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系作者原創,首發于知乎問題:
如果蔣門神先去找到武松,武松會不會去醉打施恩?
一個自命不凡的苦孩子,終究會因為悲苦的人生底色而產生巨大的認知偏差,并必然走向更大的悲劇。
爭奪快活林的某方,只要做到了——默不作聲救性命、伏低做小戴高帽、小恩小惠套近乎、“非你莫屬”顯價值、江湖義氣全套功,武松是會出手的。
武松卷入官僚資本爭奪快活林的爭端,并且出手打人,也是做好了心理建設的。武松出手,包含著四個隱藏前提,少一個,他都不會出手。
馬斯洛的心理需求金字塔可以借鑒。
一、要報恩,對方對他有恩。具體到當時進入險惡牢獄的情況下,要滿足生命和安全需求,就是最大的恩。
二、得到敬重,滿足“受尊重”需求。
三、對手要夠實力,菜雞我不打,滿足“自我實現”需求。
四、滿足武松對“義氣“的想象,也是一種變相的”友誼“需求。
關于“報恩”的心理建設,其實是建立在武松對命運最悲觀的預期之上的。需要說明,武松進入孟州牢房后,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從殺威棒開始,到酷刑的傳言,到滾蛋飯的猜想,武松知道自己已成為對方案板上的魚肉。其實,給哥哥報完仇之后,武松當時的心態是“生無可戀”,他想的只是痛痛快快而又不失硬漢尊嚴地去死,所以,原文多次出現武松的心理活動:莫不是要結果我?莫不是要對付我?面對這些已經迫在眼前的生命威脅,武松并無應對之策,索性先享用再說。
直至武松心中謎團越來越大,發現自己確實是受到莫名其妙的優待,開始通過詢問送飯人,知道這些優待來源于管營父子。
只見施恩從里面跑將出來,看著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br/>
武松在一心求死的心態下,其實是被動地承受了對方的恩情,無功而受祿,這是一筆在懵懂狀態下欠下的人情債。此時,為對方出力,才能“還債”。以武松對“好漢”的認知,以武松對律法的失望,快活林項目本身是否合法,已經不是主要考慮的問題。
施恩在建立了武松“人情欠債”的基本狀態下,再繼續施以武松的地位抬升和價值肯定,以武松的內心準則,他就被毫無選擇地綁架到“打手”這個職責中。
施恩一口一個兄長,將一介階下囚捧至上位,武松也知道,這不是白給的尊重,他不希望人情債越欠越多,要盡早以拳頭還債。
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這等兒女相,顛倒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當,武松也替你去干。若是有些諂佞的,非為人也!”
這意思是,我知道你要使喚我,我們素無交情,就不要把利用關系偽裝成人格尊重了,今天用不著繼續黏糊了,就算違法犯罪的事,也不用藏著掖著,我爛命一條,肯定替你干。
武松的表態已經定下了基調,此時還需要進一步激發他的“自我實現”需求。潛臺詞是:天底下就你能!
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不在蔣門神之下,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只恐兄長遠路辛苦,氣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將息半年三月,等貴體氣完力足方請商議。
“我只道他三頭六臂,有那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來只是一顆頭,兩條臂膊。既然沒那吒的模樣,卻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藝疏,便敵他不過?!蔽渌傻溃骸拔覅s不是說嘴,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說了,如今卻在這里做甚么?有酒時,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次野堰@廝和大蟲一般結果他。拳頭重時打死了,我自償命!”
最后,由老管營出面,主持與施恩的結拜儀式,這一下,武松成了老管營的晚輩,出手打蔣門神,成了家事,對工具人的使用,于名義上變成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由此可見,從不容拒絕的“施恩”,到提升價值的戴高帽,再到道義的綁縛,將武松高風險的斗毆轉化成分內責任,武松在管營父子面前,只有心甘情愿出戰了。
與施恩成功收買形成對比的,一個是柴進,一個是張都監。
柴進收留武松,卻出于自身的高傲,拉不下身段,不知道如何與高自尊的底層人打交道,找不準武松這類人的心理命門,錢沒少花,落下一身埋怨。
張都監跟宋江差不多,給武松送衣服、喝酒、話聊中帶著不失自己身段的抬舉,用手段給些小恩惠,武松就會視若大哥、恩公。張都監更進一步,從自家KTV叫了個佳麗當誘餌(原文:假將歌女為婚配,卻把忠良做賊拿),這下,武松又感受到了“愛”,這就是武松版的“戀愛腦”,從小極度缺愛,極度在意對方的態度,只要套路足夠,就會唱起“死了都要愛”。
武松聽得道:“都監相公如此愛我,又把花枝也似個女兒許我。他后堂內里有賊,我如何不去救護?”
張都監能一度將武松置于絕境,正是因為他穩穩把控了武松的心理。這身手不凡的苦命孩子,給一點甜頭就上頭,因為一直在弱勢堆里長大,飽嘗被鄙視的底層之苦,心中無限向往著高人的認可,對是否得到尊重看得極重;論及利益,幾兩銀子幾身衣服幾頓酒肉足以入其法眼。卻不知,自己在那些既得利益者眼里,只是一個愛“吃敬酒”的工具人,對方給予的那點小恩惠,跟同僚之間的利益交換比,簡直不值一提。
當然,施恩也是一個夠意思的人,在武松真正被陷害后,總共拿出了接近三百兩銀子擺平此事。其中一百兩給了康節級,一百兩給了葉孔目,二三十兩給了小牢子,還有些請客吃飯之類,散碎銀子讓武松隨身帶上了。
這二三百兩銀子什么概念呢?就是快活林一個月的凈利潤。原文: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說白了,武松自己的救命錢,也是靠自己的拳頭打出來的凈利潤,不是白占的。而且,施恩花二百多兩銀子,救武松之余,也順帶加固了自己的關系網,就算快活林不行了,還可能有幸福林,本來干的就是權力尋租的生意,這些銀子不會白花。
你看,整個事件,武松只是吃了幾頓好飯,喝了點好酒,聽了點好話,張都監的金銀在眼皮底下晃了晃,KTV的小姐姐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味,就帶著一身傷痕、兩只燒鵝、幾兩銀子、一副枷鎖,走向了一般人難以脫身的絕境。
而背后,是數額驚人的權錢交易,所謂醉打蔣門神,僅僅是兩大黑勢力團伙為利益各自尋找的工具人對戰,武松這個工具人更牛一些,然而對方的背景更大一些,你贏得了打斗,贏不了人生,背著自以為的英雄氣概的道德包袱,走向無底的深淵。
整個過程,無非是:“不要動上層人的利益”,否則就會火拼;“不要動底層人的觀念”,把毛捋順了,小恩小惠足以讓他們犧牲。而上層人的利益,都來自于底層人的觀念。
好了,回到原問題,張都監或者蔣門神先找到武松,武松會不會幫他打施恩呢?完全有可能,張都監團隊跟老管營團隊,在法律以及公序良俗上看,沒有好東西,只要精細地滿足了武松的心理需求,讓他打誰都行。
在《水滸傳》中,武松是“天傷星”,他身上集最蕩氣回腸的英雄氣概和最大的心靈創傷于一體,而作者想闡述的最悲哀之處卻在于:這些無盡的創傷,他根本躲不過——在人心險惡的俗世中,英雄本就是一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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