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人們對時常出現于街頭巷尾,帶有“紅杠”的人民法院布告已經司空見慣。是的,為了鞏固國家政權,保護人民利益,維護社會秩序,對那些惡貫滿盈的罪犯必須處以極刑,這是必要手段,也是政法機關的神圣職責。
孫根弟,這個作惡多端、罪孽深重的青年農民也于1988年4月20日深夜,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為此,村里的父老鄉親無不拍手稱快,開懷慶幸。然而,這一“死刑”并非出自人民法院的依法判決,執行死刑的也不是行刑隊……
南昌縣渡頭鄉(2001年12月渡頭鄉合并劃歸幽蘭鎮)桃嶺行政村所屬的孫家自然村,是一個遠離縣城五十里的偏僻山村。村里幾十戶人家,以孫氏為主,傳說都是七、八代以前同一祖宗繁衍而來,或遠或近的血緣關系把人們緊緊地連結在一塊。這個農民土宗族,養育了一代又一代淳厚樸實的農家子弟,雖然沒有出過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倒也沒有出現有辱門風的劣子敗類。
孫根弟出生于1958年的一個春夜。他的降生對生父孫全金和生母萬塘姺來說,簡直就是天子駕到。是呵,40歲的孫全金和34歲的萬塘姺先后生育三胎,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數月夭亡。孫根弟出生時,萬塘姺又因出血而摘除子宮。孫全金夫婦中年獲此不可復得的獨子,真是既無比疼愛,又擔驚受怕,唯恐有個三長兩短而從此絕后。
孫根弟從小就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一味嬌縱,日漸養成刁頑粗蠻的習性:
在家里,一不如意就破口大罵,打砸家什。父母于是對他更加百依百順,有求必應,要星星不敢給月亮。
在村上,孫根弟也是無所顧忌,為所欲為,偷雞摸狗,打架斗毆是他的拿手好戲,儼然一個誰也不敢惹的“孩子王”。村民們都叫他“野嵬”,反倒忘了他的真名。
為了“野嵬”干下的樁樁壞事,大人們沒少向他父母告狀。每當這時,老實巴交的陳全金夫婦除了向鄰人們賠不是外,對兒子則是無可奈何。他們不理解,他們這個淳樸家族的瓜蔓上,何以結出了一顆苦瓜。他們最終也沒有明白,這正是由于他們的嬌生慣養,舍棄對小苗歪樹斜蔓的修剪所帶來的惡果。
1977年春,19歲的孫根弟已經初中畢業好幾年,他整日在村里游手好閑,惹事生非。孫全金老兩口想,都說解放軍是個大學校,何不讓孩子去當兵受教育,或許能出息成個好后生。他們忙上忙下地替兒子報名應征,孫根弟終于穿上了軍裝來到駐扎在福建省莆田地區的某野戰軍部隊。
孫根弟運氣不錯。部隊領導看小伙子長得機靈,新兵集訓一結束就把他分到運輸連當了汽車兵。盡管汽車兵是令其他兵羨慕不已的兵種,不但有一門技術,而且相對比較自由,可孫根弟還是忍受不了軍紀的約束,不久,放蕩不羈的秉性便露了頭。他一會滋事打架,一會擅自開車亂跑,不管領導怎么批評教育,還是依然故我。
1979年3月,孫根弟服役期未滿,提前退伍回鄉。
闖蕩世面開了眼界的孫根弟回到村里,更加目空一切,膽大妄為。過去他還只是偷偷摸摸,如今是看上什么就明搶強索。沒見過世面的村民們為求得息事寧人,對這無賴也只有忍著讓著。
孫全金夫婦見部隊都管束不了這個不孝之子,便尋思娶個兒媳或許能收他的心。當然,他們也盼著能早日抱上孫子,以接續祖宗的“香火”。
