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9月,時值新中國成立24周年,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蘇茲貝格應邀到中國參加慶祝活動。
在臨回國之前,蘇茲貝格提出了采訪的請求,在他一再請求下,周總理特意抽出時間來接見了他,兩人一談就是兩個多小時。
也就是在這次采訪中,蘇茲貝格意外提到了一個人:
“我在臺灣見到一個黃埔軍校的學生,叫賀衷寒,聽說他還是黃埔三杰之一?”
周恩來想了想,若有所思的回答道:
“他是孫文主義學會的頭目,后來在政訓處培養了一批軍隊特務,解放前夕跟蔣介石跑到臺灣,但蔣介石知其有野心,并未重用他。在我們中美恢復關系之時,他憂郁而死……”
“你說的黃埔三杰,另外兩位是蔣先云、陳賡,兩人都是共產黨員。”
蘇茲貝格此番特意提及賀衷寒,也是有淵源在里面的。
一
一座黃埔軍校,半部中國近代史。
黃埔軍校走出來的很多人后來都成為那場驚天動地大戰的主角,然而頗為玩味的是,在提起賀衷寒時,人們最多想到的還是他“黃埔三杰”的身份。
不過,應該指出的是,“黃埔三杰”并不是官方的說法,而是一個習稱。
根據考證的情況看,盡管黃埔學生在回憶錄中在談及陳賡、蔣先云、賀衷寒時雖然都沒提及黃埔三杰的說法,但“黃埔三杰”這個稱號早在三十年代就確實流傳開。
這也更進一步衍生出一個說法,即蔣先云的筆,賀衷寒的嘴,賽不過陳賡的腿。
陳賡大將之子陳知建后來受邀出席節目時,還聊起過這個話題:
“對,我父親才一米六七,要么說是,有一個說法,說是黃埔有個什么三杰,蔣先云的筆,是賀衷寒的嘴趕不上陳賡的腿,我父親這個腿這家伙能背著蔣介石跑十幾、二十里地。”
盡管這句話出處不一定來自久遠的黃埔軍校時期,但卻生動的形容了三個人的特點。
賀衷寒的嘴確實比較厲害,而且能說會道。
“黃埔三杰”蔣先云、陳賡、賀衷寒三人都是湖南人論出身的話,蔣先云是窮苦農家出身,而陳賡是將門出身,賀衷寒是士紳家庭出身。
從出生也可以看出來幾個人的區別。
三人中賀衷寒年齡最大,1900年(也有資料稱是1899年)出生。
賀衷寒因為出身家境比較好的家庭,所以從小就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年幼時啟蒙讀私塾,就以聰穎而著稱,隨著年紀漸長,能言善辯的特點就體現出來,因為他喜歡梁啟超的文章,所以班上不少同學都稱他是“小梁啟超”。
也因為能說會道,五四運動爆發后,賀衷寒積極投身其中,展現出出色的組織天分,還被全校的學生推為代表。
1920年秋,董必武、陳譚秋在武漢組建了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賀衷寒也受邀參加,不久后即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
賀衷寒也就此成為青年團早期團員之一。
不過,賀衷寒并未順利轉黨。
1921年,賀衷寒在上海學習俄文,后來受中國共產黨委派,作為學生代表赴蘇聯考察,但在蘇聯期間與代表團團長張國燾發生沖突,不久就被開除了團籍。
從這個時候開始,賀衷寒的理念就與中國共產黨有了顯著的區別,只是當時尚不明顯,期間賀衷寒積極投身革命,批評時政的同時,還主張激烈的社會革命,并多次被當局驅逐。
值得一提的是,湖南第一紗廠鬧工潮期間,軍閥趙恒惕槍殺青年團員黃愛、龐人銓,賀衷寒還冒著極大的危險,在報紙上刊登文章,抨擊軍閥暴政,為此還被投入監獄,身受酷刑,所幸賀衷寒頗有家資,在父親營救下,才安全出獄。
賀衷寒被上海北洋政府驅逐后,孤零零返回武漢,恰好在這個時候,黃埔軍校開始招生,董必武勸說上門求他幫助的賀衷寒,何不投考黃埔軍校。
對于投考黃埔軍校,賀衷寒一開始是拒絕的,因為他對長于文學,軍事一竅不通,但在董必武極力勸下,賀衷寒勉強答應。
