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的中國孩子,看起來沒有他們父母小時候那么快樂。
日前有兩個極端的個案,讓我深受觸動:9歲的圍棋神童墜樓身亡,雖然他小小年紀已經是業余六段,但仍不能讓其父滿意,在家里經常挨打;18歲的女孩,成績一貫優異,但也不堪承受心理壓力,終于在一天凌晨跳樓。
每回有這樣的事發生,總有人發問:“這些孩子是怎么了?”在那個女孩桐桐自殺后,父母也說她是“陽光型抑郁患者”,儼然問題是出在孩子身上,但細讀那篇聲明就會發現,其實家長才是根源:
桐桐她很優秀,獲得二中很多榮譽,高二以來這兩年,成績進步很快,大部分時間都是班里第一第二名,尤其是這學期比以往任何時候整體上都好,盡管有一次落到班里五六名,但很快第二周又考到班里最前面了,我和媽媽也很開心,也被別人羨慕,但我們知道她壓力很大,也很小心(高中三年手機也不敢收繳,不敢當她面爭吵),終究還是我們誤判了她的真實情況。
在這里,沒有看到對孩子充滿愛意的回憶,都到了這一刻,仍然在念叨她的成績高低。這樣的家長,愛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給他們帶來的成績。
也就是說,他們直到此時都沒明白,孩子為什么會抑郁,為什么會自殺,那背后隱藏著一個致命的疑問:“如果我不優秀,我還值得被愛嗎?”
父母的日常表現,已經明白無誤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孩子的判斷并沒有錯——答案是否定的。
當孩子只是被家長軟硬兼施驅趕著去贏得好成績,他們就已變成了父母達成自己目標的工具人?!皭邸碑惢闪丝刂剖侄危耗阒挥型瓿蒏PI,才有糖吃。
為什么偏是成績優異的孩子更容易走上絕路?那不僅是因為他們早慧,更能體會父母那所謂的“愛”背后空無一物,還因為他們絕望地發現:不管多努力、多優秀都沒用,因為父母的欲望是無限的。
《獨生子女宣言》一書里有個孩子說,小時候爸爸伸出手,鼓勵她跳得高,看她能不能夠得著。起初她根本不行,后來慢慢長高,彈跳能力也強了,可是依然夠不著,因為眼看著她快能夠得著的時候,爸爸那只手就抬高了。
在中國家庭教育中,一向都是如此,然而沒有內心支撐的力量,孩子終究也是會累的。那個女孩子桐桐在遺書中說:
我終于可以逃離那解不出的數學、看不懂的物理、一提起就令我膽戰心驚的大小考試,以及亙古在我心中糾纏的種種問題……
她也回憶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然而“上了初中,陡增的學習壓力讓我十分不適應,我常常覺得你是像換了一個人。具象化的成績排名、好友伴學,無一不在刺激著你我的神經。終究,我還是沒能做好自己?!?/p>
對她來說,高中時期考試的壓力甚至都還好,真正窒息的是周遭的那種氣氛:
二中的一切都很好,真的,要是考試少點就更好了。其實考試也還行,至少還能喘口氣休息會,只是我奢望著它能不要出分。因為得知我考差的你實在是太可怕了。也許因為考差了本就心虛,從學校到家的車程里,我一直等候著你的發落,但你一言不發,只是站在電梯門前問我要不要報數學班。好像還挺正常的,但我受不了你事無巨細地關心我大小考試的成績,受不了你和親戚朋友的聊天記錄里充斥著我的成績,卻又怕被我發現而偷偷刪除。好像我應該理解你,因為家長們的聊天怎么著也離不開孩子成績。只是我是個心理素質極差、抗壓能力極差的人,你是直到的。我們之間爆發的無數爭吵,都繞不開兩個字——成績。對不起,我們都成不了彼此心目中的完美??荚嚨那耙惶欤沂菬o論如何吃不下飯的,有時就索性一口也不吃,去食堂看著別人吃,被朋友戲稱有“考試綜合征”。這現象,到最近,愈發地嚴重了。少吃兩頓,其實也餓不死,只是越來越重的精神壓力,無疑成為壓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此,真正的問題其實不是孩子的心理素質差、抗壓能力差,而是家長將自己無法壓制的焦慮轉嫁到了孩子身上——盡管他似乎盡力不給孩子壓力,但那個高敏感的孩子正確地意識到,裝作問題不存在,并不能讓問題消失,只是讓氣氛更加壓抑了,到頭來,孩子反倒還好小心翼翼去照顧家長的情緒,這當然會讓她更累了。
這并不只是孤立的個案,而是在我們這個社會普遍可見的心態,“成績”的魔咒籠罩著無數家庭,之所以不時總有那樣的悲劇發生,是因為一些敏感的孩子發現,在自己所棲身的小環境底下,這一問題是個無解的死結。
每次一有這樣的事,總有人感慨“現在的孩子太脆弱了”,但真正的問題不在這里,而是現在的孩子成長的環境比父母輩更缺少支撐,壓力卻大了許多。
我一位朋友曾和我說過,她小時候在學校里遭受打壓、霸凌,家里也一地雞毛,但每周末一回鄉,她就心情好了,因為在那里有一群小伙伴等著她,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也就說,至少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安全基地,在那里被無條件地接納,自由呼吸。
問題是,隨著近二十年來急驟的大規模城市化進程,原有的那種溫情的鄰里關系已被逐步瓦解,很多人在小區了住了多少年,也不見得認識對門的鄰居。這意味著,現在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棲息的“生態”要單調得多,能有幾個鄰居家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玩?在這種情況下,父母的影響更具決定性,因為那常常就是孩子生活中唯一的支點。
從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孩子沉迷于游戲、動漫,其實也是一種逃離手段。想想看,當日常生活完全被成績所主導,那是何等無趣?此時能暫時脫身,去打一會游戲,對孩子而言就相當于是逃離繁重“苦役”的自我獎賞。那種上癮機制的背后,正是因為原先的生活太沒意思了。
當孩子發現,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不能讓家長滿意,這樣的苦役無窮無盡、又無法逃離家長的控制時,死亡就成了他們逃離的終極手段。那與其說是抑郁所致,不如說是他們僅存的自由意志:至少在這一件事上,他們還能自己做主。
雖然在悲劇發生后,家長也說“希望和我一樣家里孩子尚未工作、正在追求學業的親朋,以我為鑒,不要再出現類似悲劇”,但如果不清楚悲劇的根源,又怎么“為鑒”?
家庭是孩子最后的安全基地,家長不應該想著“家校聯合”去逼孩子(值得注意的是,那個自殺的女孩桐桐的父親是老師),那會讓孩子發現自己孤立無援,沒有退路。
我周圍有位媽媽就很明智,女兒高中時學業繁重,她優先考慮的是保證孩子睡眠,不要求她如何優異、甚至不要求一定完成作業,重點放在認認真真把自己會做的題弄明白、消化吸收,做不完的,她幫孩子去和老師說。最終孩子也考上很好的大學。
要記得,始終和孩子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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