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汪，阿丕眼下在什么地方？”——1975年7月12日深夜，毛主席讀完一份剛送到的信，放下老花鏡，側頭問汪東興。燈光把桌面的墨跡映得發亮，這個疑問，讓屋里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封親筆信來自鄧小平。正文不長，卻句句火熱：一講陳丕顯身患重病仍想干活；二講上海已給他排了個“副主任”的虛職；三講請求中央盡快把老同志調到北京治病、再行分配。鄧小平落款剛勁有力，落筆處還特意畫了重重一杠，意思再明顯不過——時間不等人。

毛主席為什么立即追問？原因很多，其中最直接的一條：他對“阿丕”有感情。早在瑞金時期，毛主席見到那個瘦小卻精神抖擻的紅小鬼時，便伸手揉揉對方的頭發，笑稱“小鬼也能挑大梁”。這種領袖與少年兵之間的親昵，日后被不少老紅軍當作佳話。

陳丕顯1916年生在閩西長汀，家里幾畝薄田、幾頭耕牛。13歲，他看見紅四軍在村口列隊，鑼鼓聲中格外興奮，第二天就跑去報名加入共青團。兩年后，他轉為黨員，成為名副其實的“紅小鬼”。在長征大隊遠去時，他奉命留下打游擊，“守住南大門”的命令，他牢牢記了一輩子。

南方三年游擊戰不好打。山里缺糧、缺藥，更缺子彈，敵人一次次“清剿”，陳丕顯帶著幾十號人鉆進密林，餓到吃野菜樹皮。有人勸他南撤，他咬牙說：“大部隊肯定會回來，我們得給他們留一盞燈。”這句話后來被地方干部記在日記里。

抗戰爆發后，他被調到新四軍軍部，從情報、宣傳一直干到前方指揮。解放戰爭打到淮海時，劉伯承、鄧小平坐鎮大別山后方，后勤保障全壓在陳丕顯肩上。他帶人沒日沒夜搶運糧秣，累到吐血仍不下火線。鄧小平事后評價：“阿丕干實事，從不找借口。”

1950年，全國剛喘口氣，毛主席讓江青去華東搞調研。江青問“我不熟人”，毛主席張口就說“找陳阿丕”。那年冬天，江青幾次住在陳家弄堂小樓，飯桌上他解釋上海棉紡、機械、港口布局，江青連聲說“懂了”。從那以后，江青表面與陳丕顯稱兄道弟，暗里卻早把他列入“不聽指揮”的人。

1965年，上海石化、汽車、電子項目同時上馬，中央派鄧小平南下，會同陳丕顯拍板。鄧小平一句“資金困難就分期，先干起來”，讓陳丕顯很受鼓舞。可惜好景不長，次年“風暴”來臨，陳丕顯被貼上“資本主義路線代理人”標簽，還沒從鼻咽腫瘤手術臺下來，就被隔離審查。病房里，他對照顧的護士說：“我只擔心上海的設備生銹。”

1973年底，毛主席發現越來越多老同志被邊緣化，先后點名“要拉幾個回來”。但輪到陳丕顯時，江青借口“材料太多”拖著不批。事情僵到1975年春，鄧小平復出主持國務院日常工作，才找到突破口。他向毛主席匯報國務院調整方案時提議：“讓阿丕來，工業口需要老資格、懂基層的。”

此時的陳丕顯身體極差，高燒、耳鳴常伴。一聽可能去北京，他還寫信給組織：“若組織需要，保證拄拐也去。”這封信后來隨鄧小平的請示一起擺到毛主席桌上，于是有了開篇那句“陳丕顯在哪兒”。

毛主席指示很簡單：立即把人接到京西賓館，由北京協和組成專家組會診；待身體允許，再安排具體工作。汪東興連夜拍電報到上海。三天后，陳丕顯坐專機抵京。機艙門一開，他虛弱地舉手致意，機場地勤偷偷紅了眼眶——久違的“上海老書記”回來了。

1976年9月毛主席逝世，一個月后“四人幫”被粉碎。中央很快為陳丕顯徹底平反，并決定讓他到云南“帶一帶班子”。云南地處邊陲，經濟底子薄，內部派性復雜。陳丕顯到任第一天，就把幾位地州領導叫到簡陋會議室：“先別講口號，賬目拿來，我看看缺什么。”一句樸實的開場，讓基層干部心里踏實不少。

他在云南解決了電力緊缺、貧民搬遷、邊境貿易幾件大事，時任省革委會副主任后來回憶：“老陳看文件不超過十五分鐘，剩下時間全部跑現場。”1978年，黨中央又把他調到湖北當“一把手”。那里糧棉兼顧、工礦林立，跟上海不同。陳丕顯到武昌后做的第一件事，是騎吉普沿長江巡堤：“大壩穩不穩，關系千家萬戶。”

改革開放初期，華中地區渴望技改資金。陳丕顯帶隊進京，每次都把厚厚一摞報告親自遞給國家計委，還自嘲“討飯嘛，也要講科學”。1982年十二大，他被選為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兼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主管政法系統。很多人以為他會改當“京官式”節奏，結果他照樣穿舊中山裝，在勞改農場和政法大學之間來回跑。

對于自己在湖北沒干完的手頭活，他始終念念不忘。1984年夏天長江汛期，他托人打長途電話到武漢：“漢口段水位如何？20公里險段有沒有再次滑坡？”電話那端雨聲大作，他皺袖子抹汗，“水情不好可別報喜，我等你們實話。”

1995年8月23日凌晨，陳丕顯病逝于北京醫院。國務院訃告里寫道：他是“久經考驗、對黨忠誠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老同志追悼會上，鄧小平身體已弱，但仍讓工作人員把挽聯放在最前排，挽聯上兩行字十分簡短：“阿丕一路走好。小平。”八個黑體字，寫盡半個世紀的戰友情，也回應了二十年前那句“把人接回來”的承諾。

陳丕顯的人生，沒有驚天動地的豪言，多的是埋頭苦干、逆境不退。有人總結他的處世八字：“干實事，不說空話”。這些字眼在今天讀來，仍像深夜微光，提醒后來者：功勞簿上寫名字容易，難得是一輩子的擔當與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