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文章發(fā)布后,私信和評論區(qū)都有很多朋友對圖-4到底是“買的還是蘇聯送的”感興趣。所以今天視頻的開頭,咱們先就這個話題做一個小小的“考據”說明。
圖-4在中國長期處于高度保密的狀態(tài),公開資料很少,但偶爾還是能看到一些關于“買還是送”的只言片語。
首先,空36師,也就是圖-4所在部隊的退休干部,大多明確表示飛機是買的。
比如原空11軍軍長、曾擔任過空36師副師長的張國祥就說,這些飛機是“國家花重金買來的寶貝”。他還進一步解釋說:“我個人認為,可能一開始是斯大林答應送給我們的,后來他去世了,赫魯曉夫又向我們要了錢。”
原獨立第4團飛行員王圣文也說:“關于圖-4到中國的緣由說法很多,實際上是我們付款購買的,而且蘇聯要價2億美金。”
與此不同的是,空軍林虎將軍在《保衛(wèi)祖國的戰(zhàn)斗》一書這樣寫道:“圖-4是蘇聯仿美國B-29飛機在1946年制造的,1953年3月蘇聯贈送了10架給中國。”
除了對獲取方式的眾說紛紜,公開資料對圖-4的裝備數量,記載也各有不同。我查到的有10架、12架、13架三種。其中,原空11軍軍長張國祥的回憶應該最可靠,他說是他本人在80年代親自為“13架圖-4”辦理了退役手續(xù)。張國祥在圖-4所在部隊工作了將近30年,這個數字他應該不會記錯。
好了,以上是對上期文章的一個小小回應。下面咱們回到今天的正題:圖-4重型轟炸機在中國的故事。
應該說,雖然中國獲得的圖-4數量不多,但卻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服役期間,圖-4完成了多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任務,為空軍、為中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它足夠大,起飛重量有60多噸,機組成員12人,裝油裝彈的數量遠遠超過輕型轟炸機。它的正常續(xù)航時間高達18個小時,即使在惡劣天氣和高耗油的情況下,也能持續(xù)飛行10個小時。
它裝備了航行雷達和天文羅盤,還有遠程無線電高度表,它的轟炸瞄準具可以自動跟蹤目標、還能和操縱桿并聯,由轟炸員控制飛機進行轟炸。為此,圖-4專門配備了航行、轟炸和雷達三名領航員,可以確保飛機在作戰(zhàn)、巡航等各種情況下都能應對自如。
這些性能在當時是很先進的。我們現在依然能夠想象,50年代初,如此優(yōu)秀的重型轟炸機到來后,空軍部隊的那種興奮。
1953年3月15日,中國第一支重型轟炸機部隊獨立第4團在石家莊成立。當時軍委是想用這個團作為種子,逐漸組建我國的戰(zhàn)略轟炸機部隊。
能進入獨立第4團的,都是從各部隊抽調來的根紅苗正、有文化、技術好的飛行尖子,每個人都以能加入獨4團而自豪。但在建團之初,他們的條件卻非常艱苦。
剛開始,他們駐扎在石家莊郊區(qū)某部隊的農場里,8名飛行員擠在一間只有4張上下鋪的房間里,吃飯在一個臨時搭起來的棚子里,一陣風刮過,菜湯上一層土。
其實,中國對重型轟炸機是很重視的。早在圖-4交付前的1952年,空軍就從航校畢業(yè)生中抽調了一些優(yōu)秀學員,去蘇聯學習駕駛圖-4。蘇方安排中國飛行員在莫斯科附近的梁贊受訓,并提供了良好的生活保障。
