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我國第一部獨立自主研編的大型英漢雙語工具書,《英漢大詞典》凝結(jié)了兩代學人的心血。為了這部“我們中國人自己編”的詞典,他們在詞語的汪洋里全力以赴,只為編制一艘駛向遠方與未來的“小船”。
時光要追溯到1970年代,包括復旦大學英文系陸谷孫在內(nèi)的一群英語專業(yè)工作者先后參與籌備、編寫《英漢大詞典》。1986年,陸谷孫擔任主編,為此立下了“不出國,不兼課,不另外寫書”的“三不”誓言。1989年、1991年,《英漢大詞典》第1版的上、下卷在上海誕生,成為海內(nèi)外學者心目中“遠東最好,也是世界范圍內(nèi)最好的雙語詞典之一”。到了新世紀,陸谷孫又主持了《英漢大詞典》第2版的編纂。
2014年,陸谷孫將第3版的主編工作親自交棒給弟子朱績崧,新一版編纂工作由此啟動。到今年五月,歷時十年編纂的《英漢大詞典》第3版終于面世。
《英漢大詞典》第3版 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攝
相比過去兩版,這版《英漢大詞典》延續(xù)了什么,又變化了多少?逾2400頁的紙質(zhì)大部頭是怎么被編出來的?詞典編纂處的工作日常又是什么樣的?
在專訪第3版主編朱績崧之后(獨家|《英漢大詞典》的中國心),澎湃新聞記者走進《英漢大詞典》編纂處,獨家揭秘《英漢大詞典》第3版誕生背后的“我們的編舟記”。
澎湃新聞記者走進《英漢大詞典》編纂處
《英漢大詞典》是記錄時代的語言
位于上海世紀出版集團的英漢大詞典編纂處可謂一個詞典的世界。辦公桌、書架、工作臺,幾乎每個臺面都擺放著被貼上五顏六色便簽條的各類詞典,白花花的樣稿更像小山丘一般堆得到處都是。
英漢大詞典編纂處內(nèi)部
小山丘一般的樣稿
一進門,一張白色工作臺上的一本紅色絨皮相冊和一本藍封文件夾格外引人注目。相冊里放著《英漢大詞典》第1版編纂時期的老照片,文件夾則收錄了來自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英漢大詞典》相關(guān)文件,包括《英漢大詞典》編寫組工作匯報、1987年中英譯學協(xié)會寫給主編陸谷孫的信函、九十年代的讀者來信等等。
《英漢大詞典》第1版編纂時期的老照片
“很多老專家今天已經(jīng)不在了。穿藍色西裝的那位就是陸谷孫老師,那時他還是很年輕的。”《英漢大詞典》第3版責任編輯之一朱文慧一邊翻開相冊,一邊告訴我,陸老師在《英漢大詞典》編纂之初就定了下基本調(diào)子:一是詞典一定要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編的,二是詞典要能反映英語世界的變化,三是詞典內(nèi)容要貼近我們的日常生活。
陸谷孫
“所以我們始終堅持獨立研編,按照自己的編纂體例和編纂原則收詞,也按照《英漢大詞典》的整體風格來做編排。”朱文慧說,“陸老師當年提出《英漢大詞典》是‘記錄時代的語言’,這一點也是我們堅持的,尤其朱博(指朱績崧)認為新版詞典要體現(xiàn)中國式現(xiàn)代化在英語世界的影響,所以第3版里出現(xiàn)了許多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敘事相關(guān)的詞條。”
秉承“訂嚴補慎,填平補齊”的修訂理念
“我們希望講好中國故事。”
《英漢大詞典》第3版編輯李紅果告訴我,比如“仁者無敵”“見賢思齊”“小不忍則亂大謀”等成語古文,還有“官窯”“二里頭文化”“敦煌學”等中國歷史文化詞匯,都首次出現(xiàn)在《英漢大詞典》第3版中。
整個編纂團隊也希望,新版《英漢大詞典》不僅是雙語工具書中的“不可超越”,也是綜合性大百科詞典。秉承“訂嚴補慎,填平補齊”的修訂理念,此次《英漢大詞典》更新了物理、化學、生物、醫(yī)藥、法律、哲學、體育、音樂等90多個門類的專業(yè)詞匯,希望在有限的體量中盡可能實現(xiàn)學科知識體系的平衡。整體而言,《英漢大詞典》第3版修訂條目占比近30%。
