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懷疑探索者
2012年10月28日,在北京中國科技館座無虛席,這里正在舉辦一場世人矚目的頒獎典禮,會場的屏幕上打出幾個大字:知識創造未來、2012知識中國年度人物頒獎典禮。主持人宣布,央視《天氣預報》主持人宋英杰、《走進科學》主持人張騰岳、北大生命科學院院長饒毅等十位知識人士獲得“2012年度知識中國人物”。當主持人邀請饒毅教授上臺領獎的時候,會場前排靠左的兩位在悄悄的議論。其中一個說:“看啊,這個就是著名的'饒大炮',歷來以多管閑事著稱,他是什么都敢問,一條漢子!”另一個說,“額,過去僅聞其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終得一見哎。”
只見一個中年男子步伐矯健地邁步上臺,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削,身穿寶藍色對襟袍褂,圓圓的鏡框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貫的招牌式憨態可掬。他正是早年辭去美國西北大學研究所副所長職務,毅然歸國報效,以犀利耿直言論攪動科學界,管閑事永不疲倦精力四溢,被人稱之為“科學頑童”的國際知名生物學家饒毅。
“科學頑童”饒毅
眾人矚目下,饒毅“蹭蹭蹭”流星大步來到頒獎臺的中央,半彎腰從主持人手中接過獎章。典禮主持人正要向他道賀,饒毅說,先讓我說幾句吧。他這時候臉上微笑已經不見了,而是一副嚴肅的表情。饒毅語氣剛錚地說,“我今天拿到了這個獎,這是對我工作的認可。但是,有更多的科學家的工作沒有得到尊重。”饒毅的眼光向臺下掃了一下,停留前幾排片刻,那里正坐著兩位來自湖北的兩位教師。饒毅突然加重了語氣,語調了也高了幾分,“諸位朋友,在2008年發生了‘湖南黃金大米事件’,這個事件過去了4年多,很多人受到了處罰,但是社會上有人在抓住這件事情做文章,制造出種種的謠言,讓我們中國的科學技術遭遇了近百年來的最大危機。”饒毅繼續說道:“19世紀火車進入中國時,還有人把軌道扒掉,說影響了中國龍脈,當然那段時期是短暫的,我也希望這件事是短暫的。”后來的事實證明,事態并沒有朝著饒毅期盼的方向發展。從事基因農業研究的科學家們正遭受持續不斷的污蔑。越來越多的博士生放棄了他們的專業,有的大學都好幾年招收不到相關專業的研究生。
饒毅繼續說,做錯了事情就得處罰,我堅決支持對事件責任人的處理結果,但是轉基因技術本身利國利民。可是這些年來,就有一些人借用“黃金大米事件”挑動了不少謠言,說什么“轉基因是造成XX能力下降”,這些話都是被捏造出來的,是偽科學!這件事的影響力太大,后果太慘重了,我們的民眾被煽動轉而不信任科學,讓中國遭遇了近百年來的第一次重大挫折!這一小部分人長期對轉基因進行攻擊,導致一般民眾產生誤解。我對此深表痛心!
