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3時,永豐街道社區(老年)學校今年新開設的紀實影像創作課已“拖堂”半小時,學員們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大家很認真地在“剪映”軟件中調整視頻素材、挑選音樂、研究轉場。老年人學東西慢,一遍一遍地走到講臺前問老師鄭躍這樣行不行,那樣對不對,鄭躍挨個指導著,還一邊安慰大家“不急不急”。一直拖到3時30分,著急下班的保潔阿姨忍不住進來打掃,學生們才陸續下課。目送最后一名學員離開后,鄭躍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他合上筆記本、收好三腳架、掛上照相機、背上雙肩包,長槍短炮掛了一身,最后一個離開教室。
“我想拍一部關于老年大學的紀錄片,內容還在醞釀中,想成熟了就會去拍。”鄭躍說,拍紀錄片慢工才能出細活,急不得,亦如他拍《老楊和他的南東塊》,從2017年開始拍,整整拍了三年,加上后期、市場運作,直到去年9月才在上海藝術電影聯盟院線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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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紀錄片會上癮,一旦愛上了就放不下
2008年,從上海大學影視學院研究生畢業后,鄭躍順利留校,成為上海大學影視學院影視傳播實驗中心的一名教師。2013年,憑借過硬的教學經驗,鄭躍調到上海政法學院上海紀錄片學院組建紀錄片實驗中心,后來做到了主任的崗位。在邊教邊學的過程中,鄭躍自己深深地愛上了紀錄片拍攝。
有了馳騁的舞臺,鄭躍開始帶著學生們在紀錄片之路上加速奔跑。在他的指導下,從2014年開始,學生作品在全國各大電影節賽上獲獎50余次。其中僅《窯望》一部影片就斬獲各種獎項十余次。“拍攝過程中,甘肅省永昌縣紅山窯鎮在城市化進程中,非物質文化遺產紅山窯的傳承斷連、長城腳下日益減少的牧民、即將消失的小學都深深地觸動了學生們的心,促使這些在新時代溫室中長大的孩子開始關注現實,思考社會問題。”鄭躍說,“其中李忻格同學還因導演該片而在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研究生的面試環節備受好評。”
與此同時,鄭躍擠出大量業余時間頻繁參加了電影攝影大師班、導演及后期制作研修班、紀錄片人才培訓班等進一步深造,從拍攝理念到技術都有了飛躍的進步。“非虛構是創作紀錄片的原則和底線,一旦開始拍攝紀錄片是會上癮的,因為身上會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每拍一部片子都是一場全新挑戰,作品完成的成就感是付出再多的辛苦都值得的。”鄭躍說。正是在那個斗志昂揚的上升階段,他認識了楊新華,一名患癌6年的抗癌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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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抗癌片的成功,讓他開始重新思考人生
楊新華是一名退役軍人,2011年確診胃癌并實施手術。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老楊戰勝了肉體和內心的雙重煎熬,手術后10個月后就走馬上任,成為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南部東路塊塊長。在沒有任何報酬、沒有任何資金的情況下,老楊與抗癌志愿者們一起從事公益活動,延長癌癥患者生命,延續癌癥患者尊嚴。因此,他們也被稱為 “最接近死亡的志愿者”。
