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娉婷撫云仙，

杯中蛇影美人迴，

白云悠悠訴不盡，

不枉天堂惹人憐。

依依，你瘋了。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值得嗎？

依依轉身回過頭，幽怨地看著我。

想想你的媽媽秀姨，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你忍心丟下她嗎？

依依眼睛里噙滿了淚水，身體在不停地抖動。

她拼命搖著頭，任憑眼淚刷刷向下淌，突然間她決絕地跳下去了。

或許，她恨這個世界，已經(jīng)完全絕望了。

1

“媽，我考上研究生了！”

依依二十二歲，皮膚白皙，眼神清澈，扎起高高的馬尾辮，走在街上即使不施粉黛也會令星辰黯然。

媽媽是又驚又喜又惆悵又慌張。

喜的是依依出息考上了研究生，惆悵的是家里實在拿不出念研究生的學費了，慌張的是，依依該有多么地難過與難受。

媽媽默默不語卻神情堅定。

依依看出了媽媽的窘迫，“媽，我不念研究生了，我出去找工作養(yǎng)你。”

別說傻話，你都考上了，媽媽砸鍋賣鐵也會供你讀書。

秀姨人如其名，長得端莊秀麗，我十幾歲那會，我媽和秀姨情同手足，那時我爸身體不太好，我弟還小，媽媽忙不過來時，都是住在隔壁的秀姨來我家做飯給我們吃。

秀姨做的辣椒炒肉可香了，那是我最懷念的兒時美食，一條街上都是香噴噴的肉香味。

后來爸爸的病逐漸好起來，我們也換了更大的房子，就全家搬走了，自此以后和秀姨少了聯(lián)系。

依依和我同齡，小時候的她不愛說話，總是脖子上掛一把鑰匙，一個人默默下課默默回家，同學給她打招呼她也不理。

聽媽媽提起過，依依的爸爸很早就拋下他們二婚了，也很少來看她們。

于是很小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多抓一把花生幾顆糖突然間竄到依依面前攤開雙手送給她一個驚喜，然后哄她開心。

依依笑起來的樣子可美了。

依依不僅僅人長得美，學習刻苦程度讓我媽經(jīng)常作為楷模訓斥我。

“你看人家依依，學霸！你呢，學渣，都是女孩子，你不感到慚愧嗎？”

我這個時候總是低下頭，然后厚臉皮地去拍媽媽馬屁，媽媽你最好了，今天給我和弟弟做什么好吃的呀～

我媽則對我無語，徹底放棄了我。然而這些年，看依依的朋友圈，發(fā)現(xiàn)她的媽媽從未放棄過她，雖然一個人很艱難，每天早出晚歸賣一些紅豆粥油條，還是堅持供她讀完高中，讀大學，現(xiàn)在還要供她讀研究生。

看到依依發(fā)的朋友圈，“我考上研究生了！快來恭喜我”，我心里卻有一絲絲不是滋味。

秀姨這么不容易，其實不讀研究生也是可以的。

轉眼，我又為自己的自私而覺得懊惱，一度我認為我可能在潛意識里是嫉妒依依的，除了長相之外，依依從小哪一項都比我強很多。

我一定是在嫉妒依依。

2

直到端午節(jié)過后，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來我真的錯怪依依了。

媽媽端午節(jié)帶著我和弟弟去秀姨家看她。

具有年代感的小街巷，墻壁上已有很多青苔，秀姨家住在地下室，幽暗昏黃的微光與城市外的天際線形成很大的反差。

這一片都快拆遷得差不多了，只有秀姨還有一個孤寡老人住在這了。

我們循著記憶一路找過去，終于在小巷的深處看到了秀姨。

她的頭發(fā)有一半都白了，可是臉上的皮膚還是很有光澤，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洗過很多次都泛白了，可是很干凈。

秀姨看到我們來，臉上掩藏不住的高興。

她忙帶我們進屋子里坐，房間雖然不大但被收拾得一塵不染。

我頓時呼吸不過來，哽咽了。

墻壁上全是依依的照片和獎狀，那些照片很清晰很清晰，像昨天拍的。

秀姨說，她這輩子遇人不淑，選男人的眼光不行，唯一做了一件有成就的事，便是培養(yǎng)了依依。

所以她再怎么艱難也會供依依念完研究生。

我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秀姨，讀在職研究生也是可以的呀，我現(xiàn)在就是，沒必要辭職的。”