據曾經赴蘇學習的飛行員王圣文回憶,他們在蘇聯學習的時候,經常能吃到肉和牛奶,偶爾還會供應烤雞。但王圣文印象最深的,卻是在蘇聯洗澡。
他說,去洗澡的時候,脫下來的臟衣服扔在更衣室不用管,洗完澡可以領到被熨燙得得平平整整、帶著肥皂味的干凈衣物。這個經歷讓他多年后還記憶猶新,說"在蘇聯洗澡真是享福"。
1952年底,學成歸國的飛行員們在石家莊集中,在這里繼續(xù)接受蘇聯教官的新一輪培訓。學習期間為了保密,所有學員外出時要更換便裝;每天下課,教材和課堂筆記都要交給保密員保管;如果有人不小心在教室里遺漏了記有學習內容的廢紙,還會挨處分。
從這些細節(jié)可以看出,空軍對圖-4轟炸機的到來非常重視。
1953年,蘇聯移交的10架圖-4被編成獨立第4團。全團共有三個大隊,每個大隊下轄三個機組,加上團長率領的一個機組,正好十個機組。
獨4團在石家莊沒待多久,就轉場到了北京的南苑機場。因為圖-4太重,石家莊這個原本給殲擊機用的機場跑道已經被壓壞。到了北京南苑之后,跑道不夠堅固的問題依然存在。一直到陜西武功的新機場建成,圖-4才有了第一個正式的家。
1954年,10架圖-4參加了國慶閱兵,此后的三十多年,它們一直處于嚴格的保密中,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視野。
1956年3月28日上午,獨立第四團接到空軍司令部命令,圖-4轟炸機立即出動,配合地面部隊支援康巴地區(qū)政府機關堅守待援。從此,圖-4開始正式執(zhí)行平叛任務。
剛開始出任務時,因為高原沒有可以使用的機場,飛機要從陜西武功長途飛往戰(zhàn)區(qū)。后來,蘭州軍區(qū)在青海格爾木一個鹽層厚度達七八米的鹽湖上進行建設。抽鹵水填平鹽層表面的坑洼,再碾壓平整,一個嶄新的機場建成了。
有了這個鹽湖機場,60多噸的圖-4不但能在高原起降,而且這個機場的凈空條件也非常好,轟炸機部隊可以在這里磨練高原作戰(zhàn)的技巧,積累經驗。
但鹽湖機場也有短期內難以克服的困難。比如彈藥運輸成本高昂,缺水、缺蔬菜、缺氧氣。這里空氣中鹽分含量很高,連晚上睡覺都讓人覺得很難受。所以雖然起降條件不錯,但平叛任務一結束,這座鹽湖機場就停止使用了。
在青藏高原執(zhí)行任務的圖-4轟炸機,是不折不扣的多面手,除了轟炸,它還要偵察監(jiān)視、撒傳單、投放補給、可以說什么活都干。
比如他們經常給地面部隊空投急需的大米、鹽巴、以及當地的硬通貨銀元,有時還要給傷病員投放氧氣袋。
有一些長期執(zhí)行任務,和外界失去聯系的地面部隊,還會請求空投報紙。獨4團就專門搜集近期的報紙雜志,加上一些空勤灶的巧克力和水果罐頭,連同慰問信一起投給地面部隊,極大鼓舞了平叛部隊的士氣,增加了空軍和陸軍的戰(zhàn)斗友誼。
有一次,陸軍一個連因為追擊殘匪和大部隊失去聯系,在野外斷糧一周。圖-4緊急出動,搜索了接近兩個小時后找到了這個連。圖-4和伊爾12運輸機協同,向目標區(qū)空投了大批給養(yǎng)。事后西藏軍區(qū)司令員張國華評價說:“空軍任務完成的好,救了100多人的命。”
和空投任務比起來,圖-4的轟炸任務要驚心動魄得多。
當時,我軍面對的叛亂分子中有一些戰(zhàn)斗力比較強的骨干,這些人單兵作戰(zhàn)能力并不弱,環(huán)境適應能力更是超過我們。