就這樣,賀衷寒帶著董必武寫給他的介紹信,外加十塊大洋,孤身一人南下到廣州去了。
二
盡管黃埔軍校招生規定很嚴,但以賀衷寒的學識,想要考入進去并不難。
1924年5月5日,黃埔開學,賀衷寒被編入步兵科第一隊。
賀衷寒考入黃埔后,很快就名聲鵲起,他的嘴上功夫確實很了得,就連蔣介石也注意到了這個學生,稱他是黃埔學生中第一辯才。
從蔣介石用人也不難看出,他比較喜歡聰明、活潑的學生,而平素比較沉默寡言的,自然就不在他關心之列。
就從這個角度去看,在黃埔時期,蔣介石對蔣先云、賀衷寒的關注是要超過其他學生的,這一點就連陳賡也不如。因為蔣先云在校期間學習成績就很出眾、寫得一手好文章,而賀衷寒又能說會道,組織能力又很強,相比之下陳賡大將最初確實遜色些(盡管將軍生性也很活潑),直到后來二次東征救了蔣介石以后,對他的態度才漸漸超過了其他人。
對蔣先云、賀衷寒,蔣介石是從能力上賞識,而對陳賡,一開始則完全是救命恩情(過命兄弟),后來才慢慢上升到能力層次。
黃埔一期畢業以后,賀衷寒留校任蔣介石秘書,賀衷寒被分配到軍校政治部任上尉秘書(政治部主任周恩來),陳賡任第2期入伍生連連長。
當時,全國革命形勢尚比較復雜,特別是各地軍閥都在爭相奪取地盤,廣州革命政府內部也是各有分歧,特別是陳炯明。
1925年初,在周恩來建議下,一期學生蔣先云和二期學生周逸群、王一飛等分別到駐粵各軍校、機關、部隊積極聯系,成立了青年軍人代表會議,至1925年2月1日發展成為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
應該指出的是,青年軍人聯合會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學校組織,而是一個覆蓋范圍為全國的軍人組織,只是以黃埔師生為主(在黃埔中又主要以共產黨人為主),青年軍人聯合會成立了以后,在全國各地都設立了聯絡處,會員遍布全國。
青年軍人聯合會的成立,是周恩來提議,并征得蔣介石、廖仲愷同意的,黃埔學生中由蔣先云、賀衷寒、曾擴情、何畏能四人負責籌備。
賀衷寒后來出任了青軍會執行委員會秘書。
不過,賀衷寒本人雖然是董必武推薦入黃埔,但他的思想同共產黨人之間是有裂痕的,后來到了黃埔以后,賀衷寒受到蔣介石重視以后,骨子里就更加傾向于分共。只是最初這一點尚不明顯。
直到1925年3月孫中山病逝,國民黨右派勢力逐漸抬頭,雙方分歧才逐漸增大。
賀衷寒直接倒向共產黨人的對立面,并發起成立孫文主義學會,與青軍會對抗,雙方甚至后來還發生了斗毆事件。
1926年3月,蔣介石炮制了中山艦事件,逮捕了李之龍等20余名共產黨人,并在事后下達"取消黨內小組織校令",青年軍人聯合會因此被迫宣布"自行解散",孫文主義學會也完成了作為青年軍人聯合會對立面的任務而解散。
不過,賀衷寒的政治生命,也就從此戛然而止了。
三
賀衷寒這個人,聰明是其優勢,但有時候太聰明反而壞事兒,他有政治野心,但把所有的政治野心都寫在臉上。
對于蔣介石而言,賀衷寒是把好用的刀,但也不是好駕馭,賀衷寒受冷落也就成了必然。
1925年4月,廣州革命政府組織軍政考察團赴蘇聯,賀衷寒是考察團成員之一,后來就留在了蘇聯,并進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賀衷寒在莫斯科中山大學期間,致力于在同學中發展勢力,并拉攏了一大批如鄧文儀、肖贊育、康澤等黃埔同學,后來形成了三四百人的規模,后來眾人聚在一起一商量,干脆組建國民黨旅莫支部。
這個國民黨旅莫支部名義上是團結學習,但實際上卻是為了回國謀奪政治權力。
賀衷寒被公推為國民黨旅莫支部書記。
可這件事不僅引起蘇聯方面反對,就連國內國民黨當局也不承認,賀衷寒的計劃還沒開始就破產。
不過,賀衷寒并沒有消停,而是又打算在莫斯科成立孫文主義學會莫斯科分會,當時就有人問賀衷寒:
“孫文主義學會不是解散了?”