標黃為新增詞條或修訂詞條
有意思的是,在詞條、例句、翻譯上,編纂團隊都考慮到了“與時俱進”。以obesity(肥胖)一詞為例,相較于第2版,第3版在體形特征上補充進了“蘋果型肥胖”“梨型肥胖”等相關(guān)詞條,在治療干預方面又補充了“得舒飲食”“生酮飲食”“司美格魯肽”等等詞條,這些詞條都在今天的社會生活中占比極重,甚至自成話題。
李紅果告訴我:“隨著時代發(fā)展,學科細化,很多專業(yè)詞語有了新的闡釋,進入了大眾視野。我們的詞典修訂因此也要專業(yè)化、深入化,呈現(xiàn)出新增的部分。”
以obesity(肥胖)一詞為例,黑色字體為2版,紅色字體為3版
亦有一種聲音說,編詞典不過是“剪刀加糨糊”,不過是“復制加粘貼”,這種聲音在信息隨手可查的數(shù)字時代尤其尖銳。
“詞典的權(quán)威性不在于‘大而全’,而在于所有選擇與成果都有實證或文獻的佐證。這項工作,做與不做,完全不同。編纂新版詞典的價值也在這里。”《英漢大詞典》出版方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社長韓衛(wèi)東表示,“詞典把編纂團隊的實證、研究、分析、編排等等成果都凝結(jié)下來,它在這個時代絕對有它不可替代的價值。”
韓衛(wèi)東還提及,數(shù)字時代,AI固然可以給人創(chuàng)造很多便利,縮短學習周期或者降低學習成本,但它替代不了真正意義上的學習,更不要說文化的交流本身就是一個“活”的東西。
“在語言文化交流中,英語是強勢語言,但中文是使用者最多的語言,更是不斷走向世界的語言。這兩種語言之間的溝通、對話,早已超出了‘翻譯’原本的意義。”
英漢大詞典編纂處一角
最鮮活的語料,往往就在我們的生活之中
在《英漢大詞典》第3版編纂之初,編輯們會把上一版詞典進行全部拆解,按照不同字部,重新校對,填平補齊。
翻出一頁樣稿,只見上面落滿了藍筆、黑筆、紅筆等各種修訂印記。一種顏色對應了一位編輯。在完成核對后,編輯們會用代表自己的顏色標記打上一個小小的“√”。
在《英漢大詞典》第3版編纂之初,編輯們會把上一版詞典進行全部拆解
“我們就是正常的上班族,上午8:30上班,下午4:30下班,但下班了我們也會把稿子背回家里,經(jīng)常晚上九十點了大家還在討論,春節(jié)看稿也是常態(tài)。”
李紅果說,在朱績崧之外,整個編纂處有7位全職編輯,涵蓋了70后、80后和90后。“朱博的工作狀態(tài)是不分晝夜,他一直在讀書,經(jīng)常想到要往詞典里加例證。我們還有‘讀者融入計劃’,來自全球各地的讀者,會自發(fā)地為我們提供語料線索。所以不管什么時間,群里總是非常活躍。”
團隊中的90后編輯徐媛媛年紀最小,因此格外留意新詞、流行詞。她說:“生活中任何地方見到的新詞,還有一些比較穩(wěn)定的網(wǎng)絡(luò)熱詞或社交媒體流行詞,我都會記錄下來,其他編輯再去審定,最后考慮是否收進詞典。”
90后編輯徐媛媛(左)講述她的主要工作
除了編纂主體,《英漢大詞典》第3版的編纂方式亦有很大變化。團隊專門為新詞采集做了語料庫——網(wǎng)頁版詞語收集器。如此一來,每位編輯在往里面添加新詞時,都可以查閱到該詞是否已被添加,避免了很多重復性勞動。
但編纂團隊依然保持了很多古樸的工作方式。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參觀辦公室時,李紅果特別舉起的一個小盒子,里面放著幾卷朱績崧的手稿。
“朱博很有趣,也很節(jié)約、環(huán)保,他會在收銀條、票據(jù)等生活紙張背面隨時記下看到的句子,再寫上自己的翻譯與靈感。”李紅果說,“他很用心地在做這件事。這就是他的工作方式,也是他的生活方式。最鮮活的語料,往往就在我們的生活之中。”
《英漢大詞典》第3版主編朱績崧會在收銀條、票據(jù)等生活紙張上隨時記錄語料和翻譯靈感
朱績崧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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