在野外,他們蒙上皮衣就能睡覺,幾乎不受高海拔的影響;平時攜帶一支美制加蘭德步槍,槍法也比較準,還擅長用腰刀格斗。但這些人打起仗來卻是一盤散沙,沒有協同各自為戰(zhàn),處于優(yōu)勢時一哄而上,交戰(zhàn)不力就四散奔逃。
雖然我軍的軍事素養(yǎng)遠在叛匪之上,但高原作戰(zhàn)無法攜帶重武器,遇到匪徒依托堅固的石頭營壘頑抗時,就會需要空中支援。
一次,大隊長張國祥在執(zhí)行對敵支援任務時,地面部隊指示了一個直徑只有2.3米的石頭碉堡。在飛行速度每小時幾百公里、高度數百米的情況下,機組密切配合,轟炸員精確瞄準,一次投下四枚炸彈,其中一枚直接命中碉堡。對無制導的鐵殼炸彈來說,這個精度是非常出色的。
但另一次沒有完成的轟炸,卻讓獨立第4團的很多飛行員難以釋懷。
1959年3月,駐扎在青海格爾木的0044號和0042號轟炸機接到命令:有一支?叛軍正在向雅魯藏布江撤退,有外逃?跡象。立即起飛轟炸機兩架,前往?偵察。
兩架圖-4?很快飛臨?雅魯藏布江沿線,但河兩邊樹林茂密,給叛匪提供了很好的掩護,他們盤旋了?很久?都?沒有發(fā)現目標。搜索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后?,終于,0044號的轟炸員?報告:"江面上?有幾艘橡皮舟。"
飛行員略微降低了一些高度,轟炸員觀察后第二次報告:"不是橡皮舟,是牛皮船。一大兩小,一共三艘。"為了能看得再仔細一些,0044號又一次下降高度。這次?轟炸員的報告更加清晰:"船上有穿紅衣服的,還有穿黃衣服的。"
情報立即上報,指揮部回電:"密切注意其動向,牛皮船里很?可能有高層人物"。
0044號機在飛行員王圣文的操縱?下,不停地繞著三只小船盤旋。沒過多久,通訊員又監(jiān)聽到?一個重要情況:"受到地面電波的干擾。牛皮船里有電臺!"
三艘牛皮船、身穿紅衣、黃衣,還有電臺!這些關鍵信息再次上報。兩架飛機在空中焦急地等待指揮部的下一個指示。
終于,命令到了:"這很可能是大和尚要叛逃,準備轟炸。"
王圣文按捺著?興奮的情緒,沉穩(wěn)駕機在空中轉向?,把機首向?三艘?牛皮船?對正?,進入轟炸航線。接著,飛機交給轟炸員控制,機上的瞄準儀鎖定了最大的一艘牛皮船。
"開彈倉。"轟炸員開始按轟炸流程做通報,再過幾秒炸彈就要出艙。突然,無線電里傳來指揮部的聲音:"0044號,解除轟炸!解除轟炸!"
王圣文以為聽錯了,回答道:"請重復,請重復命令"
無線電里再次傳來指揮部的聲音:"解除轟炸,立即返航!解除轟炸,立即返航!"
"0044號明白,立即返航。"
多年后再次提起這個瞬間,王圣文依然難掩心中的遺憾,他說:"雖然我們心里有一百個不理解,但命令就是命令,不容違抗。于是我們關上彈倉門,向格爾木返航了。"
等叛亂徹底平息后,這次突然取消攻擊命令的謎底才被揭開。
當時獨立第4團的參謀長趙吉星到西藏軍區(qū)開會,見到了司令員張國華。他問張國華:"為什么不讓炸那只牛皮船?"張國華說:"當時也不可能向飛行員解釋那么多,只能先解除任務。通過你們的報告,還有我們自己的情報,可以斷定這三只牛皮船上的人就是老和尚和他的隨從,那個穿黃衣服的,就是他本人"
"當時我們報告了中央,中央回電說不炸。還說,他將來要是反悔了,還會回來的。"
趙吉星又問:"不炸,他不就跑到國外去了嗎?"張國華說:"那又怎樣?將來全世界都共產主義了,他還能往哪兒跑?"
