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8月12日下午三點,主席,陳嘉庚先生逝世的電報到了。”值班秘書輕聲提醒。毛澤東抬頭,沉默良久,只把報紙折好,放在案頭,像是又聽見二十一年前窯洞外那陣清脆的碗筷聲。
陳嘉庚與毛澤東只正式見過一次面,卻在彼此的回憶里占了極重的位置。許多同志當年不解:一位南洋巨商,為何能讓主席如此動情?答案,得從那場特殊的飯局說起。
1940年春,南洋抗日救國總會正在新加坡開第四次募捐會。會上,只見滿頭白發的陳嘉庚站到臺前,右手一揮:“再難,也要讓物資上前線!”三年下來,他和兩百萬華僑硬是湊出四億多元國幣,外加裝了整整兩千車皮的軍需。民間私下里說,南洋若沒陳嘉庚,滇緬公路也得啞火一半。
募捐告一段落,他決定回國考察。第一站重慶。蔣介石鋪排了八萬元一桌的豪華晚宴,官員、名流、侍者一字排開,菜譜厚得像書。陳嘉庚吃得心口發堵,暗暗嘀咕:打一發子彈都要算計,錢卻花在這兒,像話嗎?
兩個月的應酬耗盡了老先生的耐心。五月底,他收到毛澤東的邀請函:到延安看看吧。陳嘉庚來勁了,立刻啟程。那時的陜北仍是黃土高坡,汽車搖搖晃晃,路上一陣土、一陣石。翻過云巖山口,他遠遠望見寶塔山上那盞煤油燈,心跳突然快起來。
六月一日傍晚,窯洞前支了張木桌。桌面舊得掉漆,警衛員找來幾張報紙墊上。菜上齊:一碟鹽水黃瓜、一盤炒蒿子稈、還有一只清燉雞。毛澤東笑呵呵地說:“陳先生,我每月津貼不過百來塊,實在買不起肉。這雞是臨村一位大娘聽說您要來,自家舍出來的,算我蹭了您的面子。”語氣輕松,卻沒有半點作秀。
陳嘉庚放下筷子,認真答道:“毛先生,這桌飯我吃得心安。重慶的八萬元宴席,我咽不下。” 只一句,場面熱了,窯洞里仿佛多了一層光。
飯后,兩人并肩坐到土坡。陳嘉庚提了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毛先生,延安窮成這樣,你們真能把日本人趕出去?”毛澤東點煙,沒急著談戰略,只指遠處練兵的隊伍:“看,他們一身布衣,卻越打越多;我們一支步槍打到壞,再銼一銼還能用。敵人再有錢,也買不來這個心氣。”陳嘉庚聽完,只說兩個字:“服了。”
說到底,延安究竟窮到什么程度?史料中常寫“節衣縮食”,聽多了容易麻木。衛士顧昌華老人生前回憶:主席夏天光腳穿草鞋,襪子是粗布翻來覆去打補丁;窯洞墻上一刀一刀摳出格子,用來當書架;批示寫到半張紙就轉九十度接著寫。至于吃肉——遇到開會,伙食組往灶里加一勺羊油,鍋蓋一掀,連蒸汽都透著幸福味。這樣的延安,卻撐住了敵后戰場百分之九十的抗日力量。
陳嘉庚停留了九天八夜,白天看兵工廠、夜里聽政委上黨課,還跑到邊上的實驗農場去掰玉米。快走那天清晨,他收拾行李,悄悄把隨身的金表塞進警衛班的伙食箱。被發現后,他擺擺手:“莫推,讓娃們補補營養。”這種不動聲色的小動作,后來成了延安許多人口口相傳的故事。
回到仰光,他火速召開記者會。有人問,國民黨、共產黨誰能救中國?陳嘉庚話不多:“中國希望在延安,那不是口號,是我親眼所見。”此言一出,輿論一片沸騰。南洋商界原本青黃不接的捐助流程,立刻重新劃向八路軍、新四軍。僅1941年,延安就收到他協調的藥品三百噸、無線電設備兩百余套。
再往后,局勢翻天覆地。解放戰爭期間,他痛批內戰,“同室操戈,豈有此理”;又對美方表態:“拿錢軍援蔣介石,純屬打錯算盤。”這種旗幟鮮明,讓人佩服,也讓人頭疼。
1949年夏,北平碧云寺旁的香山靜悄悄。毛澤東迎陳嘉庚入廳,笑問:“老朋友,這次沒準備雞,您將就喝杯茶可好?”陳嘉庚大笑:“延安那頓清燉雞,我吃到今天還香。”兩位老人,一個貧寒、一個富裕,卻在最艱苦的歲月握了手,信任再也沒松開。
開國大典那天,陳嘉庚站上天安門城樓,風刮得白發亂飛。他瞇眼望向金水橋下的浩蕩人海,突然想起當年那只只吃了幾口的清燉雞,鼻子一酸,對身旁的夫人低聲說:“錢可以再掙,國家卻只有一個。”
1961年,噩耗傳來。毛澤東合上報紙,沉吟片刻,輕輕念了句:“陳先生心里裝的,是整個中華。”這一刻,世人終于明白,那頓“買不起肉”的晚餐,買下的其實是信義、是未來。偌大的中國走到今天,陳嘉庚的名字,不會因為窯洞的簡陋而褪色,恰恰相反,它被歷史刻得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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