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設計:PAY2PLAY
2024年5月25日,周力的首個西藏個展“四季”在吉本崗藝術中心舉行。
對一名抽象畫家來說,這個展覽要回應:一,為何這個展覽要在一座神殿內發生?二、周力的作品如何與“形而上的西藏”產生關聯?三,周力的這批繪畫,其視覺質量如何評價?能否給予抽象繪畫新的品質?
藝術家選擇了一條困難的路:在拉薩扎耶巴寺、江孜縣白居寺、拉孜縣覺囊尼姑寺、日喀則市扎什倫布寺、夏魯寺,經歷爆胎,爬過山路,與住持、女尼、司機、唐卡畫師、山野人家交談,遇見吉本崗的四季女神、蓮花生、阿底峽、宗喀巴、空行母、二十一度母;最終在海拔4500米的覺囊大塔旁,遇見藝術家在高原上的精神分身——在此學習、辯經、閉關的女尼。
自我與眾生、一與全部,無邊無際,不可思議,就此展開。
展覽前言
周力:四季
文|盛立宇博士
周力西藏展覽的價值,在于她提出了什么樣的問題。藝術家剛剛在深圳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結束其個人展覽,對其繪畫的討論也已很多。那么,為什么是在拉薩,在吉本崗(????????????? Jebum-gang)1;以及,為什么是周力?
回到拉薩
對于周力繪畫的藝術批評,總體還在現代主義的框架之中。而現代主義還沒有過時。只要階級、技術、生產方式等關鍵詞對現代生活以及我們面臨的問題依舊適用,這個討論就仍然有價值:人類似乎正因獲得的動能與不斷敞開的無窮景觀而狂喜,同時也由于越來越尖銳地感受到(精神的)人類與(技術的)文明的矛盾而感到沮喪、可怕的異化2。而西藏作為一種思想資源,甚至是一種生命資源,包含著解決現代性困境可能的方向。
這類討論容易跌入到一個玫瑰色的,帶有“香格里拉”濾鏡的西藏印象中,這不是展覽的主旨。西藏研究長期成為西方媒體、學術界共建的一個“綠色和平”標本3:帶有療愈的氣質,智慧、平等、慈悲等標簽。事實上,這還是一種想象中的東方主義,也是西方為自己的現代性病癥發明的解藥。這個展覽想要破除的,也是這樣一種窠臼:深入到西藏的精神腹地,在歷史和現實中,找到真正的人文主義,人與高原的生存關系。
2023年3月,周力第一次訪問拉薩,欣賞了林芝旖旎的桃花春景;時隔一年、經歷嚴酷的四季,藝術家選擇了一條困難的路:在拉薩扎耶巴寺、江孜縣白居寺、拉孜縣覺囊尼姑寺、日喀則市扎什倫布寺、夏魯寺,經歷爆胎,爬過山路,與住持、女尼、司機、唐卡畫師、山野人家交談,遇見吉本崗的四季女神、蓮花生、阿底峽、宗喀巴、空行母、二十一度母;最終在海拔4500米的覺囊大塔4旁,遇見藝術家在高原上的精神分身——在此學習、辯經、閉關的女尼。
這次,不再看桃花。畫家必須走到自身原有的對立面去,去“辯證”自己,挑戰甚至顛覆自己。并不是說這么做,就注定會產生更高的視覺質量,但至少這必定意味著:畫家會在這種滌蕩中展開新的地平線。
周力在扎葉巴寺,2024
困難的路
我和我們,自我與眾生,一與千千萬萬,四季與輪回,進入這些問題本身,也有助于藝術家找到作為精神存在的西藏。對于一名抽象畫家來說,這個展覽要回應:第一,“西藏的形而上學”,周力的作品如何與“形而上的西藏”產生關聯?第二,周力的這批繪畫,其視覺質量如何評價?能否給予抽象繪畫新的品質?
觀眾已經熟悉了她從二十年前用綜合材料制作的“窗中世界”,受到書法和中國畫線條影響的“生生如環”;從溫柔的“桃花源”到朦朧的“格林迷蹤”5,藝術家制造過甜美的幻象,空靈的夢境,在這之上,如何再攀登一個精神性的高峰?