聽了饒毅在臺上鏗鏘有力地“討伐檄文”,典禮會場的那兩位教師,其中一位姓孫,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呵呵,還有人說張啟發老師靠這個從美國人那里領錢,真是胡說八道。”坐在旁邊的季老師說,“真是胡說八道!1986年,張老師當時在美國深造,美國的科研部門很重視他這樣特別優秀的人才,直接給張老師開出月薪2000美元的高薪,但是他直接拒絕邀請了,毅然回到了母校,拿著每月區區幾十元人民幣的工資,從事著他喜愛而執著的科學事業。要是愛財,他本可以留在美國享福。”
張啟發院士
這是當年孫季兩位老師的現場回憶。我問他們,能不能采訪一下張啟發院士,他們說,估計不行,很困難,很困難!張老師對輿論早就絕望了,很早就不發聲音了。季老師說,這些年那些社會上的輿論對張啟發院士很不友好,張老師是一個老實人,對此很想不通,加上在一些場合受到了暴力襲擊,他現在早就不問世事了。“特別是那一年,張老師仗義執言,非要說什么‘不要依靠民意',這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他也因為這個發言遭受了所有猛烈的火力,承受了最大的壓力!”季老師補充說。
他說的那個“不要依靠民意”,指的是當年張啟發院士在2013年的一次公開發言。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 林則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
就在饒毅教授發布“討伐檄文”的第二年,事態并沒有朝著科學家們期待的那樣往好處發展,而是越來越惡劣了。當時很多人拉起橫幅,要求停止一切轉基因試驗,說轉基因“毒害”國人健康。而就在這言論最喧囂鬧騰的2013年,在10月20日,張啟發院士在武漢舉辦的中國“黃金大米”品嘗會現場大發牢騷。可能是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的壓抑,當時的他情緒悲憤且很激動,當著現場300多人的面大聲宣稱:“轉基因水稻產業化的決策不應依靠民意,而應按照法規和程序走,農業部作為主管部門不敢拍板會導致轉基因水稻產業化錯失良機。”張啟發院士說:“當前的困境是國家轉基因產業化的發展停滯,無法實現轉基因水稻的產業化,我個人認為,錯失重大機遇。”
早在2011年9月,張啟發院士就曾經指出,“研究轉基因水稻并不是個人的興趣決定的。作為一名科學家,選擇研究領域必須瞄準國家的戰略需求。長期以來,我國農業生產中存在資源消耗大、環境污染嚴重的問題。具體到水稻領域,當務之急就是要減少農藥、化肥的使用,減少農藥殘留和對環境的污染,在確保稻米數量安全的同時,也保證稻米的質量安全。研究轉基因抗蟲水稻,正是為了滿足這個實際需要。”
這次張啟發院士現場“訴苦”,就是因為他感受到科研成果由于受制于輿論,遲遲不能得到應用,所以指出有關方面應該拿出魄力,放棄不作為,邁出穩健的步伐。其實也不怪他大發牢騷,早在2009年,張啟發院士團隊研發的具抗蟲外源基因的“華恢1號”和“BT汕優63”兩種水稻就獲得了農業部安全證書。這也是中國幾十年來唯一擁有安全證書的兩種轉基因水稻國產專利。依據后來華中農業大學的介紹,張啟發院士從為“華恢一號”立項,到研究出這個技術,花費的時間是4年,而在隨后等待應用的時間,是23年以上。也就是說,迄今為止有27年,甚至安全證書都過期了,當年張啟發現場放炮的聲聲刺耳又過了8年,“華恢一號”也依然沒有投入應用。
而當時現場的記者說,張院士,你的話要不要登報?張啟發說,要登!大不了再被罵!
結局可想而知,從此張啟發院士因為這次發言,遭遇了持續多年的重大打擊,迄今沒有走出陰影。
在張啟發院士發布上述言論遭遇輿論抨擊后,他的科研團隊成員林擁軍教授也遭遇了口誅筆伐。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身為生命科學技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的林擁軍在2013年公開站出來說:“我們完全有能力和技術,可以作出令公眾滿意、放心的安全產品。我本人就吃了轉基因大米14年,沒有發現任何健康問題。”林擁軍的話一落,一些人立即炸了鍋,因為之前他們一直在宣傳“科研人員自己不吃”,現在林擁軍居然說自己吃了14年,這話讓他們心里很不舒服。猶如一個人說謊說了10年,說謊上了癮,以至于把謊話當成了信仰,一朝有人對他們講,你們不對,你們是錯誤的,這自然觸怒了他們。于是,大量的人身攻擊和質疑向林擁軍撲去。
林擁軍很委屈,他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對記者說,為什么這些陰謀論總是變本加厲,為什么大家就不相信科學家?
