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作為省級行政區劃的出現，是地理、軍事、文化、政治等多種元素交織促成的結果，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

作者|大師傅 出品|夾饃星球

看不見的是遠方，看不透的是家鄉。

2022年，陜西省戶籍人口為4091.8萬人，常住人口約3900多萬人。

作為西北第一大省，歷史上長期是王朝的京畿之地，近年來又有省城西安的網紅效應，陜西從來不缺少關注的目光。

但是，當我們介紹自己“我是陜西人”時，有多少人知道“陜西”到底是怎么來的？為什么叫“陜”？

靴子形狀的陜西地圖，分為陜北、關中、陜南三大塊，地理形態不同，文化特性也不同，為什么被捏合到了一起？

夾饃星球長期關注陜西的歷史和發展，有責任把這個事情弄清楚，講明白。希望大家以后再向別人介紹陜西時，聲音大一點，自信點：

來，聽額給你社……

一個“陜”字的誕生

陜西作為帝國之都所在地，是從周朝開始的。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發打敗殷商，建立周朝，定都鎬京，也就是今天西咸新區的豐鎬遺址。

但姬發建周不久就生病了，三年后去世。兒子尚年幼，國政由輔佐大臣處理。一個是周公旦，姬發的弟弟，人稱“周公”。一個是召公奭（shì），據說是周文王的庶子，人稱“召公”。

周朝的核心統治區，一塊是西邊的關中平原，一塊是東邊殷商的舊地。周公和召公達成協議，取兩塊地域的中間為界，召公治西邊，周公治東邊，史稱二公分治。

△西周疆域圖

這個分界處，當時叫“陜塬”，也就是一塊臺塬地，即今天河南省三門峽市陜州區。

陜的繁體字為“陝”，注意，中間是兩個“入”，不是“人”。它是一個形聲字，左邊表意，右邊表聲。

△“陜”字的變遷

部首為左耳刀“阝”，是從“阜”字演化而來，其象形字為土山層疊而上，所以與地形有關，常見的有“陡”“險”等字；也表示階梯，如階、陛。

因此，“陜”在字義上，就指的是一塊地方，且比較險峻。事實上，它處于秦嶺東段崤山山脈與函谷關之間，自古就是交通要道。

△“阜”字的變遷

讀音上，陜從“?”（ shǎn）。根據《說文》，“?”意為“盜竊懷物也”，就是偷拿東西，其象形字也是很生動的——一個人把東西夾在兩邊胳肢窩下。

但為什么讀shǎn？沒有確切的解釋，你可以這樣理解：偷了東西，當然得趕快閃呀。

△“?”的字形和釋義

總之，這個叫“陜塬”的地方，成了東西的分界線。《左傳·隱公五年》記載：“自陜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

當時還立了一塊高三米五的石柱為界石，后世稱為“周召分陜石柱”，是中國歷史上有文字記載的最早一塊界石，現收藏于“三門峽市博物館”。

△周召分陜石柱

“陜塬”在周朝時屬于周武王的一個叔叔的封地，叫虢國。公元前655年，虢國被晉國所滅，陜地屬晉。春秋時期，三家分晉后，陜地屬于魏國。

因為處于分界線上，這里常年戰亂，尤其在戰國，秦魏多次交戰，來回拉鋸，最終陜塬屬于秦國。秦惠公十年（公元前390年），在此置“陜縣”。

西漢時期，陜縣屬于弘農郡。弘農郡范圍包括今河南省三門峽市、南陽市西部以及陜西省商洛市，今天看來正是兩省交界地帶。

△西漢時的弘農郡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年），在陜縣置陜州，相當于今天地市級別的行政區。轄區包括今河南三門峽市的澠池縣、靈寶市，洛陽市的洛寧縣，以及山西省的平陸縣、芮城縣等地。

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陜州是重要的地理坐標。在陜西作為省級行政區出現之前，“陜西”二字就常出現于史籍中，指的是陜州以西的區域或方位。

比如《回紇傳》：“郭子儀領回紇兵馬與賊戰于陜西。”是指公元757年，郭子儀部隊在回紇兵配合下，為收復洛陽，與叛軍安慶緒在陜州西邊進行會戰。

唐朝時，詩圣杜甫也曾路過這里，寫下了著名的《石壕吏》。今天，崤函古道石壕段遺址已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崤涵古道經過陜州

