這個俘虜。他們只得將他作為惡的代表，他們只能這樣發泄自己的仇恨。我們作為觀眾，又有什么權力去批判指責他們呢？

一場戰爭的爆發，由此衍生出軍事沖突、犯罪行動以及分裂主義者主導的大肆劫掠。在頓巴斯，戰爭已是常態。走入頓巴斯，就像踏上一場瘋狂的旅行，悲劇和荒謬與生死相交織。這并不是一個關于某個地區、某個國家或某種政治體系的故事，而是展示了一個迷失于謊言與真相，尋找自我身份的失落的世界，這事關我們每一個人。穿著軍裝的半獸人，眼里泛著血光的民眾，白茫茫的天地間投下黑色的炸彈。這片土地似遺世獨立的孤島，被民族主義與分裂主義撕裂的創口，沒有一處角落能夠幸免，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一切人類已無法再用常規來評判。

拋開意識形態不談，影片并不是要丑化烏克蘭，丑化頓巴斯，我覺得它只不過是告訴大家戰爭的種種丑惡，影片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戰爭狀態下最倒霉的是民眾，最狂熱的依然是民眾。影片也展示了戰爭的殘酷。在長期的殘酷的戰爭中，人性良知都會變形都會泯滅。戰爭中人不再是獨立的生命，而是淪為政治宣傳的工具或敵我陣營的符號。導演洛茲尼查在影片中刻意營造超現實氛圍：官僚在廢墟中討論重建計劃、士兵戴著滑稽面具巡邏、平民舉著標語高喊口號卻不知其意義……這些場景直指戰爭本質的荒誕——它由少數權力者的意志驅動，卻讓無數普通人付出代價。

《頓巴斯》劇照 圖源網絡

《頓巴斯》雖拍攝于2018年，但其對戰爭本質的批判在如今俄烏戰爭的背景下愈發尖銳。影片提醒我們：戰爭的終極代價不僅僅是領土或資源的得失，而有可能是人性的集體淪喪。當暴力成為常態、仇恨成為本能、謊言成為真理時，人類社會將滑向文明的深淵。想想看：在今日信息戰與認知戰中，我們是否也在不知不覺中參與了對他者的“非人化”？媒體上“去人性化”的仇恨言論、戰俘被當作談判籌碼、平民傷亡被簡化為數字統計……---當個體被抽象為“敵人”“叛徒”或“英雄”時，人性的復雜與脆弱被抹殺，暴力因此合理化。就如同影片中士兵對平民的羞辱、民眾對“叛徒”的私刑，是一種異化催生的集體暴力。

戰爭一旦爆發，輸贏無法確定。從媒體鋪天蓋地的信息戰到國際政治的博弈，戰爭的荒誕性在現實中不斷升級。當權者將人命視為棋盤上的棋子，而普通人只能在謊言與暴力中掙扎求生。頓巴斯居民的苦難無比真切又無比魔幻。影片的結尾，一群婦女在教堂中合唱圣歌，鏡頭緩緩掃過她們空洞的眼神。這仿佛暗示了戰爭幸存者的精神創傷：肉體的存活無法消解記憶的撕裂，而集體沉默往往成為最后的自我保護。

今天，俄烏戰場炮聲依舊。當戰爭被簡化為立場站隊時，或許更需重拾《頓巴斯》的啟示：唯有凝視戰爭中具體的人，才能抵抗人性被摧殘的宿命。

作者：云淡風輕，六零后理工女，現居深圳。退休后閑適散淡。喜愛美食美景兼顧讀書與瑜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