這逼迫藝術家在繪畫上,站到自身的對立面去——像藝術、甚至歷史本身那樣:辯證自身——這樣才能發展自身。這對周力來說,是重新讓繪畫“變得困難”。不僅僅是使用新的材料(礦物顏料并不容易使用),開啟更大的畫布(周力習慣于這樣做,時常遠超出她身體的尺寸),而是找到身體和精神上,一些新的,與之對抗的東西。
卓瑪拉康,2024
首先是物理世界這條困難的路。讓海拔、嚴寒和缺氧逼迫出身體的極限,讓這些經驗融入潛意識。這些經驗里融合了白居寺壁畫斑駁的視覺質地,一塊包漿的門把手的質感,一杯酥油茶在五千米海拔升騰起的熱氣,五彩經幡里閃爍的光線。藝術家需要召喚出生命中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用狂熱的筆觸,去實現一種狂喜或悲劇性的情感:這種情感類似于登頂:經歷生理極限,看似征服了山峰,但卻在頂峰確認,自己是廣袤宇宙中如同塵埃的存在。
這對周力來說,也意味著放棄甜美,向人類的苦難及一些更加亙古的情感品質發問。如,人類在面對苦難時候的勇氣。在這樣的矛盾和運動中,藝術家完成對其藝術使命的探索。正如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本質上是一體兩面、人類意識形態的孿生兄弟,藝術家要成為推動藝術史的一種力量,也需要找到那個讓自己痛苦的東西。否則,本質上她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地發展自身。
現在,藝術家準備好了走進更大的精神幅面——不止是畫面。觀看者會好奇她如何開啟一片畫布,就像開啟一片虛無。對藝術家來說,這意味著開始一片新的航行,沒有坐標。
周力在雅江河岸,2024
再次辯證
作為一名成熟的藝術家,周力要在她熟練的媒介中找到辯證關系:讓畫面的一個組成部分強有力地挑戰另一個部分,如同格林伯格對現代主義做的定義:“用一個學科特定的方式批評其本身”,完成對畫面形式構成的推進。在“經幡”中,我們看到這種來自直覺的建構:迅疾的筆觸,身體的速度,甜美的粉色和壓抑的黑色互相抵抗。具有行動意味的線條不再只是來自書法,而讓人想起來自物理學的啟示:波與弦。畫面不再單純地令人愉悅,而是喚起某種復雜的感官:嚴冬之中包含重生,盛夏之中亦有衰敗。畫面層層互攝,交代不盡,構成一個既矛盾,又統一的整體。
周力把她的西藏創作作為一種開啟生命問題的場所,而不是愉悅感官的圖像。更近一步,以阿多諾的視角來看,周力不僅要處理藝術的形式問題,考慮“美”,同時考慮藝術作為真理開啟的場所,藝術如何為“善”。這是周力的西藏作品要進一步探索的價值領域。譬如,為何守護吉本崗藝術中心這座百年神殿的,是四位面容可怖的女武神?是什么支撐著阿尼們在氧氣、生物都甚為稀少的高海拔,依舊保持著愛與慈悲?這些問題的答案并不會輕易地在藝術家面前展開,也意味著藝術家要經歷生命的至暗時刻,才能看到光。
覺囊尼姑寺,2024
在吉本崗藝術中心的最新展覽中,周力2016年的光學裝置“鏡影”成為開啟整個展覽的索引。觀眾會在作品中看到藝術家,也看到自己。線索可追溯到1988年,成型于2021年的雕塑“我、我們”以各種材質、照度、位置在古壇城中出現,閃爍著,是藝術家自己的精神分身;是個體、也是眾生,呼應著神殿內1080尊金剛手菩薩的微型壁畫,也呼應文獻中所記載的十萬尊宗喀巴大師擦擦(其中很大一部分至今仍在吉本崗建筑墻內)。在這樣一座古典建筑內,空間已經完成了展覽的一半,藝術家要奮力回應,否則就會湮沒。這些歷險亦直接反饋在畫布上:周力不再試圖制造甜美畫面,逼迫自己,也逼迫觀眾在一個具有精神性的空間里,直面一些具有挑戰的,甚至可能充滿困苦的圖像。這些圖像并非要去“表達”。意思是,如果借用海德格爾的觀點:重點并不是周力的畫面描繪了什么,而是其揭示了什么,讓什么進入了開放性的,可以被領會的東西。因此,藝術家當然不是“畫得像”,甚至不是畫出自己的“內心世界”。畫面不應被視為那個被表象的“第一性”現實的衍生物。如同丹托所說:“藝術作品并非去意味著什么,應該成為一種存在”6(An art work must not mean but be)。如同梵高的農鞋讓人類的勞作、與大地的抗爭在場,周力的努力,是試圖展開人在高原生存的在場。
上圖:周力在白居寺,2024
下圖:周力在吉本崗藝術中心,2024
結語
于是,我們把展覽的辯證關系又推進了一步:畫家只有讓繪畫變得困難,才能推進自身;藝術家不經歷苦難,就難以將人類精神中崇高的部分展開和高揚。這不僅讓人想起已故的釋一行禪師講給基督徒聽的一個善意玩笑:
“根據創世紀,上帝說:要有光。
光說:上帝,我必須等到我的雙胞胎“暗黑”一起。我不能獨立存在。
上帝問:為什么要等待?“暗黑”早就已經在那里了。
光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已經早就在那里了。”7
