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還是別來了，城里你住不慣的。”電話那頭，周琴語氣平靜，卻不帶一絲溫度。

林建強站在陽臺上，手里捏著還沒點燃的香煙，聽著老婆和他媽對話，心里別提多不是滋味。

電話那邊的老太太語氣有些急了：“怎么就住不慣呢？我不是住過一次嘛，這次我不亂說話，你讓我帶孫子，我也不插嘴，你們該怎么過怎么過，我一個人待著也行。”

“媽，您想多了。”周琴回得不緊不慢，“您身體不太好，咱這房子沒電梯，上下樓不方便。再說了，您要是真在這邊有點啥事兒，咱們上著班誰照應得了？不是我不孝，是怕耽誤了您。”

林建強心里一緊，他知道老婆這是婉拒。他開口想說點什么，卻看著周琴一邊收衣服一邊一臉鎮定的樣子，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老太太低聲說：“你這不是借口嘛。你不愿意我去就直說，我能不明白？當年是我不好，我也知道。”

話沒說完，電話“滴”一聲被掛斷了。

林建強嘆了口氣，把煙丟進垃圾桶，走回屋里。

“你干嘛這樣說她？她是真的沒地方去了。”他語氣不高，但有點埋怨。

周琴頭也不抬：“那她當年怎么不想想我有沒有地方去？”

一句話，把林建強噎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他倆剛結婚那會兒，日子雖說緊巴，但兩口子和和氣氣。周琴是鄉下來的姑娘，沒啥背景，卻勤快、會過日子，哪怕是在飯桌上吃個雞蛋都想著分他一半。可他媽一開始就沒瞧上她。

“鄉下丫頭，站都不會站，腰板一塌糊涂。”這是他媽第一次見周琴時說的話，臉上帶著嫌棄。

結婚后，婆婆住了進來，家里雞飛狗跳。

“你做的菜這么難吃，怎么養得起男人？連燉湯都不會，真是沒娘教的！”

“家里這點小活都干不好，你還指望她能生娃帶娃？”

周琴憋氣不說話，每次都是林建強在中間打圓場。可次數多了，她心里也涼了。尤其是坐月子那年，婆婆每天挑三揀四，孩子哭了就說是周琴“奶水臟”，白天把她關在屋里不準開空調，說“出月子吹風會得病”，晚上又故意拿鍋碗碰響，說是要“驅邪”。

那段時間，周琴偷偷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可她咬著牙熬了過來，孩子一歲半的時候，婆婆突然說要回老家，說“城里人太冷漠”，就一聲不吭地回了鄉下。

一走就是十年。

期間幾次生病，也都是林建強寄錢回去請鄰居照應一下。周琴沒有主動說過要接她來，也沒表示過要去看她。不是心狠，是當年那股子傷，實在太深了。

如今老太太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身邊沒個親人照應。她終于松口，想來城里養老。

可周琴說：“城里你住不慣。”

林建強知道，這不是推辭，這是報應。

那天晚上，飯桌上氣氛有些沉。周琴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說她胃口不好。

林建強夾著一塊排骨，咀嚼半天，才低聲問了一句：“你就一點都不覺得愧疚？”

周琴盯著他，眼睛里沒有怒氣，只有倦意：“我不是神，我也會疼。當年她怎么對我你不是不知道，我連飯都吃不下她還說我做戲，說我裝可憐騙你心疼。你要是我，你還能笑得出來？”

林建強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想起去年回老家時的事。那天他突然回去，進屋時老太太正坐在炕頭抹眼淚。她不識手機，也不會用微信，只能靠村里廣播站知道兒子的事。屋子里堆滿了老照片，還有他小時候穿過的棉襖。

她從來不說想兒子，可那天他看到了她偷偷給孫子織的小毛衣，針腳歪歪扭扭，毛線是舊的，顏色不搭。但他知道，那是她這些年唯一能做的“彌補”。

只是時間太晚了，彌補換不來接受。

“你要是實在不想她來，那我也不強求。”林建強輕聲說，“但總得想個法子，不能讓她一個人在老家待著。”

“我不是不管她。”周琴嘆了口氣，“我可以出錢，請保姆、請護工，住院我也能陪。但你別指望我再伺候她。”

林建強點點頭，他理解她，也不忍苛責她。

第二天一早，他給老家表哥打了電話，托他幫忙找個靠譜的護工，最好還能做點飯，照顧老太太起居。

表哥沉默了一會，說：“你媽這些年一直嘴硬，其實她也后悔，只是拉不下臉說。你真不打算讓她來啊？”

林建強苦笑：“不是我不讓，是她當年做的太絕了。我拗不過家里那位。”

“唉。”表哥也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掛了電話，林建強坐在陽臺，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仿佛又看到年輕的母親，腰桿筆直，嗓門洪亮，一手插腰一手指著他大罵：“你要是敢娶這個女人，回頭你就哭去！”

他真的娶了，也真的哭過，但不是因為老婆，而是因為他夾在母親與妻子中間，誰也勸不動，誰也哄不好。

而如今，他終于明白，有些關系一旦撕裂，就很難再縫得回去了。即便縫上了，也布滿結疤的針腳，疼在每一次觸碰里。

“媽，您就留在老家吧。”他心里輕輕念叨著，“不是我不孝，是時間太久了，咱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