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中共中央政治局4月25日召開會議，分析研究當前經濟形勢和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統籌國內經濟工作和國際經貿斗爭，堅定不移辦好自己的事，堅定不移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著力穩就業、穩企業、穩市場、穩預期，以高質量發展的確定性應對外部環境急劇變化的不確定性。在上海社科院原院長張道根研究員看來，美國總統特朗普發起對全世界的貿易戰，毀壞了長期穩定有效的多邊主義國際秩序。對此，中國必須深入挖掘、充分用好超大規模市場這個最大優勢，用更大力氣促消費、擴內需，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下是他在上海市宏觀經濟學會論壇上的演講。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80年了，世界處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我們置身于更加不確定的國際環境。如何應對外部環境不確定性沖擊？在我看來，中國手里有不少牌，其中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是當務之急。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是關系新發展階段中國改革開放與經濟再平衡的總體戰略。面對更加錯綜復雜的國際環境，必須集中力量全面加快推進落實。

一、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我們必須以自身發展確定性應對外部環境不確定性沖擊

（一）二戰后形成的趨于均衡的世界政治經濟格局難以維系，地緣政治沖突和世界大戰的潛在危險上升。二戰后，世界進入長和平時期，促進了全球合作、交流和發展，但國家、民族、意識形態與制度之間的矛盾也在積累，地緣政治沖突加大。無論中東、北非還是歐洲、亞洲，地緣政治沖突、民族或種族爭斗沒有停歇；超級大國、軍事強國戰略競爭和對抗沖突加大，極易擦槍走火。

二戰后世界經濟快速發展，普遍改善了各國人民生活，但也帶來國家、地區、民族之間發展分化，經濟社會不平等擴大。美國、歐洲等發達國家，政治、社會、族群等分化分裂加劇。美國政治分裂、社會財富兩極分化達到過去百年最高值，國內政治斗爭日益激烈。二戰后，歐洲期盼克服幾個世紀之久的沖突，構建一個統一大市場和自由、民主、繁榮的區域。但歐洲沒有用好單一市場，歐洲大陸經濟持續下滑，內部分歧矛盾沖突增加。我們進入一個沖擊、動蕩比以前多得多的世界，全球經濟政治的穩定性下降，長和平面臨挑戰。對此，全世界都要警醒，防止世界大戰重演。

中國是擁有14億多人口的大國，正向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進軍。我們必須始終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把發展的立足點放在960萬平方公里土地上，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保持戰略定力，不為外部世界更加錯綜復雜變化所惑，集中精力、堅定不移辦好自己的事。要聚焦解決自身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突出問題，著力實現國內與國際、城市與農村、不同地區經濟發展與循環的再平衡。

（二）二戰后逐步建立的互惠互利多邊經濟貿易體系遭到重創，世界秩序加速轉向自我為中心的單邊主義體系。戰后世界汲取了兩次大戰歷史教訓，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重構以自由國際秩序和集體主義思想為基礎的多邊體系，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世界衛生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紛紛建立，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發揮重要作用。越來越多獨立主權國家加入聯合國和各類國際機構組織，平等、獨立、合作、互利的多邊主義國際經濟秩序不斷拓展。

然而今天，多邊主義世界秩序已被嚴重破壞。新冠疫情大流行使全球供應鏈體系受到沖擊，很多國家只關心本國自己的供給，調整供應鏈來源地，寧愿犧牲效率也要就近安全，國家主義、保護主義、民粹主義抬頭。美國總統特朗普發起對全世界的貿易戰，用政治經濟強權脅迫他國接受其不講理的苛刻條約，隨意撕毀同別國簽署的自由貿易協定，完全拋棄了自由、公平貿易原則，毀壞了長期穩定有效的多邊主義國際秩序。建立一個世界普遍認同接受的國際秩序不容易，破壞卻很容易，而要重新建立則更難了。

縱觀世界歷史，人們渴望多邊主義，但很多時候民族主義、保護主義甚至軍國主義都會沉渣泛起。令人擔憂的是，當今世界似乎再一次朝著這一方向發展。不管特朗普發起的貿易戰怎么玩，也不管是真打，還是嚇唬人，多邊主義世界秩序已支離破碎。對此，我們必須頭腦清醒，把握大勢，下決心減少對外部市場和國外需求的依賴，以我為主、眼睛向內，采取切實有效的舉措辦法，持續用力激發和促進國內需求，加快轉變出口導向型發展模式，培育、挖掘、擴大和用好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

