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低垂燈影黯,影舞翻飛驚四座。
1951年的某個星期天,北京中南海懷仁堂的舞臺上,一名武生一名武丑,正在表演京劇著名曲目《三岔口》。
二人在“黑夜”中的打斗,逗得臺下的觀眾忍俊不禁,其中笑的最開心的,就是陳毅陳老總,一旁的周總理,也是面露微笑。
然而,挨著二人坐著的蘭州軍區副司令員韓練成,和海南軍區司令員馮白駒,卻沒有這份好心情了,因為他們是被周、陳二位特意請來看戲的。
無論是周總理還是陳老總,都是日理萬機的大忙人,他們請看戲,當然不會只是為了消磨時光,果然一曲終了,周總理開始問話了,問他們有何感想。
聞言,韓練成是搖頭苦笑,馮白駒則直接了當的說看不懂。
陳毅哈哈笑道:“兩個人在黑夜惡戰,天亮了才認識,不是很有趣嗎?”。
被陳老總這一點,韓練成和馮白駒如夢驚醒,立馬知道了周、陳二人請他們看戲的用意,尷尬的低下了頭,他們這是來調解二人關系來了啊。
韓練成和馮白駒,有何誤會?為何會驚動周總理和陳老總?還大費周章的請二人看戲?事情,還要從1945年底說起。
韓練成,原名韓繼周,曾用名韓圭璋,甘肅平原縣人,出身寒苦,是家中獨子,2歲跟著父母逃難到固原縣。
父親韓振榮望子成龍,靠著賣苦力,將他送進私塾讀書,可惜僅僅讀了3年,便因家貧輟學,去給地主家當了放牛娃。
不甘心勤奮好學的兒子,一輩人給人當奴隸,在15歲時,又把他送進高小讀書,但僅讀了半年書,韓練成便因交不起學費輟學了。
這次輟學,韓練成進了一個賣百貨和大煙的鋪子當了一段時間學徒,感覺如此下去前途一片黯淡,16歲時,他背著包裹離開了家鄉,進了馮玉祥麾下馬鴻逵的部隊。
因為讀過書,韓練成迅速從馮玉祥的隊伍中脫穎而出,不到2年時間,他便當上了營長,緊接著,他跟隨馮玉祥參加北伐戰爭,更是屢立戰功。
在北伐期間,馮玉祥為了提升部隊的實力,邀請了許多共產黨人進入部隊,因此,韓練成得以與劉伯堅、劉志丹等人相識。
出身寒苦的韓練成,對于他們的主張是深感認同,有了加入共產黨的心思,可惜還未等他提出,馮玉祥便變了臉,將他們“禮送”出了部隊。
1929年,由于蔣介石要“裁兵”,引起馮玉祥不滿,這年5月,馮玉祥通電反蔣,馬鴻逵被蔣介石的“銀彈”收買,開始擁蔣反馮,時任獨立團團長的韓練成,也跟著馬鴻逵一起倒轉槍口打馮玉祥。
1930年初,中原大戰爆發,蔣介石停靠在歸德火車站的“總司令列車行營”,遭到馮玉祥部隊夜襲,韓練成得知這個消息,立即率部前去解圍。
對于韓練成的“救駕”之恩,蔣介石感激至極,特意下了一道手令,把他列為黃埔軍校三期畢業生,讓他當了“賞黃馬褂”的天子門生。
有了這重身份,韓練成的人生一路開掛,先后擔任江蘇省保安處副處長、鎮江警備司令,國民黨軍第72師參謀長,獨立第11旅旅長。
不僅如此,蔣介石還在1935年,把他送進了南京陸軍大學深造。
抗戰爆發后,在征得蔣介石同意后,韓練成“改換門庭”,投靠了桂系軍閥白崇禧,因為敢打敢拼,少說多干,短短幾年,韓練成便成了桂系軍閥中頗有威信的人物。
1937年,韓練成跟著白崇禧,在南京見到了周恩來、葉劍英等人,他們相談甚歡,當得知韓練成出身西北局,周恩來向韓練成打聽一個名叫韓圭璋,韓練成開心的說,這個人就是他。
從這時候起,韓練成就跟組織重新有了聯系。
1942年初,韓練成升任第十六軍集團軍參謀長,晉升中將軍銜。
然而,此時的韓練成卻開心不起來,因為他發現,國民黨軍內部勾心斗角,反而是八路軍、新四軍一心抗戰,而且相比國民黨,他們顯然更加深得民心。
雖然當時的共軍,比起國軍來,還弱小許多,但他認為,共產黨才是民族的希望!