老兩口八方張羅,終于在鄰村物色到一個年方20的姑娘熊小妹。這姑娘生得文靜秀氣,又十分能干,只是家境頗為貧寒,日后少不了承擔些娘家負擔。由于人品難得,老兩口也就顧不得那些了。孫根弟見了熊姑娘,更是喜形于色。只要一到熊小妹跟前,他就裝得十分規矩本分,與先前判若兩人。
1979年秋后,孫根弟與熊小妹完婚,一年后便添了一個胖小子。孫全金老兩口高興得合不攏嘴,辦了幾桌酒席慶賀。
嬌妻和愛子給孫根弟帶來的天倫之樂,確也使他安分了兩年。可惜好景不長,漸漸地他對老婆孩子也開始感到膩煩,骨子里好逸惡勞的本性,使他更不愿在責任田里辛苦勞作。1981年冬父親陳全金不幸患癌癥去世后,孫根弟便又開始拋妻別子,四鄉游蕩。
孫根弟想,如今只有做生意能賺大錢,只要倒倒手就可獲利,全無農耕之苦,何不一試?他想起當兵時的福建莆田地處沿海,水產豐富,便跑到那兒打算往江西倒騰目魚。沒有本錢,他就找到當年結識的一個地方采購員余某,說是能幫他買到幾輛鳳凰牌自行車,騙得現金1000元。他用這些錢販運一批目魚到南昌,嫌了幾百元。嘗到了甜頭的孫根弟既不給余某買自行車,又不退款,而是攜款南下廣東販運衣料。
余某催問孫根弟一年多沒有回音,1983年9月遂以詐騙罪向南昌縣公安局指控,為此,孫根弟受到治安拘留15天的處罰。
出了“號子”,孫根弟竟連家也不回,又向南昌一個當年的戰友借了200元,直奔江西宜豐縣,謀劃從那里走私販運木材到南昌。
在宜豐縣,他住在一家私人小旅店里。店主不在家,不知怎么,孫根弟和比他大五歲的店主老婆一混就熟,當晚就睡到了一個被窩里。孫根弟無心再去販什么木材,整天和店主老婆鬼混,不久,兩人又干脆以夫妻名義跑到鄰縣租房定居。
宜豐縣人民法院接到店主控告,于1985年9月以重婚罪判處孫根弟有期徒刑二年。守在家的熊小妹聽到消息后,就向法院起訴,離婚而去。
孫根弟服刑期間仍不老實,企圖脫逃而被加刑一年,到1987年9月才刑滿釋放回鄉。
孫根弟不但不痛改前非,老老實實做人,反而變本加厲,破罐破摔。他成天手握魚叉、鐵棍,在村里橫行霸道,無惡不作。雞鴨是不能照面,豬狗是見了就殺。誰要找他評理,說他幾句,他揮舞魚叉、鐵棍就要和誰“拼命”,還經常揚言要殺人、放火燒村子。
老實本份,膽小怕事的村民們對孫根弟是既憤恨,又懼怕,吃了虧、遭了罪也只有忍氣吞聲,沒有誰敢向政府和公安機關告發。有時實在氣憤不過,也只有背后向孫根弟的老母親萬塘姺訴苦。
心地善良的萬塘姺看不慣兒子的作為,總是對他苦心相勸,希望兒子改邪歸正。從小就不受管教的孫根弟如今更聽不進母親的“嘮叨”,他干脆撇下64歲的母親和8歲的兒子不管,獨自搬出家門,住進了村里倉庫。
孫根弟更加胡作非為。他那雙色瞇瞇的眼睛在村里掃來掃、去,只要誰家媳婦稍有姿色,不論年齡大小和是否親戚,是絕不放過的。
1987年11月上旬的一天中午,孫根弟瞅見32歲的堂嫂萬花秀獨自一人在家,便提著魚叉闖了進去,摟著她的腰就往內屋拖,把她按倒在床上連續強奸三次。
12月9日深夜,孫根弟乘堂兄孫水金外出修水利之機,悄悄拔開他家的后門栓,潛入32歲的堂嫂徐院花的房間,冒充其丈夫,騙奸了睡意朦朧的徐院花。天亮后,徐發現睡在身邊的竟是孫根弟時,又氣又羞。孫根弟卻再次將她強奸。
1988年1月下旬的一天傍晚,孫根弟見村民孫小春不在家,孫小春46歲的妻子龔根秀正在廚房里忙活。孫根弟跑進去不由分說就將龔根秀按倒灶門口強奸。