（三）目前即將進入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世界經濟開始步入長周期滯脹型衰退。二戰結束后，世界步入前所未有的長期和平與發展時期。西方國家興起了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實現了大規模工業化、后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發展中國家擺脫殖民統治，推動落后的農業國向現代的工業國轉變，世界經濟保持了持續快速發展。新中國成立，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革命，使占世界人口近五分之一的貧窮落后的中國，實現了40年年均近兩位數經濟增長，再創戰后世界經濟增長奇跡。目前，中國穩居世界經濟第二大國的位置，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持續超過25%。

但與此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2020年以來，世界經濟增長明顯放緩，全球全要素生產率下行，中國經濟從兩位數增長回落到5%左右。世界經濟高增長時期過去了，為應對世界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沖擊，許多國家負債率上升、赤字率擴大、貨幣政策寬松，美國等30個國家總債務占比約300%，約六成低收入國家與新興市場經濟體面臨債務困境，越來越多國家經歷高通脹襲擊。同時，世界貿易與投資增長明顯萎縮，全球資產價格風險加大，世界自然資源緊缺與綠色低碳成本上升。未來世界經濟大概率進入“L型”減速軌道和資源要素成本上升通道，全球性經濟衰退和通貨膨脹并存的時期到來。當前，中國經濟處于增速換擋、結構調整、動能轉換三期疊加階段，更要警惕外部世界長周期滯漲沖擊，防止世界經濟周期與中國經濟周期的同頻共振。為此，我們要進一步加大經濟逆周期、跨周期調控，加快財政政策、貨幣金融政策、產業政策調整轉變，從促出口、擴外需轉向促內銷、擴內需，推動中國經濟向消費拉動、創新驅動和內需主導的發展方式轉型。

二、發揮好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著力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

后發國家成功趕超的秘訣，是用好人無我有的獨特優勢和比較優勢。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堅定不移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充分利用巨大的人口和勞動力紅利與資源要素成本優勢，通過利用外資、外技、外企，實施外向型經濟大循環戰略，解決了發展中國家難以解決的儲蓄不足、內需疲弱、技術與企業家人才稀缺的問題，實現了從低收入落后國家向中高收入國家的跨越。

今天，中國發展進入新階段，比較優勢發生重大變化。中國勞動力總量2011年越過高峰開始下降，人口總量近三年持續負增長，資源要素成本不斷上升，制造業占全球35%，部分產能過剩，外貿競爭激烈，原有的優勢持續減弱。經過四十多年高增長，中國國內生產總值134.9萬億元，占全球比重超過18%。中國有14億多人，人均GDP1.3萬美元，有4億左右中等收入群體。并且，中國經濟依然保持5%增長率，是全球最大和最有增長潛力的市場。中國居民儲蓄率高，居民消費占比低，消費結構處于大規模優化升級中，超大規模市場長時間內將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我們必須深入挖掘、充分用好這個最大優勢，用更大力氣促消費、擴內需，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

第一，切實擺脫經濟增長對投資和出口的依賴，全面貫徹消費和內需帶動經濟發展戰略。

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經濟高增長主要依靠大規模投資驅動和出口拉動。隨著大規模基建投資空間收窄、工業化向后工業化階段轉變、房地產業長周期深度調整、世界貿易增長放緩與貿易沖突加劇，中國必須加快轉向消費驅動和國內需求帶動的經濟增長新路。雖然黨中央確定了擴內需、促消費重大戰略，并陸續出臺了有力的政策措施，但落實落地還不夠、具體辦法還不多、實效還不明顯。面臨經濟下行壓力時，很多人還是習慣用促投資、抓基建、擴出口等見效快的老辦法。因此，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在實踐中推進比較困難。當務之急，必須堅決扭轉經濟增長對投資和出口的依賴，從體制機制和政策上把經濟發展轉到消費和內需帶動的新路上來。

第二，要聚焦以人為中心，制定實施促消費擴內需有效舉措。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牢記發展是硬道理，建立起全球最完備的工業體系、最龐大的產業集群和產業鏈體系、完善的現代化基礎設施體系。中國制造業規模、物質生產能力堪稱世界第一。今天，中國經濟發展必須從注重物質產品生產、供給總量擴大、追求增長速度，切實轉到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更好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

一要下決心完善收入分配體制。要堅定不移走共同富裕的發展道路，著力提高勞動者素質，穩定并擴大就業，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比重，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黨中央一再強調，要大力支持居民增收，促進工資性收入合理增長，拓展財產性收入渠道。近年來，中國居民收入保持了穩定增長，但增長并沒有加快，勞動力就業率提高不多，勞動報酬占比提升較慢，不少群眾財產性收入減少。什么原因？生產決定分配，有什么樣的發展模式，就有什么樣的分配方式。不加快改變出口導向的外向型循環的經濟發展模式，就很難改變低工資、低福利、低成本要素投入推動和投資拉動的增長方式，難以提高居民收入比重和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比重。