于是,他通過無黨派人士,約見了周恩來,明確表示自己要加入共產黨,要前往延安,跟同志們并肩作戰!
對于韓練成的請求,周恩來拒絕了,因為當時正處于國共合作時期,不便在國民黨高級將領中發展黨員,但周恩來卻對韓練成表示認可,把他收入自己麾下,從事秘密工作。
為保護韓練成,除了王若飛、董必武、李克農、潘漢年4人外,不然他接觸任何同志。
1945年8月,抗日戰爭取得勝利,時任第46軍軍長的韓練成,奉命前往海南島受降日軍,并擔任海南島防衛司令官。
在進海南島之前,蔣介石還交給韓練成一個任務,那就是消滅海南島上的瓊崖抗日游擊隊,而這支隊伍的領導人,便是馮白駒!
馮白駒是廣東瓊山人,1926年入黨,從1927年開始,便帶著同志們,在這里展開艱苦卓絕的斗爭,他們從小打到大,從弱打到強,被周總理譽為“瓊崖人民的一面旗幟”。
率46軍進入海南島,消滅瓊崖縱隊?蔣介石交給他的這個任務,讓韓練成頭疼不已,好在一點,渡海之前,周總理給他傳來了指示,那就是在無損大計的前提下,盡量使瓊崖游擊隊不受損失,或少受損失。
1945年10月,韓練成來到了海口,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廣州省駐海口辦事處主任蔡勁軍這里,把瓊崖縱隊被日本人俘虜的同志們要過來,予以保護。
為了能聯系上瓊崖縱隊的負責人馮白駒和田莊,他在這些同志中,挑選了一人,寫了封信讓他帶給馮白駒。
當然,這封信寫的很“官方”,韓練成告訴馮白駒,國共簽訂了雙十協定,為盡快回復海南秩序,請他派人來商談游擊隊的整編問題。
收到這封信的馮白駒,并不知道韓練成的身份,以他的經驗認為,國民黨并沒有談判的誠意,但他還是派出了代表史丹,去海口跟韓練成談判。
第一次見面,韓練成跟當時大多數國民黨官員一樣,是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他說海南要統一,瓊崖縱隊必須接受改編!
這次會面,讓史丹對韓練成很反感,可令史丹沒想到的是,會面結束沒多久,他便接到了韓練成的密信,讓他到韓練成的住處密談。
這次談話,韓練成跟史丹交了底,說他跟周恩來有聯系,為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希望史丹他們,把力量隱蔽起來,一來,可以趁此機會休養生息,二來,也可避免國民黨當局,過多的把目光放到海南島!
同時,韓練成還告訴史丹,不要再破壞海南的公路和電線,如此一來,可以減少瓊崖縱隊和46軍起沖突的次數,可避免無謂傷亡。
對于韓練成的話,史丹回去后,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馮白駒,對于韓練成,無論是馮白駒還是史丹,都抱懷疑態度,于是,他們決定試探一下韓練成,讓他給瓊崖縱隊搞一個電臺!
當時,瓊崖縱隊因為電臺損壞,已經跟中央失去聯系5年時間,若是有了電臺,他們就可以聯系延安,求證韓練成說的話是真是假,于是,馮白駒再次派史丹去海口。
就在史丹走后不久,馮白駒收到一個消息,他手下的一支游擊隊,在昌江伏擊了韓練成,這讓馮白駒開始為史丹擔心,出了這樣的事情,他還能回來嗎?
為什么韓練成會遭伏擊呢?原來,在跟史丹會面后,韓練成也沒閑著,蔣介石對他有命令,他雖然百般不愿,但也不得不在海南布置軍隊,擠占瓊崖縱隊控制的城鎮。
1946年1月16日,瓊崖縱隊第二支隊得到情報,說是國民黨軍會經過昌江一帶,他們便在這里埋伏,準備打一場伏擊,在這里埋伏3天后,他們等到了準備去東方縣視察的韓練成等人。
當時的韓練成,以為跟史丹“交底”后,自己在海南就安全了,并未有過多防備,結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次伏擊,韓練成手下死了30多個人,還包括以為副團長,就連韓練成本人也受了傷,化妝躲在路邊測草叢里,才逃過一劫。
得知韓練成被伏擊,46軍上下是義憤填膺,在當著眾將領的面接待史丹時,韓練成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話很難聽,甚至揚言要殺了史丹。
在公開接待史丹后,韓練成又秘密把他接到了自己的住處,他告訴史丹,上面派了5個少將,來瓊崖督戰,自己這次遭伏擊,肯定會有人借此做文章,想要跟瓊崖縱隊相安無事,恐怕很難。
當務之急,是趕快讓馮白駒寫一封道歉信,說明這次伏擊是個誤會,并要瓊崖立刻把繳獲的武器、俘虜送還,以便他能給上面有個交代。
除此之外,韓練成還讓史丹給馮白駒傳話,說要跟他單獨見一面,地點就定在儋縣縣城外的一條公路上。
至于史丹想要一個電臺的事情,韓練成也表示暫時無法滿足,因為盯著他的人無數,一時半會他也弄不到!