林擁軍耐心地向記者解釋說,我們華中農業大學根本沒有資格自證安全,轉基因產品的安全試驗,必須是第三方權威機構來做。也就是農業部委托中國農業大學和中國醫學科學院等機構,來做這些安全試驗。而且喂養動物至少需要三代以上,光是喂養的大米就有5噸之多!而依據國際慣例,根本無需做這么多的試驗,在中國監管如此嚴格,早就遠遠超過了國際標準。
記者問林擁軍,網絡上一些人質疑你,說你講自己已經連續吃了14年,可是你的家人吃不吃呢?林擁軍很坦然地對記者回答說:“華農的兩種抗蟲轉基因水稻的材料1999年就成熟了,當年我就開始吃。實話實說,剛開始進入中間試驗階段時,產量少,我吃得也少。進入生產性試驗后,產量大起來,我就開始大量地吃,包括我的家人。但這絕非人體試驗,我只想對比哪一個口感更好。”
記者在走訪華中農業大學后證實,華農水稻團隊的其他成員,包括學生也經常吃轉基因大米。另外,每年華農大實驗室開年會,或外面專家來交流,華農在接待時都會標注好,一種是非轉基因大米,一種是華中農業大學研發的轉基因大米,可以由大家自由選擇。轉基因大米還作為單位福利發放,生命科學技術學院的教師有100多個人,每年都能領到兩包。這些轉基因大米都特別受到教師們的歡迎,他們自己吃,還把好消息告訴親朋好友,包括生命科學技術學院以外很多人都主動找林擁軍他們去討要。
記者又向他拋出了一個問題,網絡上一些自媒體說,你們華中農業大學如此堅定地搞轉基因水稻研究,背后肯定有跨國公司在操縱,你怎么看?林擁軍聽了非常氣憤,但是又無可奈何。他嘆息半晌,對記者說:“我們根本沒跟哪個公司在合作,簽什么協議,考慮要賣給誰,由哪個公司獨家去做。我們推廣的最大用意,在于服務農民和農村。水稻科研是公益性科研,是由國家撥款的。大家不要這樣去看農業,都這么看,我們國家的農業真發展不起來了!農業科學家都非常清貧。國外公司跟我們到底有沒有利益協議,你們可以去調查!”
林擁軍教授
林擁軍說,張啟發老師就是一個甘于清貧的人,他從來沒有和什么外國公司合作過,就是一個老老實實的知識分子,什么名利他都不感興趣,就喜歡一頭扎進實驗室里面。在他的眼中,張啟發是一個很天真的人,甚至有點像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就喜歡“玩科學”。他對學生管理得很嚴,也不允許學生在媒體上評價自己,他認為,我不需要學生為我說好話。
筆者在這里突然想到,外界的民間輿論經常拿“張啟發是美國科學院院士”來質疑張啟發對國家的忠誠,好像只要是外國的院士就一定“替外國人干壞事”。這樣的邏輯讓人哭笑不得。其實,美國科學院確實有外籍院士,這些外籍院士不僅僅有張啟發,還包括了鐘南山、屠呦呦等人。鐘南山、屠呦呦一樣是美國院士。在美國,科學院院士不是官員,只是一個榮譽稱號。美國科學院也不會頒發經費,不受政府和企業控制,只是一個民間學術團體。
還有不少人拿張啟發與洛克菲勒基金會的“關系”來攻擊他。這其實是他們被陰謀論忽悠了。在一些地攤文學中,洛克菲勒基金會和共濟會、光明會是三大陰謀論主題,好像他們要聯合起來干壞事,給大伙兒添堵。但其實洛克菲勒基金會只是一個用于慈善事業的公共教育基金,賬面都是透明的,直接在網站上公開細目。自成立的這100多年來,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了一些教育和農村扶貧項目,還給非洲、大洋洲等落后地區培訓公共衛生醫務人員,資助建立面向貧民的醫院,向癌癥研究機構提供一定的資助。在歷史上,英國人弗萊明在發明青霉素的研究過程中就得到洛克菲勒基金會的大力資助,而青霉素已經挽救了億萬人的性命。
中國最著名的協和醫學院及其附屬醫院,就是洛克菲勒基金會全資資助的項目之一。北京協和醫院被譽為“亞洲最好的醫學中心”,在我國乃至世界享有盛名,其在中國醫學界的崇高地位,就相當于清華北大在教育界的地位。2017年11月11日,《2016年度中國醫院排行榜》和《2016年度中國醫院專科聲譽排行榜》發布,北京協和醫院名列榜首。2018年12月4日,北京協和醫院被國家衛健委公布為首批腫瘤多學科診療試點醫院。2019年11月10日,《2018年度中國醫院排行榜》發布,北京協和奪得冠軍。2019年12月,《2018年度中國醫院科技量值報告》發布,北京協和醫院科技量值排名位列前3位。據2019年的數據,該醫院門診日均接待患者接近2萬人。沒有克菲勒基金會的援助,就沒有今天這所救死扶傷的醫院。可以說,洛克菲勒基金會是為世界作出過巨大貢獻的。
北京協和醫院
但張啟發院士與該基金會并沒有什么聯系,張啟發院士出國留學是官派,一切費用都是國家資助。據華中農業大學的黨辦人員介紹,關于張啟發院士是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水稻顧問”的說法,那純粹是子虛烏有的編造。洛克菲勒基金會從來就沒有設立這樣的職位,也無需設立。她只是一家普通的公益慈善機構而已,又不是商業企業,要這些東西干什么?
