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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復面對死亡,我只能在病房外偷偷抹眼淚
“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這是醫學界流傳很廣的一句名言,出自19世紀一位醫生的墓志銘。
都說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但受限于時代和人類的知識水平,面對絕癥時,醫生也會和患者一樣束手無策。此時,陪伴與安慰就是最好的治療。
北京松堂醫院,是我國第一家臨終關懷醫院,28歲的秋爽是里面最為年輕的護士之一。
在這里,護理只是工作最為基礎的一項,為了照顧一些患有精神疾病的老人,秋爽學會了下象棋、唱歌表演,為的就是能陪伴他們,開心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迄今為止,她送走了100多位老人。這些來來去去的老人因為在松堂醫院得到了更多的關愛,生命得已延續更久,隨后又像蒲公英一樣無常散去。而她對死亡的心態,也從最初的恐慌,變得淡定坦然。
關于死亡和衰老,在臨終關懷的護士眼里,我們收到了一份不一樣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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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萬多天就死了
秋爽:一開始我是學警察的,后來我母親覺得我性格太剛烈了,她自己又是學醫學的,于是就讓我又去學了護士,走完她沒走完的路程。偶然一次,我在學校聽松堂醫院李院長的死亡教育講座,刷新了我對死亡的認識。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李院長說:“同學們好,你們還有1萬多天就要死了!”后來他又說,人生不是一條射線,而是一條線段。說白了,每個活著的人,生命都會劃上句號的。我帶著疑問思考:死亡離我們這么近?于是我和同學決定在暑期到松堂醫院當志愿者,后來就留下了。
秋爽:小時候,父母比較忌諱甚至回避與我們探討死亡。我記得村里風俗是用木棺下葬。但到了下葬的儀式,大人們催促著小孩離開,我們都跑到很遠的地方。除此之外,那個年代村里的長輩會認為小孩的眼睛比較明亮,可能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對我們不利。我們也會恐懼長輩忌憚的地方。秋爽:我原來畢業前夕在一家三甲部隊醫院實習,父母希望我畢業后能順利考上部隊醫院,留在那里工作。但后來得知我來到松堂醫院,他們有些失望,甚至覺得年輕人一直待在臨終關懷醫院,不太吉利,所以最初不太支持。他們不理解臨終關懷的意義是什么,甚至認為臨終關懷醫院是送人去死的地方,環境比較壓抑。后來,我休假回家,會給他們講述我在臨終關懷醫院學到的一些知識與對生命的思考。再加上現在是老齡化社會,他們也接受了死亡是每個人都應坦然面對的課題,也就理解我、支持我了。看客:你接觸的第一個去世的病患就是在松堂醫院是嗎?我看到她以前的照片,非常漂亮,但她走的時候人已經脫相了,全身水腫,眼里還泛了黃,她沒有閉上眼睛,是瞪著眼睛離開。我那會兒還挺害怕的,然后護士長就讓我們給她堵七竅。秋爽:醫學上,這叫尸體料理,就是遺體的七竅會分泌一些東西,需要我們把它堵住。我當時挺害怕也避諱,向院長申請能不能讓專門整理遺體的人做。這其實也是這份工作必須要經歷的一個坎,除非辭職了,才不用做這件事。現在我在這行干了也有兩三年,這些常規操作已經很熟練了。秋爽:一般癌癥病人的家屬得到三甲醫院的一張病危通知書后,便送他們來到這里。家屬心里有數,知道病人是癌癥患者,命活不長,所以送來這里是希望得到姑息治療,緩解疼痛,最終順其自然地離開。秋爽:身體上的勞累倒沒有,就是心有時候會累。有些老人因有癡呆或者腦萎縮,會常常忘記你說的話,我需要不斷重復三到五次。可能我自己都感覺很煩了,但對老人來講,這還是一件新鮮事。秋爽:我們需要照顧一些精神分裂或者有癡呆癥狀的老人,跟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當時都答應得好好的,但過一會兒,就把答應你的一些事情就忘掉了。甚至因為情緒躁動,不聽話也不愿意配合治療。印象很深的有一個老奶奶,精神分裂,她只聽她老公的話,別人說話她都不聽。每天她老公都來照顧她,給她做飯洗水果什么的,對老婆特別好。那年代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但是他走之后老奶奶就很躁動,不聽你的,說話還罵人。有時候我們去給她做治療,她也很不配合,我們就在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秋爽:有的老人知道自己治不好了,就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有一位奶奶還問我,有沒有安樂死,能讓她早點離開。但這種心態上的差異也分人。曾有一位喉癌的患者,他的頭頸部長了腫瘤,一吃東西就噴射性地吐,他就問我們除了打止疼針外,能不能做手術,把這個腫瘤切掉不就得了?能感覺到他還抱著很大希望活下去。但因為他的病情已經到了晚期,手術很危險,臨終關懷醫院也不采取創傷性治療,所以日常我們能給予他更多的是心理與精神的幫助,減輕疼痛。秋爽:會有,而且年輕人走的時候很多是眼睛閉不上的,有一種很不甘心的感覺。我們醫院里各個年齡的患者都會有,最小的還有剛出生的小baby。他們很多是因為先天的缺陷,比如說先天性心臟病、心包積液、肛門閉鎖、白血病等等,這些病可以用一張A4紙,從頭列到尾。這種小嬰兒一般也都是父親送到這里來的,因為母親還沒出月子,如果知道了孩子情況,對她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不利于恢復。所以很多時候,母親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問題,去治療了,但沒想到送去的是臨終關懷,甚至已經走了。看客:在病房里照顧即將離世的病人,有沒有讓你曾想掉眼淚的瞬間?