這樣的關系,或許就是海德格爾所說的,“真理從來不是它自身,辯證地看,真理也總是其對立面”8。這一邏輯在吉本崗中心神殿被推向作品與空間形式的極致:四根超過四米,支撐神殿中心的立柱化身成為16楞的鏡面,將近兩米高的金屬雕塑無盡映射。作品、壁畫、神殿空間、觀者自身,我與我們、自我與眾生、實在與鏡像,全部融合,成為一個無限層疊的宇宙。
至此,觀眾或許也已經知道,“四季”不過是一個比喻,重要的是來自西藏的啟示:世界和我、一與全部,都循環往復,無盡無窮。藝術在辯證中不斷推進真相。這個真相也在循環往復中,從來不是一個現成的東西。而我們對這一真相的領會,是我們、也是真相的一部分。
這便是四季。
周力在扎什倫布寺,2024
注釋:
1.吉本崗藝術中心前身為吉崩崗拉康,意為“十萬宗喀巴圣所”,前身為清代西藏地方政府為抵御英軍入侵而建造的壇城式神殿,也是目前拉薩現存唯一的壇城式古建筑。
2.雷蒙德?威廉斯,《現代主義的政治》[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64
3.沈衛榮. 尋找香格里拉[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121
4.覺囊大塔地處日喀則市平措林鄉南1.5公里處的覺囊山谷,海拔4500米左右,為藏傳佛教覺囊教派的祖庭,此塔也是目前西藏有明確紀年的,最早的吉祥多門塔,后成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等萬佛塔的范本。
5.引號部分分別為藝術家在2001/2002、2017、2020、2022/2023的個展。
6.亞瑟?丹托,《在藝術終結之后》[M],林雅琪、鄭惠雯譯,臺北:麥田出版社,2004:115
7.原文為:“According to the creation story in the biblical book of Genesis, God said, “Let there be light.” I like to imagine that light replied, saying, “God, I have to wait for my twin brother, darkness, to be with me. I can’t be there without the darkness.” God asked, “Why do you need to wait? Darkness is there.” Light answered, “In that case, then I am also already there.”
8.海德格爾,《林中路》[M],孫周興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38
周力
Zhou Li
1991 年畢業于中國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1995 至 2003 年間生活和工作于法國。2012 年至今,受聘為廣州美術學院客座教授。2019 年至今,任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五工作室主任,坪山美術館學術委員。
近期重要個展:
2024 年:“四季”,吉本崗藝術中心,拉薩;“光之玫瑰”, 深圳市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深圳;
2022 年:“水與夢”,法國 Chateau La Coste 藝術中心及都柏林科林畫廊;“桃花源·跡”,坪山美術館,深圳;
2020 年:“格林迷蹤”,廣東美術館,廣州;
2019 年:“我站在窗的中間—心原”,白立方柏蒙塞,英國倫敦;
2017 年:“白影”,上海余德耀美術館,上海;
2017 年:“生生如環”,北京蜂巢當代藝術中心,北京。
周力:四季
策展人:盛立宇
2024.05.25 - 08.31
吉本崗藝術中心
拉薩市小昭寺路與
北京東路交叉口東北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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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本崗2024訪問藝術家: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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