后來張啟發在20世紀80年代學成回國,沒有下海經商,沒有去高薪外企,就拿著微薄的一點工資,即使還不如“賣茶葉蛋的”,也依然堅守清貧,只是一心一意地撲到科研工作上去。在本世紀初,他的一家還擠在很狹小潮濕的舊樓里面,破破爛爛的灰色墻體,陰天還總漏雨,他也沒有絲毫抱怨。物質條件的匱乏,沒有動搖他報效祖國的決心,他義無反顧地鉆進課題,總是想著怎么樣把工作做得更好。最讓他開心的是,2009年2月27日,56歲的他獲得了2008年度湖北省科學技術突出貢獻獎。站在頒獎臺上的張啟發,被認為是荊州人民的驕傲。也就在這一年,媒體送給張啟發院士一個“轉基因水稻王”的雅號。
張啟發院士作為荊州中學的杰出校友,被邀請回母校參觀訪問。在母校,張啟發向恩師們深深地鞠躬,以表感激之情。他的恩師們拉著張啟發的手,回憶當年的學習情景,勉勵他繼續攀登科學,為國家多做貢獻。這時候的張啟發,已經是國家農作物分子技術育種中心主任,他向恩師們詳細介紹了自己的工作,他說,我的課題目標就是“少打農藥、少施化肥、節水抗旱、優質高產”。
張啟發在京領取2018年未來科學大獎生命科學獎
一說起他的工作,張啟發就控制不住,總是談個滔滔不絕。張啟發的親人和同事們也都認為他很“怪”,是一個“怪人”。“就是和陳景潤那樣的傳統知識分子一樣。什么都不懂,把科學研究當成生命。”認識他的小薇老師說。據張啟發院士的妹妹張曉萍說,自大哥留校任教后,就極少回老家,嫂子是同校的教授在重點實驗室工作,夫妻二人整天撲在事業中廢寢忘食,平常根本看不見人影。張曉萍說,除了回家看望父母,大哥極少回來,哪怕是全國人民最重視的春節期間,別人家家戶戶都在娛樂放松,可是大哥依然一門心思的撲在工作中,“我們打電話給他,都要趕在早上7點半前,或是晚10點后,否則聯系不上。”“他回來滯留的時間也短,最多不過兩天。每次回來都必定要轉一下農田,看一下作物長勢,非常關心農村現狀。”張曉萍還說,大哥從事的研究主要在實驗室,但他非常關心環保,經常詢問施用的農藥和成本,作為他的相關科研課題的第一手資料。
在華中農業大學,大家對張啟發院士的印象,一是他穿著樸實,皺巴巴的老舊褂子能穿十年;二是為人謙虛,從來沒有架子。他曾經做過生命科學技術學院的院長,卻被公認為是最沒有官樣子的人。后來當選了中國科學院院士,一樣是平常人的模樣,學生可以直接去請教問題。
三是張啟發是標準的“科研狂人”,他不但自己以身作則忘我的投入科學工作,對自己帶的研究生也是高要求。他曾經給學生們寫了一份信,說“博士生每天的工作時間12小時僅為下限”:對博士生而言,每天工作12小時是正常的,少于這個時間就不正常了;每周工作六天半以上是正常的,少于六天半就不正常了。我這里是基于美國PhD四年學制所得到的概念。在我們目前三年學制還要強制性學半年英語的情況下,上述時間的投入充其量也只是一個下限。對此,張啟發的學生也有“抱怨”但又滿懷敬佩,“周末被叫到實驗室?這太平常了。有回我連續兩個星期天去遲了,便接到張老師的郵件,說我的時間投入不夠。”一位弟子說,“不過,任何時候,他給我們打電話,一定是在實驗室。他對學生的一切要求,自己首先做到了。”
張啟發還總是直截了當地鞭策和激勵學生,他說,“我很希望我們實驗室出去的人將來在國際上都成為知名人士。博士論文做得好,競爭性就強,我也樂意推薦,用人方也愿意接收。博士論文做得不好的,我不愿意推薦,而且推薦起來難度也大。其實,各人的路在各人自己腳下,各人的命運在各人自己手里。成敗興衰,全在各人,請各自勉。”