老楊和抗癌志愿者們深深地打動了鄭躍,他開始跟拍他們的故事。他們在大年初一給住院治療的陌生癌癥患者拜年;他們為癌癥病人舉辦金婚、銀婚慶祝活動;他們結伴游覽祖國的山山水水。雖然在出游的路上,因為有患者病重而把老楊告上了法庭,但老楊卻無怨無悔。“不要問社會給了我們什么,而要問我們還能為社會做些什么”,這是老楊他們的心聲。在影片拍攝制作的七年時間里,鄭躍和很多抗癌志愿者都成了朋友,也深深理解了老楊所說的“好的心態是對抗癌癥的一劑良藥”。“離死亡越近,離世俗愈遠。在死亡步步逼近的凝視中,他們真正有價值地活著。”鄭躍說,“讓我特別欣慰的是,這部片子即將在優酷和愛奇藝上映。”
去年9月,紀錄片《老楊和他的南東塊》登陸院線,在上海藝術電影聯盟合作的10家影院上映播放近百場。首映儀式上,坐在聚光燈下面對滿場觀眾和媒體侃侃而談的鄭躍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高光的時刻。
“紀錄片能公映,這是非常非常難的。”鄭躍說。根據貓眼專業版App的顯示,2024年內地上映且可統計到票房的紀錄電影共有35部,總票房達到1.49億元。盡管《老楊和他的南東塊》票房只有4.3萬元,觀影人數986人次,排名第31,但卻給了鄭躍極大的鼓勵,他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人生,究竟應該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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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人生半山腰,放棄理想比堅持理想更難
鄭躍老家山東,2008年,他從山東大學新聞系本科畢業后考上了上海大學影視學院研究生,畢業后順利留校成為一名老師,也成了全家人的驕傲。《老楊和他的南東塊》公映后,鄭躍興奮地告訴了遠在老家的父母。聽說他拍的是癌癥病人,父親夸贊他“有良知”,得知完成這部片子成本花了30萬元票房,只分到1萬多元,父親沉默了,不知道兒子做的這件事到底值不值。
鄭躍說:“2024年上海市民的平均壽命是84歲,而我已經43歲了。我知道拍紀錄片這件事很難,但行至人生半山腰,放棄理想比堅持理想更難。”2024年3月,鄭躍成立了凌凡光影文化工作室,并邀請一些畢業生加入拍攝團隊。雖然依舊免不了經常熬夜加班,但鄭躍卻找回了久違的松弛感,“所有的積累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好地出發。”
鄭躍非常享受的事就是和同行們聚在一起聊天,大家日子都不好過,但聚在一起,能夠看到彼此眼中的光。
04
在社區學校授課,他看到了老年群體的另一面
來到社區大學兼職,在和老年學員們相處的過程中,鄭躍不止一次被深深打動。“我以為他們都是為了打發時間才來上課的,其實并不都是這樣的。盡管他們中大多數人甚至舍不得買一部像樣的手機,但他們卻執著地想變得更優秀。”鄭躍感慨道。于是他開始嘗試構思下一部作品,關注銀發族,“好的紀錄片就是要將鏡頭對準普通人的日常,發掘和展現庸俗現實中的理想微光” 。
“鄭老師原來是教大學生的,現在來教我們老年人,遇到他是我們的福氣呀!” 永豐街道社區學校73歲的學員邢幼珍說,“雖然我悟性不高,但我一定要努力完成鄭老師給我們布置的作業,在這學期結束時拍攝剪輯出一部紀錄片。”
站在社區學校的講臺,他才發覺學生的熱愛也是他堅持下去的重要動力,不論他們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每一節課,鄭躍都會鼓勵學員們平時多用手機拍攝記錄生活,這些都有可能是紀錄片中的素材。但他也不回避,短視頻的興起使得專業紀錄片創作者面臨更大的競爭和挑戰,因為自我表達和迎合觀眾之間總會存在很強的撕裂感。
鄭躍非常喜歡賈樟柯導演。“《三峽好人》這部作品,雖然是故事片,但是比紀錄片還要真實,打動人心。”鄭躍發自內心地感慨。此外,賈樟柯評判紀錄片的標準也是鄭躍心中的定海神針,那就是,如何批判影像并不在于它的燈光打得多么漂亮、運動多么復雜,最主要的是看它有沒有表達出現實生活的質感,是否有一種對現實表象的穿透力。而這些,也正是他所追求的。
記者:賈麗
部分圖片受訪者提供
編輯:周加姚 桂可欣
審核:周樣波 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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