有朋友或許會問，為什么沒有“陜東”？因為陜州東邊是華北平原，面積龐大，在戰國時又分成好多個諸侯國，沒法以“陜東”來總括。

而陜西主要指關中地區，面積相對較小，可以精確指代。比如，陜西簡稱“秦”，這里當年就一個秦國。

隨著歷史的變遷，陜州屢有廢置，轄區也漸小，有時候屬于陜西，有時候屬于河南，最終還是給了河南。（具體下面再講）

到了民國時期，陜州改為陜縣。建國后，陜縣曾隸屬洛陽專區。

1957年，國家為治理黃河，開始修建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陜縣老城屬于淹沒區，在地理上消失了。同時，由于“三門峽”的地位提升，國家專門設立了三門峽市，陜縣反過來隸屬于三門峽。

△今天陜州區的位置

2016年，陜縣改為陜州區。今天的三門峽市，其實相當于北魏時期的陜州轄區，只是換了個名。

也多虧陜州改名三門峽了，不然它既屬于河南省，又叫“陜”，更讓人糊涂了。

兜兜轉轉，原來“陜”字的源頭，就在三門峽的水庫里。

京畿之地

因為“二公分治”的原因，陜西（陜塬以西）這個位置概念有了，但是作為一個完整的省級行政區，還得經歷漫長的變遷。

從周朝開始，關中平原長期是王朝的京畿之地，屬于朝廷直屬區，也就不會把陜北和陜南包括進來，形成一個大行政區。何況早期還沒有大區概念。

秦朝時，采取郡縣制，將天下分為36郡。今天的延安、榆林，屬于上郡。漢中、安康，屬于漢中郡。

作為直轄區的關中，名叫“內史”，原本是個官名，在這里成為行政區的名字，即“官名代地名”。內史的轄地除了關中，還包括今天的商洛，因為離得近。

所以，在秦朝時，陜西就分為明顯的三塊：南北兩郡+中間一個直轄區。

△秦朝三十六郡

進入漢朝，面對空前遼闊的疆域，為了便于治理，漢武帝時期，把除了京畿以外的地方分成十三個監察區，派刺史巡查該區域的吏政，稱之為“刺史部”。

它們是：冀州、青州、兗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益州、涼州、幽州、并州、交趾、朔方。

從名稱上看，這種劃分其實源自古代“天下九州”的概念，但不同典籍對九州的名字記載不同，漢武帝進行了整合，確立了十三刺史部的名稱，也叫“十三州”。

△西漢十三州部

陜北屬并州刺史部，和山西北部為一體。陜南屬益州刺史部，和四川是一體。

而關中的京畿地區，叫司隸校尉部，長官叫司隸校尉，和刺史一個性質，但權力和級別要大一些。

其實，在古籍《尚書·禹貢》中記載的“天下九州”中有一個雍州，就位于陜西，但因為要設司隸校尉部，所以把雍州給去了。

到了東漢靈帝時，將“刺史”改為“州牧”，成為掌管一州軍事、行政、民政的實權官職，由此構成了“州-郡-縣”三級行政體制。

隨著各州勢力壯大，東漢末年，群雄并起。比如，出現在《三國演義》中的主要人物，大都是一州長官：曹操為兗州牧、劉備為徐州牧、袁紹為冀州牧……

△袁紹也曾任司隸校尉，也就是京畿地區的長官

司馬氏的西晉統一后，承襲了東漢的行政區劃制度，但定都洛陽，其周邊的京畿地區是司隸校尉部，關中地區便改名“雍州”，恢復了古名。

西晉還將之前的州進行拆分，置新的州，到了晉懷帝永嘉元年（307年），天下分成了21州。比如，從益州分出了一個梁州，漢中就隸屬梁州。

△西晉21州

南北朝時期，天下割據，王朝眾多，更迭頻繁，陜西曾是前趙、前秦、后秦的疆域。

北魏統一北方后，將關中平原分為岐州（寶雞）、雍州（西安）、華州（渭南）。在陜縣設陜州，也是此時發生的。所以，州的數量不斷增加。

到了隋朝統一天下時，州已經增加到200多個，處于中間的行政區“郡”，可能只管理一兩個縣，名存實亡。于是，隋文帝將郡縣制，改成了州縣制。

唐朝繼承了隋的州縣制，但偌大的王朝，由中央直接管理幾百個州確實費勁，所以貞觀年間，又開始設置大區，根據山川地勢，劃分了十個道，派出監察官員巡視，“道”指的便是巡察路線。