4月17日下午兩點,孫根弟看到村民孫水根42歲的妻子熊順香一人在堂屋里打絲網,馬上跑過去一邊淫笑著一邊把手伸進她的褲襠里亂摸。熊順香戰戰兢兢地向他哀求:“快放手,我正來月經……”欲火正旺的孫根弟哪管這些,將她拖進房里就強奸。
第二天下午3點,孫根弟看到村民孫根保34歲的妻子徐愛萍一個人在堂屋里打絲網,便跑去挑逗。徐一看到孫根弟,拔腿就從后門逃跑,孫根弟追上去揪住她的褲帶,又撕開她的上衣,用老虎鉗威脅說,如不從,就用鉗子撥掉她的胸部。隨后將徐拖進后間柴草屋里,按倒在地上施行了強奸。
4月19日下午3點,孫根弟嫌他住在集體倉庫的干打壘院墻遮住了他的視線,就用鋤頭挖倒它。忽然他看見堂兄孫銀金44歲的妻子李任香從責任田里給秧苗放水回來,而孫銀金還在田里打農藥,就悄悄尾隨在李任香后面,進了李家后將門反扣,將李推倒在床上加以強奸。
然而,這些橫遭孫根弟蹂躪的婦女和她們的丈夫,卻根本沒想到去向公安機關報案,由法律來懲罰這條惡狼,只是“打掉門牙往肚里吞”。他們既害怕孫根弟這個亡命之徒的野蠻報復,更不愿這類丑事外傳,辱沒自家名聲。
可是,現實的威脅卻絕不會因此消退。村民們被孫根弟折騰得難以安生,人人郁郁寡歡。有六戶人家為躲避這“瘟神”,只好忍痛遷居他鄉。
1988年4月20日上午,孫根弟又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將村民孫九寸家一只老母雞打死拿回家煮吃了。這還嫌不夠,中午又打死孫九寸家一只鴨子拿回家。下午4點,吃飽喝足的孫根弟在村里閑逛,瞧見堂嫂徐院花正在自家后房屋檐下拌豬食,頓生淫欲,跑去將她抱進屋里又一次強奸。
多次蒙受損害與侮辱的孫九寸和徐院花只得到萬塘姺那兒告狀。尤其是徐院花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頗為凄涼。萬塘姺聽了氣憤至極,對這個形同野獸的忤逆之子已經沒有一點親子之愛。
當晚8點,萬塘女先讓人把大侄子孫銀金(孫全金長兄孫生金之子)叫到家里來商量。她開口就說:“我家那短命鬼太不像樣了,搞得村上人畜不安,還經常說要殺人燒房。現在各家各戶馬上都要下田栽禾,不把這短命鬼除掉,村上是不得安生樂業的!”
由于妻子橫遭侮辱,孫銀金早就對這個喪失人性的堂弟恨之入骨,但他還是冷靜地對四嬸說:“這樣大的事您老人家還要和長輩們商量,去找我爹和五叔談一談。”
萬塘姺覺得侄子說得在理,隨即找到76歲的大伯孫生金和62歲的五弟孫件根,說了當天孫九寸和徐院花告狀的事,然后明確表示,再不把這逆子除掉,日后他準會害死好人,禍及親屬,連累子孫。
孫生金聽了,不假思索地說:“這惡少到處害人,依得我早就要打死他!”
孫件根也接著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現在既然老嫂子開了口,我們也就好說了。我看老嫂子去把各家各戶的人都叫到銀金屋里,具體商議商議。”
聽完叔伯們的意見,萬塘姺就一顛一顛地挨家挨戶叫人,當她叫完堂叔孫發根、堂侄孫根印、孫細鳳時,天已黑了。
孫件根就對萬塘女先說:“老嫂子先到銀金屋里吧,天黑看不見路,讓根印幫你去叫人。”
9點時分,全村36戶的代表全都到齊,其中有的農戶男人不在家就由女人代替。萬塘姺聲音顫抖著對大家說:“我家短命鬼在村上害得大家都遭罪,我心里也不安。今天我把他交給大家處置,你們怎樣打死他都可以,不把他打死,村上永遠不得安居樂業。……我孫子一人在家沒人帶,我先回去哄他睡覺,大家商量個辦法。”說完就回了家。
孫生金以村里長老的身份說道:“塘姺已經開了口,大家看怎么辦?”