第二次談判,雙方并未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回去后,史丹將談話內容告訴了馮白駒。
馮白駒認為,韓練成是兩面派,他覺得單獨見面是個陰謀,因此,沒有搭理韓練成,也沒有再派代表聯系韓練成。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就由不得韓練成了,韓練成雖是46軍軍長,但說到底,46軍是白崇禧的部隊,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
很快,46軍開始大舉進攻瓊崖部隊,而韓練成,又無法將消息傳遞給他們,因此,瓊崖部隊損失慘重。
不愿對同志們下手,韓練成借口養傷,返回了南京,這場誤會,讓韓練成跟瓊崖縱隊結下了“梁子”。
福兮禍兮,因為韓練成被瓊崖縱隊伏擊,險些喪命,蔣介石對他愈加信任。
1946年6月,解放戰爭爆發,韓練成率46軍到了山東戰場,通過地下同志們,他不斷把情報遠遠不斷的送到陳毅手中,萊蕪戰役中,李仙洲5萬大軍3天被消滅光,就是韓練成跟華東野戰軍緊密配合的結果。
萊蕪戰役中,韓練成也被俘了,聽聞此消息,陳毅親自接待,二人相談甚歡,并想辦法讓韓練成稱不知鬼不覺的“逃”了回去。
因為韓練成一逃出生天,立馬返回南京,蔣介石并未重罰,而是明升暗降,要讓他當第八綏靖區副司令長官。
對于這個職位,韓練成并不滿意,因為這個官職對于解放軍,沒多大幫助,在韓練成的萬般推辭下,蔣介石讓他當了侍從室高級參謀。
在當人這個職位期間,他為孟良崮等戰役,提供了不少有力情報。
1948年夏,韓練成來到了蘭州,在這里,他聯合壽名及武威專員祁五等人等人,準備起義。
可惜,他們的意圖被何應欽察覺,他們只能無奈離開,輾轉來到前往西柏坡,受到朱毛周等人的熱情接待。
1949年8月,韓練成以第一野戰軍參謀長的身負,隨部再次來到蘭州,并留在這里工作,1950年1月份,他如愿以償成為一名黨員。
而此時的馮白駒,在新中國成立后,也開始擔任海南區委第一書記,海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
二人一個在海南,一個蘭州,平時并沒有什么交集,直到1951年,二人同時進京開會,這才第一次相見。
因為在海南瓊被伏擊,韓練成很不喜歡馮白駒,而馮白駒也惱恨韓練成率46軍攻打瓊崖縱隊,因此二人只要開會碰到一起,要么不說話,要么就是吵個不休。
很快,這個事情就傳到了周總理和陳老總耳中,得知他們結怨的原因,周、陳二人決定幫他們化解矛盾,這才有了文章開頭,請他們看《三岔口》的事情。
見二人知道了請他們來看戲的目的,周總理語重心長道:“當初在海南,韓練成確實是在暗中幫瓊崖縱隊,你們的誤會已經很久了,應該解開這個結了。”。
馮白駒聞言,嘆口氣道:“那陣子我們的電臺壞了,沒有跟中央報告,我也有責任。”。
在得知馮白駒事先并不知道伏擊自己時,韓練成選擇了原諒,至于他后來沒跟自己見面,也沒派人在聯絡自己,在聽完馮白駒的接受后,韓練成同樣表示理解。
因為瓊崖縱隊自從成立開始,就基本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他們受了多少次騙?犧牲了多少同志?哪里還敢輕信別人?
觀看《三岔口》后,二人把話說清楚了,誤會解除,可惜的是,許多當年瓊崖縱隊的老同志,依舊無法了解當年的內幕,依舊對韓練成心懷芥蒂。
1955年,海南軍區副司令馬白山來北京參加授銜儀式,還曾專門找領導,說當年韓練成率46軍,攻打瓊崖縱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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