王圣文和陳應明
以上這段故事,來自飛行員王圣文的回憶。王圣文一直在獨四團服役到1968年,然后被選調到成都的航空部門當了一名軍代表。
他是人民空軍的第一批圖-4飛行員,雖然離開了轟炸機部隊,但一直熱衷于祖國的航空事業(yè)。2006年,王圣文老人與世長辭。他生前曾寫下這樣一段話:"我離開了戰(zhàn)略轟炸機部隊,離開了日夜相伴的飛機和戰(zhàn)友。但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的圖-4,我的好伙伴。"
相比在雪域高原的戰(zhàn)斗,把圖-4改裝成“空警一號”的故事,更廣為人知,也更令人遺憾。
長期以來,我國地面雷達一直存在著很多監(jiān)控盲區(qū),尤其在漫長的海岸線附近,情況更加嚴峻。為了改善這個狀況,預警機的研發(fā)被提上日程。六十年代末,軍隊和地方共十幾個部門開始進行預警機的研制。
當時的計劃是,把一種蘇聯的地面雷達稍加改動后裝上飛機,而能馱得動雷達天線及相關設備的載機,在當時只有圖-4。于是任務又交給了獨立第四團所屬的空36師。
要安裝雷達,首先要把飛機上現有的老舊發(fā)動機換掉,因為它們大多已經接近使用壽命。
當時我們一批新發(fā)動機的庫存,是從蘇聯購買伊爾18時備份的渦槳發(fā)動機。在武功附近的飛機大修廠里,四臺新發(fā)動機被裝到了一架圖4上。接著,這架圖-4又做了機身加固,安裝了每分鐘可以轉動2.8圈的天線罩。
1971年6月13日上午,106團團長孫勇機組駕駛“空警一號”做了首飛。改裝后的“空警一號”重38噸,最大起飛重量53噸,升限10,200米,最大航程4000公里,留空時間7.5小時。又經過多次試驗和改裝,飛機的飛行品質終于達標。但接下來的雷達試驗卻陰云密布。
測試時人們發(fā)現,這部雷達在飛機上向上觀測時效果還好,能在2000米高度發(fā)現200公里外的安-24。但向地面?zhèn)蓽y時,卻無法過濾地面雜波,熒光屏上一片雪花,什么也看不到。
在青海湖和渤海做海上測試時,這部雷達也只能在風平浪靜時發(fā)現320公里外的船只,對低于預警機飛行高度的空中目標,完全無能為力。
曾經參加過“空警一號”研制的張國祥認為,就算當時雷達的性能過關,“空警一號”的前途也不樂觀。
他解釋說,即使雷達沒有問題,當時的空警一號也無法引導我機攔截多批次敵機,不能全方位指揮作戰(zhàn),達不到設計要求。因為要做到以上這些,需要高性能計算機,而當時的中國根本不具備這個技術條件。
張國祥還提到,研發(fā)“空警一號”時,圖-4的機體壽命也不太樂觀,畢竟這是從1953年就開始服役的老飛機。而且當時也沒有其他可以替代圖-4的空中平臺。因此,曇花一現的“空警一號”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坎坷。它留下的遺憾,并不能只歸結于雷達的失敗。
關于圖-4的內容我先后寫了兩篇文章。可以簡單總結一下:圖-4自1953年服役以來,先后完成了開辟高原航線、首航當雄機場、參加平叛作戰(zhàn)、打擊P-2V在東南沿海的偵察、為登頂珠穆朗瑪峰進行航測保障、改裝電子干擾機、改裝預警機、投放無人機等多次具有重大意義的任務。
一直到80年代退出現役時,圖-4沒有出現戰(zhàn)斗損失和重大飛行事故,這除了是因為蘇聯產品的皮實耐用,更要歸功于部隊的精心保養(yǎng)。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說,我們不但應該記住圖-4,更應該記住駕駛和保障圖-4完成任務,并為此默默奉獻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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