四是不張揚,個性非常低調。張啟發院士不忘回報家鄉,當得知家鄉要修建村級公路時,他慷慨解囊,拿出自己多年的科研獎金和工資積蓄,給予了捐助,并積極前往縣里爭取資金。經他的多方努力,2007年,由埠河通往雷州的泥巴路終于變成了水泥路。水泥公路建成后,鎮政府非常感謝張啟發院士為此作出的貢獻,便悄悄把他老家門口的一段200米的路段修成了水泥路,方便了周邊數十戶村民。張啟發知曉后,因這“特殊化”很是忐忑不安。據張曉萍回憶,“每次回家探親之前,都要和我們通電話,要我們千萬別驚動了鎮里村里的領導,有時鄰居都不知道。不過,只要他回來,在農田里總能找到他。”
張啟發院士的家教極為嚴格,他對親人朋友樂善好施,對自己的家人卻非常摳門。他的女兒上大學,提出需要購買一部手機,因為同學們全部都有了,沒想到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同意還訓斥女兒不要亂花錢,凡事要奉行節儉。可是這樣“吝嗇”的人,他卻資助了妹妹的大女兒上大學的所有費用,一連資助了5年之久。但是到了侄女大學畢業找工作的時候,他又鐵面無私地拒絕為親人走后門,拒絕他們借助自己的影響力。張啟發院士說,你們要自己闖天下,不要依靠父輩。
認真聽張啟發講課的研究生新同學
張啟發院士還非常注重學術道德的塑造和堅守。2016年起,華中農業大學《科學道德與學術規范》作為研究生新生入學的第一課開課,張啟發作為華中農業大學學術道德委員會的主任,為學生們擔綱第一講。張啟發從學術規范的定義談起,他結合具體案例,闡釋了學術規范的內涵,并告誡研究生新生要引以為戒,時刻謹記科研講誠信,護之如“愛眼”,做實事求是的科研工作者。在華中農業大學內西體育館的講課臺上,張啟發院士對面前的同學們一再強調說:“對學術不端行為‘零容忍’是華中農業大學一直以來的堅守”。張啟發結合自己治學育人的經驗和擔任學術委員會主任的工作心得,為同學們解讀了基本學術規范制度,并分析了抄襲、剽竊、偽造或篡改數據、重復發表、不當署名等學術不端行為的判定依據、界定方式及處罰細則。他語重心長地對新生們說,希望你們一定樹立科研誠信意識、提高科學道德素養,成為優良學術道德的踐行者。
張啟發院士在PNAS上的署名
張啟發院士還有一個非常固執的習慣,就是只要是在PNAS上發表論文,堅持要用中文署名。據不完全統計,2015年以來張啟發院士團隊發表在PNAS的7篇論文,每篇的署名都是如此。PNAS是全球最權威的科學核心期刊,與Nature、Science齊名,是被引用次數最多的綜合學科文獻之一,全球科學家以在上面發表文章為榮。而用英語以外的母國文字給論文署名的,這種情況自創刊以來非常罕見。像張啟發院士這樣要求必須以中文署名且不容商量的,則是頭一份。熟悉他的朋友都說,老張是一個有強烈民族自尊心的人,總是執拗地向外界表達:我是中國人,我是來自中國的科學家。
但這樣一個在工作和事業上嚴肅、耿直、古板,甚至有點“古怪”的人,卻會做出一些讓人會意一笑的事情來。
一位張啟發的學生回憶,在實驗樓旁邊有一塊綠油油的草地,有些學生放學后為了抄近路,總是經常從草坪中穿行。張啟發院士觀察到這個現象,就說“小草被踩疼咯”,于是他親自動手制作了一塊警示牌讓人擺在草坪的顯眼位置,上寫:“草坪變小路,于心何忍?”
