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看這是新換的暖氣片。”1983年初春的青島人民醫院病房里,黃春光哈著白氣搓了搓手,病床上的人卻把頭扭向窗外。這個倔了十二年的老頭,直到彌留之際仍保持著軍人式的沉默——四十年前在三灣改編時,他也是這樣背對著不愿剪辮子的戰士。
1971年9月24日的人民大會堂福建廳,黃永勝記得天花板上那盞水晶吊燈晃得人眼暈。當周恩來從側門轉出時,他下意識挺直腰板,就像1935年向紅一軍團首長匯報戰況那樣??偫砟蔷?“我等了你10天”在空蕩的大廳里回響,他數著地磚上的紋路,突然想起上個月剛給林彪送去的東北野山參。
秦城監獄的暖氣管道總在凌晨三點發出怪響,黃永勝裹著褪色的軍大衣,用指甲在石灰墻上刻下第七道杠。兒子寄來的結婚照被他壓在枕頭下,照片背面 “父安”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有意思的是,當管理員送來兒媳抱著孫子的全家福時,他反倒把新照片扣在窗臺上——玻璃上結的冰花,像極了遼沈戰役時望遠鏡里的霜霧。
轉折發生在1981年的驚蟄日。保外就醫的通知書遞進來時,黃永勝正就著咸菜啃窩頭。他盯著 “青島復興醫院”幾個字看了半晌,突然問獄警: “嶗山還在國軍手里嗎?”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列車駛過濟南站,他才在轟鳴聲中喃喃: “當年打濰縣,王耀武的指揮部就設在這。”
組織分配的3套住房著實讓人意外。市南區金口二路的俄式小樓帶著壁爐,黃永勝卻堅持睡行軍床。每月100元生活費到賬時,他總要把存折反復摩挲——1955年授銜上將的補貼是550元,能買下整條街的副食店。更特殊的是醫療全免待遇,可當護士要給他輸白蛋白時,老頭瞪著眼吼: “留給前線的傷員!”
兩個兒子調來青島的安排透著人情味。三兒子黃春明在國棉六廠當技術員,每天騎車經過八大關,總要多繞兩圈看看德國總督樓。大兒子黃春光的媳婦做得一手好湘菜,臘肉炒藠頭端上桌時,老頭筷子懸在半空: “彭總最愛吃這個...”話沒說完,油點子濺在了嶄新的將校呢大衣上。
1983年清明前的那個凌晨,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黃春光聽見父親在念叨 “三灣...紅旗...”,急忙湊近耳朵。老頭突然抓住兒子手腕,力氣大得嚇人: “老子當紅軍那會兒,你爺爺說我是去送死!”監護屏上的曲線劇烈抖動,又慢慢平緩成直線。
申請穿55式軍裝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殯儀館里,黃永勝胸前綴著三枚一級勛章,領章上的金星擦得锃亮。整容師特意在他緊皺的眉頭間多撲了些粉,可怎么看都像是作戰地圖上標紅的山頭?;鸹癄t門關上的剎那,黃春光突然想起父親最后那個夢——1927年的楓樹坪,毛澤東正把黨支部建在連上,而十七歲的黃敘錢(黃永勝原名)擠在人群里,踮腳數著紅旗上的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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