它們是：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這種根據山川方位來命名行政區的方法，也影響至今。

關內道包括關中和陜北。山南道是秦嶺之南，包括漢中、安康。這時的陜西分成了兩大部分。

△貞觀十道圖，關內道和山南道都很大

唐玄宗時期，進一步細分，將道增加到十五個。比如，關內道分為關內道（陜北）和京畿道（關中），山南道分為山南東道（包括安康、商洛）、山南西道（包括漢中）。陜西又分成了4部分。

“安史之亂”中，為了平叛，本來作為一個道的軍事長官的節度使，開始擁有監察、財政的權力，實力擴張，造成藩鎮割據，最終導致了唐朝的滅亡。

△唐開元十五道（另一說法是加上河西道，共十六道）

唐的滅亡，也結束了關中地區作為帝都的歷史命運，都城開始東移，從開封到杭州、南京、北京。

因為關中不再是京畿之地，便有了可能和南北地區結合，形成更大的行政區。

也是在這時，陜西才開始作為省級行政區，登上歷史舞臺。

陜西作為省區的變遷

宋朝建立后，定都開封，起初仿照唐朝體制，設置“道”。同時，又把新統一的地方，稱之為“路”。

“路”原指軍事上的進軍路線，宋太祖征討后蜀時，主力部隊統帥叫“鳳州路都部署”，意思是從鳳州南下。之后就成了區域的代稱，如史載：“乾德三年平兩川，并為西川路。”

公元997年，宋真宗繼位后，重新梳理行政區劃，統一稱呼為“路”，并將全國劃分為15路：

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陜西、淮南、江南、湖南、湖北、兩浙、福建、西川、峽西、廣東、廣西。

△北宋初期15路

可以看到，這時出現了“陜西路”的名字，這是它正式作為行政區的起點。

陜西路的范圍為“東盡崤函，西包汧隴，南運商洛，北控蕭關”，包括今關中、陜北、商洛、甘肅東部、河南西部等地。“崤函”指的就是陜州所在的“崤山-函谷關”一帶，當時陜州也屬于陜西路轄區。

北宋中期王安石變法時，“路”的數量增加到24個。陜西路被分為永興軍路和秦鳳路，又稱“陜西二路”。之所以叫永興軍路，因為擔負著對西夏作戰的任務，是重要的軍事區。

△永興軍路地圖，可以看到陜州在該轄區

西南地區原來的西川、峽西二路被分成了四路，誕生了“四川”之稱。陜南的漢中，便屬于“利州路”，繼續和四川是一體。

而安康屬于“京西南路”，這是從京西路分拆出去的，治所在湖北襄陽，也是因為安康在歷史上更接近荊楚文化。

△北宋中后期的二十四路，今天的陜西被分成了多路

但是宋朝吸取了漢朝和唐朝的經驗，為避免地方權力做大，在一個路設置了四個管理機構：轉運使司（財政）、提點刑獄司（司法）、提舉常平司（監察）和安撫使司（軍事）。

每個部門隸屬于中央不同的機構，衙門還不設在同一個州，可以說為了分權費盡了心機。

南宋時期，關中和陜北屬于金朝，分為京兆府路、鄜延路（鄜即延安富縣）。而陜南的漢中、安康屬于南宋，為利州東路。

△金朝時的陜西

后來，蒙古軍滅金朝，由托雷率西路軍，從鳳翔路南下，借道南宋的利州東路，沿漢江東進，最終到達均州（丹江口），打了個金軍措手不及。

南宋對蒙古的行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和金朝是死敵，巴不得有人來滅它。但是當蒙古滅掉金朝后，反手又把南宋給收拾了。

元朝建立后，疆域實在太大了，為了管理，其中央政務機構“中書省”在外地設立多個代理機構“行中書省”，簡稱“行省”，也是今天“省”這個行政區的由來。

△元朝的行政體制

元世祖忽必烈中統三年（1262年），置“陜西四川行省”，將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合為一個行政大區，可見疆域之廣。但到了至元23年（1286年），又將四川分了出去，單獨設立行省。