同時，分配反作用于生產，分配制度創新能帶動發展模式轉型。我們必須采取更加有力有效的措施辦法，切實提高居民收入，特別要提高勞動報酬與工資水平，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和體系，穩定居民收入預期，增強托底保障水平，提高人民群眾消費能力，促進居民消費和國內需求持續增長。

二要下決心調整公共資源投向。中國國家公共資源十分龐大，長期專注于促進經濟增長，主要投向生產領域和供給端。這雖然有其歷史階段的合理性，但已不適應國際環境和我國發展階段變化。從供求關系看，我國經濟發展不平衡主要是國內總需求萎縮，特別是最終消費需求不足，必須調整公共資源投向與結構，重點促進最終消費需求，支持民生改善，促進人力資源質量提升和就業增加，擴大居民消費支出，尤其要支持中低收入群體擴大消費。中國政府擁有世界各國少有的巨大公共資源，完全有能力、也應該更好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三要下決心改變財政和貨幣金融政策重心。財政政策和貨幣金融政策要熨平經濟周期，也要促進收入分配關系優化，提升居民收入水平，提高居民收入比重，促進最終消費需求擴大。新形勢下，國家財政要優先考慮加大轉移支付，更多直接面對廣大人民群眾，加快推進實質性城市化和農民市民化，加快提高最困難人群的最低收入和最低社會保障水平。要大力提升城鄉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完善統一的社會保障體系、醫療保險體系、社會救助體系等。寬松的貨幣金融政策要從重視保增長、促投資、增出口，轉向加大推動調結構、促消費、擴內需，暢通國內需求為主體的經濟大循環。適應新發展格局構建，我國金融市場體系、機構體系、監管體系，必須進一步加快調整轉型。

第三，堅定不移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完善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制度體系。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一招。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今天的中國，也沒有中國的明天。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必須進一步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建立健全支撐新發展格局的制度體系。

一要解決市場發育不充分、市場機制不夠強的問題，加快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中國最大的發展優勢，是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全國統一大市場，是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基石。我國有效需求不足的原因有很多，但國內市場行政分割、規則規制不一致，地區之間、城鄉之間保護主義嚴重，嚴重抑制了統一大市場的發展，妨礙了大規模市場優勢的壯大。要切實改變各地唯GDP的導向，依法嚴格規范不正當競爭和各級政府任意干預市場的行為。完善統一的制度、規則、標準，放寬準入限制，強化統一監管，充分發揮超大型統一市場的作用，加快培育完整的內需體系，持續激發我國巨大的內需潛力。

二要解決我國對外開放水平不高、能級不夠的問題，加大高水平制度型開放。國際環境越是錯綜復雜，我們越要增強定力，主動積極擴大對外開放。中國不僅是世界貿易大國，也是國際投資大國，產業鏈、供應鏈、創新鏈深度融入全球體系。中國外貿依存度已從2006年最高點64.5%，降至30-32%。2024年中國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1286.3億美元，已從外國直接投資流入最多的國家，轉向直接投資流入流出總體平衡、出大于進的大型資本輸出國。但是，目前中國的對外開放度仍低于不少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在資本賬戶、服務業特別是高端服務業開放上，也低于不少新興市場經濟體；在基礎領域和關鍵環節上，制度型開放還有不少差距。這些問題不認真解決，將制約國內需求擴大，阻礙國內國際雙循環持續良性互動。

我們完全有能力、有基礎也有必要擴大全方位對外開放，按國際慣例、通行規則，對標國際最高水平、最好標準擴大制度型開放，更廣泛深入融入全球貿易、投資、金融與產業鏈、創新鏈體系。過去，我們以開放促改革，發揮了中國長期形成的比較優勢，創造了長期高增長奇跡?，F在，我們要堅持以高水平對外開放促更深層次改革，發揮好超大型國家的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更好地用好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

【思想者小傳】

張道根，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上海市決策咨詢委員會委員。曾任上海市政府研究室主任、市委副秘書長兼市委研究室主任，上海社會科學院原院長。長期從事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專注發展理論、發展戰略、發展規劃及發展政策研究。著有《經濟制度演進的邏輯——政治經濟學講稿》等。（作者照片由本人提供）

原標題：《思想者丨張道根：應對美國發起的貿易戰，中國關鍵要打好這張牌》

欄目主編：王珍 文字編輯：王珍 題圖來源：解放日報 張海峰 攝 圖片編輯：邵競 編輯郵箱：shhgcsxh@163.com

來源：作者：張道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