孫件根接過話茬:“老嫂子都松了口,我們還有什么顧慮?原來大家都說我們家的人寵他,實際上我們也被他害得好苦,這大家都清楚。”
村里人沒有哪家不飽受孫根弟之害,早就對他深惡痛絕,于是眾人都附和道:“這事我們都沒意見,只要你們自己屋里人拿主意,我們照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到深夜11點鐘,終于商量妥當,由妻子曾被強奸的孫根保執筆寫了一紙合約:“孫家村全體村民,為更好地搞好團結,加強四化建設,全體村民一致同意把孫根弟打倒。如果有人將此事反告于組織,一切后果由反告者負責。”
孫件根、孫水根、孫海水三人捧著剛寫好的合約來到萬塘姺家,由她首先簽字,按手印。接下來便按親屬遠近、輩份高低,各家各戶代表一直往下簽名,共有36人。
簽好合約后,眾人四散回家。不一會兒就分別拿著魚叉、鐵棍、鐵鍬、扁擔、木棍等重新到孫銀金家集合。
接著,這支同仇敵愾的“執法隊”便出發了。
孫根弟的五叔孫件根打著手電走在隊伍前頭,大伯孫生金也不顧年老體弱,扛著鐵鍬走在第二,其他人都按合約簽名時的順序緊隨其后。孫生金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囑咐眾人:“要打就要打死,打蛇不死反遭報仇,村上人更要遭殃。”
來到孫根弟住的地方,孫件根一腳將門踢開,手電直射準鼾然大睡的孫根弟身上。孫生金揚起鐵鍬就朝孫根弟頭部狠狠砍了下去,孫根弟慘叫了一聲,頭掙扎著往上抬,這時眾人一擁而上,亂棍齊下,只聽他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前妻:“小妹,救救我……”不一會就昏死過去。
孫根弟的兩位堂兄孫水金和孫根印見他還有呼吸,就用尼龍繩在他頸上纏了兩圈,猛地一拉,孫根弟終于命歸黃泉。
眾人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托付孫件根領著幾個后生料理后事,其余人像完成任務似的回家去睡安穩覺。孫件根帶著孫水金、孫海水、孫根保幾個健壯如牛的小伙子,不多時就在村東頭圩堤腳下挖出一個大坑,孫根印、孫發根、孫木水、孫發水四條漢子,用孫根弟的被子將尸體包起來一捆,抬過來往坑里一扔,三下兩下就草草掩埋了事。
這時已是凌晨兩點,參加埋尸的人們仍然精神亢奮。他們回到孫銀金家里,割了幾斤臘肉,捧出一缸高梁酒,煮了一鍋米粉,劃拳碰杯,飽餐一頓,慶幸大害已除,村里又將復歸太平。
沒了孫根弟,孫家村便顯得相安無事。村民們無憂無慮地一齊出動,投入了春插大忙,沒有誰再提起那個“瘟神”。遠近鄉鄰對這個游手好閑的潑皮東流西蕩也早習以為常,因此他失蹤半個多月也沒誰在意。
不過,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口風不嚴的幾位孫家村村民,頗有些自豪地向鄰村親戚夸耀他們的“義舉”。
于是消息不脛而走,傳到了幽蘭鄉派出所和渡頭鄉保衛組,縣公安局隨即接到報告:“據傳,孫家自然村青年農民孫根弟因違法亂紀,為非作歹,被其生母聚集宗親和村民毆打致死……”
南昌縣公安局對此案十分重視,立即指派刑偵隊會同麻丘公安分局、幽蘭派出所和渡頭鄉保衛組,對此案開展全面調查。
經掘土驗尸,內查外調,很快查清了孫根弟的違法犯罪行為和村民們私刑毆打孫根弟致死的全部情節。
公安機關的偵查報告指出:“死者孫根弟平日橫行鄉里,無惡不作,實屬罪大惡極,本應由法律制裁。而村民憤起非法將其打死,亦觸犯國家刑律,對為首者還應追究刑事責任。但在量刑上可從寬處理。”
當公安機關依法拘留此案的主要肇事者時,村民們迷惑不解地申辯:“難道孫根弟這個惡狼不該打死?難道打死壞人也犯法?”
這些對法律常識茫然無知的人們一點也不知道:對違法犯罪分子判處刑罰,這是唯有政法機關才能履行的職責和權力,任何人私設公堂,施以刑罰,這本身也是一種違法犯罪。
法律是無情的。孫家村的人們不懂得用法律武器和犯罪分子作斗爭,卻在“大義滅親”的神圣名義下干出了令人惋惜的違法蠢事。為此,他們將不得不再次吞下自己釀出的苦果。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