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別往后縮，就在我旁邊?！?968年2月10日，北京人民大會堂的主席臺上，毛澤東拉住陳士榘的胳膊，聲音不高卻分外篤定。閃光燈連成一片，臺下萬人雀躍，陳士榘卻幾乎不知所措——他原本只是想讓位給更年輕的同志。

那只溫?zé)岬拇笫?，讓他想起了四十一年前的第一次握手?927年9月，湖南修水河畔，18歲的他還只是盧德銘警衛(wèi)團里的小戰(zhàn)士，值勤時攔下一位自稱“毛潤之”的長衫青年。青年爽朗地說：“小同志，勞煩帶我去見盧總指揮?！笨跉獠患?，卻帶著說不出的分量。幾步路后，陳士榘才得知——那是中央派來的毛委員。

半個月后，秋收起義潰敗。部隊從五千銳減到千余人，槍聲散落在湘贛邊的山谷里，失敗情緒壓得人抬不起頭。就在永新三灣的小祠堂里，毛澤東宣布改編：班排連營，黨支部建在連上。宣誓那晚，燭光暗黃，毛澤東帶著六名青年高舉右拳，鏗鏘念出誓詞。陳士榘說，自己此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信念刻進骨頭”。

上了井岡山后，毛澤東常用大白話講戰(zhàn)術(shù)，“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蝕本不干”，配上土匪“打圈圈”的故事，戰(zhàn)士們都聽得哈哈直樂。陳士榘卻悟出門道：戰(zhàn)術(shù)靈活，目標堅定。茶陵縣工農(nóng)兵政府成立，他被推成士兵代表。毛澤東聽說后笑道：“這個小老實人，還挺有見識。”一句話，把“老實”與“機敏”糅成了他身上的標簽。

第五次反“圍剿”，李德一味蠻干，紅軍連吃苦頭。溫坊一役，林彪、聶榮臻干脆把指揮棒交給陳士榘。他偷偷照毛澤東舊法布陣，結(jié)果一戰(zhàn)殲敵兩千，俘敵兩千四，成了那輪潰敗中的唯一亮點。毛澤東聽完簡報，抖著煙灰笑：“陳士榘也會跟敵人搞名堂！”一句感慨，勝過萬言表功。

長征路上，陳士榘被戲稱“設(shè)營司令”。四渡赤水時，他在茅臺鎮(zhèn)架浮橋，先讓戰(zhàn)士“喝酒、洗腳、再干活”。毛澤東踏上橋頭，打趣道：“喝了茅臺酒，洗了茅臺腳，架了茅臺橋?！睉?zhàn)士們哄笑，腳底卻更有勁。后來攻定番，他高舉繳獲的“青天白日”旗大膽佯裝，硬是“騙”進城門，當(dāng)晚就把宿營地收拾妥當(dāng)。

到了抗戰(zhàn)，平型關(guān)一仗，陳士榘作為115師343旅參謀長，親手活捉日軍軍官加藤信夫；到了解放戰(zhàn)爭，淮海圍黃維、渡江奪總統(tǒng)府，他把“機靈的老實勁”發(fā)揮到極致。毛澤東打電話調(diào)防時，說了一句頗帶玩笑的話：“老陳，這回你可又要出風(fēng)頭嘍！”

新中國成立，他身披開國上將肩章，卻常被戰(zhàn)士們撞見擠公共汽車。1958年臨危受命，成立特種工程指揮部，十萬工程兵拉到大西北。羅布泊沙暴卷天，他坐老式吉普，一口土話安慰身邊參謀：“沒啥，沙子多，咱就把它修成路！”工程兵兄弟們后來總結(jié)：指揮員沒紅過臉，卻把最苦的活攬在自己身上。

戈壁駐地缺水，他下命令“一盆四用”：先洗臉、后洗腳、再洗衣、最后澆樹。蚊卵漂在壺口，他端起就喝，說一句“水勤走肚子，別把勁頭嚇沒”。1964年10月第一聲巨響劃破寂靜的天空，陳士榘站在觀測點，望著蘑菇云直愣神。元旦聯(lián)歡，毛澤東拍著他的肩：“你們做窩，他們下蛋，中國人說話算數(shù)！”

越是功成，越怕沾半點私利。工資從425元降到342元，家里七個孩子，常常吃玉米糊。一次外出用專車，他硬是按公里數(shù)折價26元，讓財務(wù)從工資里扣。女兒想搭車去學(xué)校，他黑臉：“國家的車不是我家的驢車！”孩子捂著鼻子頂著高燒走到校門口，后來誰也不敢再提此事。

時間跳回人民大會堂。毛澤東把陳士榘拉到身側(cè)，輕聲問：“身體還行嗎？”陳士榘一愣，隨即答：“能跑能跳?！敝飨c點頭，面向鏡頭。那張照片后來被看作一份沉甸甸的關(guān)照——山雨欲來之際，毛澤東用一次公開站位給老戰(zhàn)友撐起了護身符。

1995年冬，醫(yī)院病房燈光昏黃。妻子俯身問：“這一輩子最愛的人是誰？”將軍嗓音細若游絲，卻不帶一點遲疑：“毛澤東?！闭f完，他目光停在窗外，似在回望井岡青翠，也像望見羅布泊漫天黃沙。帷幕垂落，機靈的“老實人”悄然離場，只留下那句話——“犧牲個人，嚴守秘密，永不叛黨”，在老兵的胸膛里，從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