秋爽:前段日子來了一位10多歲的小孩,成績和藝術方面都十分優秀。后來父母察覺到他每周都會出現體重下降的問題,在醫院一查,才知道孩子得了神經母細胞瘤,已經擴散得挺嚴重了。送我們這里來了后,小孩的爺爺奶奶一直照顧著,給他蓋被子,又去摸他的小腳丫,心疼得不行。當時我在換液,他奶奶就說:“孫子,端午節了,奶奶給你留了好多粽子,你一定要好起來,奶奶要留著給你吃。” 我特別心酸,眼眶已經紅了,借著咳嗽出去平復心情,直到情緒穩定才進來。那一刻心里真的特別不是滋味,生命怎么會這么殘酷、無常?但這又是我們工作里太常見的一個狀態。秋爽:有。那是一個60多歲的乳腺癌患者,每天躺在床上,她的80多歲的老母親每天會陪床照顧。我常常想:白發人送黑發人,她走了,母親怎么辦啊?但是她特別樂觀,即使因為乳腺癌細胞擴散,她的上身都已全部潰爛,但依然堅持用藥水給自己擦洗。我問她“你疼不疼”,她說“疼了也沒關系,畢竟都這樣了,不可逆轉了,我就該吃吃該喝喝。”她前兩年就走了,但是我腦海里還會出現她和我講話的情景,就像幻燈片放映一樣。我也慢慢接受了生命的無常,變得坦然與堅強。秋爽:原來有一對夫妻在松堂醫院住過。我和老奶奶在交流中得知,他們夫妻倆這么大歲數從來沒有參加過婚禮。她希望在去世前,能在松堂醫院舉辦一次婚禮。于是在她臨走之前,我們院方還有心理醫生就給她舉辦了一場婚禮,讓八十多歲的她如愿穿著婚紗,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場婚禮。我覺得對她來說,這也是完成了自己年輕時的追求吧,所以離開時也是沒有遺憾的。到現在她的婚禮照片還在我們志愿墻上貼著,挺感動的。看客:你覺得臨終關懷這份工作,帶給了你怎樣的成長?
秋爽:為了這份工作,我除了掌握護理專業知識,還學會了象棋、唱歌表演。其他同事學會了跳舞、打羽毛球、描毛筆字。學習這些技能純粹是為了陪伴醫院里的老人,照顧他們,讓他們開心。曾有一位下了病危通知書的老人,被告知只能活半年,但送來這里后,我們給予這位老人很多心理與精神的支持,讓他保持心情愉悅、開心。后來老人又活了七八年,家屬也是非常感激。看客:但是在傳統觀念里,把老人送進養老院或者是臨終關懷醫院是一件不孝順的事情,你怎么看待這種觀點?秋爽:在很多農村,老人自己家里經濟條件不好或者不愿給子女增加麻煩,面對衰老和病痛,他們會選擇在家里自然老去,自生自滅,結果有很多老人走丟了,或者說成了乞丐。但現在在很多一線大城市,年輕人工作節奏都比較快,如果是獨生子女,成家后還要照顧下一代,根本沒有精力照顧老人,那把父母送進專業的護理機構這也是一種孝順。這里有醫護人員的照料,無論是對老人的心理還是病情,都會有所幫助。看客:那您從當初來到這里跟現在對于這份工作的感受有什么變化?
秋爽:剛來的時候可能也覺得有一些壓抑,現在習慣了,穩定了,也適應了這種感覺。這幾年我除了掌握護理專業知識,還學會了象棋、唱歌表演。其他同事學會了跳舞、打羽毛球、描毛筆字。學習這些技能純粹是為了陪伴醫院里的老人,照顧他們,讓他們開心。其實也是來到這里之后,我對死亡才有了認識:每個人都得面對死亡,這是現實,只有坦然接受。最深的感悟就是珍惜自己,生命真是很脆弱的。口述 秋爽 | 采訪 李小涼 | 整理 安娜 | 微信編輯 李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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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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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晨婕_NBJS23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