這時候，漢中和安康保留在了陜西行省，沒有被劃到四川行省。

這是陜南地區第一次歸屬陜西，意義重大。

此前，當漢中和四川合在一起時，因為有秦嶺的天然屏障，容易形成川蜀地區的政權割據，現在把漢中劃給陜西，川北少了地勢保護，便能避免這個問題。

同時，陜州也不再屬于陜西行省，而是劃給了東邊的“河南江北行省”。兩省的分界，西移到潼關一帶。這樣，陜西少了一層外圍要塞函谷關的保護，也可避免割據風險。

△元朝的陜西行省：北邊延安路、關中奉元路、陜南興元路

明朝時，延續了元朝的行政區劃，只是把行省改為“承宣布政使司”，簡稱“布政司”，也是官名代地區名的邏輯。布政使司管民政，同時還有按察使司掌刑獄，都指揮使司掌軍政。

明宣宗宣德三年（1428年），行政區劃基本穩定下來，全國分為“兩京十三司”：

京師、南京、山東、山西、河南、陜西、四川、江西、湖廣、浙江、福建、廣東、廣西、云南、貴州。

這些名字，我們今天已經很熟悉了。可以說，經過歷朝歷代的探索和調整，中國的行政區劃制度已趨于成熟。

此時，陜西布政司的面積很大，除了今陜西，還包括甘肅、青海、寧夏的一部分。這種設置是為了抵御蒙古族的反撲，一個大區便于調動兵力和物資。

△明朝時的陜西承宣布政使司，面積很大

明洪武二年 (1369年)，改奉元路為西安府，取“安定西北”之意，這是今天“西安”之名的由來。

清承明制，但也有調整。康熙六年（1667年），改布政使司為“省”，同時也把一些大省進行了分拆。

比如，把陜西省西邊一部分分出去，設立了甘肅省，因為這時候草原民族的危機已經解除，且西邊還有更大疆域。

△清朝時的陜西，形狀和今天接近了

至此，陜西省和今天的區劃，基本吻合。

從997年北宋設立陜西路，到一個穩定的省級行政區的形成，整整經歷了670年時間。

陜西省的到來，不容易。

結語

簡單梳理了陜西省行政區劃的歷史變遷后，我們可以看到，它是地理、軍事、文化、政治等多種元素交織促成的結果，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

1、當關中地區作為京畿之地時，直轄于朝廷，面積不可能太大，無法形成大區。隨著都城東移，陜西開始貫通南北。

2、陜北高原和關中平原最早結合為一體，都處于黃河“幾”字形彎內，且陜北起著保護關中的作用。陜南的商洛，離關中近，也曾和關中是同一行政區。

3、因為防止地方政權割據的需要，陜南的漢中、安康在后期劃分給了陜西，這是長期探索后形成的經驗。

4、甘肅東部、寧夏曾歸屬陜西省，但是陜西再大，也無法兼顧到整個河西走廊地區，所以另立甘肅省是必要的。

5、作為“陜”字誕生地的陜州，最終劃給了河南，也是考慮到軍事的需要，不能讓一個省有太牢固的地勢屏障。

△陜西行政區劃圖

受地理位置影響，陜西在形成一個穩定的省級行政區后，不同地方的差別還是很大。

關中平原長期是京畿地區，歷史文化深厚，名勝古跡多，關中人自帶一股王道傲氣，是“老陜形象”的基本代表。

漢中和安康，沒有享受到京畿之地的熏陶，和關中文化差別很大。漢中靠近四川，是為川蜀文化；安康靠近湖北，是為荊楚文化。

同時，漢中和安康地處秦嶺之南，在地理分界上屬于“南方人”，更愿意稱自己為“陜南人”。當然，冬天也是享受不到暖氣待遇的。

△陜西地形圖

陜北的榆林，曾經是中原王朝抵御少數民族南下的前沿，荒漠之地人煙稀少，在多年屯軍遷徙后，才形成穩定的城市，算是移民區。在交往上，他們和內蒙古、山西北部更親近。

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受制于荒漠和山地不適宜農業生產，陜北和陜南都是窮地方，在陜西省處于邊緣地位。

但是近30年，發生了變化。

榆林因為能源經濟崛起，在數據上已壓倒關中諸城。

陜南是南水北調工程的核心水源地，得到政策和經濟上的扶持，以文旅、藥材、康養等綠色經濟為發展方向，主打宜居城市概念。

反過來看，關中地區，除了大西安外，其他城市反倒有些乏味，主要還是靠得天獨厚的地理、交通條件來立身。

陜西省這些各有特點、各有優勢的地方，如何能夠進行互補，組成發展合力，把一手好牌打出去，是陜西人要思考的問題。

歷史總是在變化中，變化的本質是機遇，抓住機遇，才有騰飛的可能。

期待陜西人更為自己的家鄉自豪，也為家鄉的發展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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