還有一次,一名學生在校園的馬路上隨手丟了一張廢紙,恰好被旁邊的一位老師看到了,這位老師立即皺起眉頭,批評丟廢紙的學生。一通數落讓這名學生臉上通紅,后來一問同伴才知道,批評她的竟然是張啟發院士。
這樣一位可愛的老師,總是對年輕后輩充滿了期盼。人民日報記者田豆豆曾經請張啟發評價水稻研究團隊中的青年教師。在早些年,在水稻研究領域,有個無人不曉得“八大金剛”,就是張啟發團隊中的八個優秀青年教師。這些青年教師每年總有成果發表在國際權威學術期刊上。1998~2009年水稻文獻發文量中國前10名的研究機構中,華中農大居第六位,篇均引用次數達到14.89,位居全國各科研院所之首。田豆豆本來以為,張啟發肯定會對團隊中某些老師的工作進行表揚,沒想到他卻皺起眉頭,說:“我很焦慮,這些年輕人中將來會不會有領軍人物。”他說,你們看劉后利先生,都說他是兩個院士的老師,那么將來評價我的工作,也要看學生中能不能出院士一類的大家。
為了鼓勵學生成才,張啟發還把自己的工資和科研獎金都捐獻了出來,用作獎學金。前面我說過,在2009年的時候,張啟發獲得了2008年度湖北省科學技術突出貢獻獎,當時的獎金是100萬元人民幣。他在頒獎大會上化用美國黑人社會活動家馬丁·路德金著名演講《我有一個夢想》的經典句子,發表了獲獎感言。頒獎典禮過后,采訪他的記者就問:“這100萬元獎金您打算怎么花?”張啟發不假思索地說,“捐出去,做獎學金!”
張啟發院士獲獎
其實,早在2003年年底,張啟發就將他獲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所得到的20萬港元獎金全部捐出來,在華中農業大學生命科學技術學院設立了啟發獎學金。他對學生們說:“叫啟發獎學金不是要你們記住我張啟發,而是希望啟發你們思考自己為什么學習。”2009年4月23日,他又給母校荊州中學捐款了5萬元設立獎學金,資助該校的學業優秀者和高分考取華中農業大學生命科學院的學生。
曾有記者問張啟發,當年為什么要借用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做演講,張啟發說,我是研究“綠色超級稻”的,為的就是讓中國的農民少打化肥農藥。其實我還有一個更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與廣大熱愛生命科學的青年學子一起建設偉大的事業,讓我們中國人自主產權的農作物種子占據和壟斷國際市場,“中國人的農業命脈,不能掌握在外國人手里,我們要有作為”,張啟發說。
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 王安石 《登飛來峰》
但張啟發的人生夢想在現實中遭受了重大挫敗,時至今日,張院士團隊研發的科技成果還靜靜的躺在那兒,就那樣過了整整27年之久!
張啟發水稻團隊的成員林擁軍曾經在9年前對記者說,“轉基因作物發展已到關鍵時刻,需要國家作出決斷。海外公司正在覬覦東南亞巨大的水稻市場。中國有4.5億畝,印度有7億多畝,還有越南、泰國、緬甸等。我國水稻的轉基因研究,目前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領先的,這是可以在任何場合說的話。但我很擔心,這好不容易領先的技術會無限擱置下去,優勢就會逐漸喪失。”
這個優勢已經在不斷流逝之中。更讓人痛心的是,由于轉基因被“妖魔化”,導致這些年報考相關專業研究生的學生越來越少。山東農業大學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教授感慨地說,搞不清為什么外面這樣看待他們,為國家奮斗了一輩子,卻要背負污名,連研究生都少了。
想破除給人帶來愚昧的信息繭房效應,就只能武裝人類的大腦,接受更多的知識,多與主流科研工作者交流,提升自身的科學素養。我相信,科學必然戰勝愚昧,在未來的浩瀚星空,一定會有一顆行星以“張啟發”來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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