賀衷寒笑道:
“那是在國內,現在我們要重整旗鼓,讓孫文主義學會的旗幟在莫斯科上空飄揚。”
這件事后來又被莫斯科中山大學校方所察覺,直接在校內召開大會,宣布孫文主義學會是反共反蘇的團體,予以取締。
賀衷寒偷雞不成蝕把米,在中山大學聲名狼藉,只好轉入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
1928年,賀衷寒回國后,與絕大多數黃埔同學到軍中帶兵不同,蔣介石雖然仍一如既往的信任并重用他,但考慮到他政治野心太大,難于把控,因此堅決不予其帶兵之權。
賀衷寒絞盡腦汁,后來把政訓大權緊緊抓在手里,后來還奉令籌建復興社,成了復興社十三太保之一,風光一時無兩。
西安事變中,賀衷寒贊同何應欽的武力征討張楊方案,并組織在南京失業的各中央軍校畢業生成立“討逆靖難團”到西安。這兩種手段里蘊含著兩種不同的目的。
“如果蔣介石被釋放,他便“勤王”有功,如果蔣介石被炸死,他又可以稱為擁何應欽上位的功勛。”
可賀衷寒再一次失算,蔣介石后來平安的回到了南京,戴笠從中告密,他耍兩面派的企圖一下子被戳破,從此以后,賀衷寒仕途暗淡,風光不再。
1938年,蔣介石下令撤銷了復興社、改組派以及CC系等國民黨內一切小團體組織,新設了三民主義青年團,并親自兼任團長。賀衷寒徹底偃旗息鼓,除了偶然出任些不痛不癢的閑差外,基本上再沒有作為。
賀衷寒心里很清楚,他其實是遭了蔣介石的忌了,1941年在重慶李子壩,賀衷寒就與友人談起過這件事:
“先生暴則有之,昏則完全不然。你沒有看到他的統馭權術的絕頂高明嗎?他對我們湖南人,尤其是懂得點政治的湖南人,是絕對不放心的。像復興社這樣的組織,他也只是一時利用一下子,等到他被捧成了絕對的獨裁領袖,當然就不再需要這個組織了,尤其是這個組織的高級骨干又多是湖南人,這也是他難以放心的。”
不過即便如此,在反共這件事上,蔣介石與賀衷寒還是保持一致的,這也是為什么國民黨當局敗退臺灣以后,大批黨政軍高層都被廢棄不用,偏賀衷寒仍然能緊緊追隨蔣介石的重要原因。
1954年,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蘇茲貝格到臺灣,并訪問了在病中的蔣介石,當時陪在蔣介石身邊的就是賀衷寒,在吃飯的時候,蔣介石還特別介紹他:
“黃埔時期,我有許多杰出學生。他就是黃埔三杰之一,我的前交通部長、現我的顧問賀衷寒。”
蘇茲貝格當時就問了一句:
“既然是黃埔三杰,那么另外兩人是誰呢?”
還沒等蔣介石回答,賀衷寒就搶先一步答道:
“那兩個都是共產黨,背叛了孫總理的三民主義,也背叛了校長。”
作為記者的天然敏銳,蘇茲貝格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因此他說了一句:
“有機會,我將去大陸采訪有關人士。”
“你不會有此機會!”
賀衷寒頓時做出一個鄙夷的姿態。
“大陸不會設宴接待一個美國記者。”
不過,賀衷寒顯然沒有料到,1969年尼克松上臺后,便致力于同中國改善關系,更是在1972年訪華,這也讓蘇茲貝格有機會向周總理問出那句話。
賀衷寒沒有機會看到這一幕,他早于1972年5月9日,便因骨癌去世,享年7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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