我媽渾了我一眼。

依依可能社會經(jīng)驗不太多，上一家她實習的那個單位，大多數(shù)都是研究生，還有博士，這孩子自尊心強，不受單位領導和同事待見，還是多讀書好一些。

3

依依本科執(zhí)意讀金融，這是秀姨后來告訴我的。

她書念得不多，只是隱隱覺得【金融】這個詞有點令人心慌慌，但又說不出來，勸依依也不聽，就由她去了。

后來有一次我在微信上問依依，為啥要選擇讀【金融學】，她志得意滿地給我說，“我要賺很多很多錢，孝順媽媽。”

我只是隱隱覺得，那個脖子上掛鑰匙的小女孩已經(jīng)變了。

本科畢業(yè)后，依依據(jù)說以筆試第一面試第一的成績進入了某證券公司。

她想做操盤手，掌握大盤漲跌生死命運，幻想如同一只華爾街之狼一樣逆風翻盤，賺很多很多錢，搬出那個狹長的小巷深處的地下室。

只可惜事與愿違。

剛進去連續(xù)三個月，領導讓她天天泡咖啡買午餐，老同事們也不帶她開會分析案例，只讓她去大量復印資料，前兩個月既不讓她開會也不允許見客戶，直到第三個月，才開始允許她在旁做記錄。再就是每天必須要打完100個咨詢電話并一一做完記錄才能下班。薪資呢，每天除了上下班一天開銷之外，偶爾喝一兩杯咖啡基本上就沒有了。

理想的膨脹與現(xiàn)實的難堪徹底擊碎了她的夢。

依依哭著說她要考研究生，她想出人頭地。

4

備考的那段時間，是秀姨最快樂的時光。

每天依依陪在她身邊，早上中午晚上到哪都能看到女兒，秀姨滿眼都是依依。

依依每天做題到深夜，凌晨4點起床幫秀姨熬紅豆粥，做糊米酒，依依讓媽媽多睡會兒，她從凌晨3點一直忙到上午10點，街坊們都叫她“紅豆西施”，那紅豆粥熬制得又糯又酥，加一勺紅糖，喝下去胃暖暖的，喉嚨不知道有多舒服。

遇到節(jié)假日，依依便把紅豆攤推去市集，景點，雖然費用更高些，但價格也可以賣得更高，紅豆粥也就更值錢。

秀姨逢人便夸，前世修來一個這么好的女兒。

依依甚至想，“媽，要不我不考了，和你一起賣紅豆粥，生意好時一天可以賣1000，平時也有4、500，”秀姨瞪著依依，“別瞎說，沒志氣，你有這份心媽媽已經(jīng)知足了。”

經(jīng)過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日子，依依如愿以償考上了夢寐以求名校的研究生。

“媽，我考上研究生了！”

依依二十二歲，皮膚白皙，眼神清澈，扎起高高的馬尾辮，走在街上即使不施粉黛也會令星辰黯然。

媽媽是又驚又喜又惆悵又慌張。

喜的是依依出息考上了研究生，惆悵的是家里實在拿不出念研究生的學費了，慌張的是，依依該有多么地難過與難受。

媽媽默默不語卻神情堅定。

依依看出了媽媽的窘迫，“媽，我不念研究生了，我出去找工作養(yǎng)你。”

別說傻話，你都考上了，媽媽砸鍋賣鐵也會供你讀書。

5

盡管早出晚歸，日子艱辛清貧倒快樂。

秀姨早上出攤，下午又去找了一份保潔的兼職。

依依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她一直用美妙的前程來催眠自己，“加油依依！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加油呀加油”

情況如她們所預想那樣，慢慢好起來。

依依還沒研究生畢業(yè)提前去鎖定了幾家行業(yè)內的大公司。經(jīng)過反復對比評估，她鎖定了一家國資背景的證券公司，首席證券分析師她志在必得。

那段時期的依依，滿腦子都是志得意滿的決心與夢想成真的欲望。

好消息頻頻傳來，依依被她心目中心儀的證券公司提前發(fā)了offer，高級人力主管還對她說公司會把她當做儲備干部重點培養(yǎng)。

依依生平第一次感到歡欣雀躍，人生廣闊無垠。她環(huán)視著狼狽的小屋，一道簾子隔開她和媽媽的臥室，與其說是臥室，不如說是鳥籠，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中的鳥，即使羽毛再美麗，仍然是被關在籠中。

而這一切，馬上就快要解脫了。

周末在家的時候，她再也無暇也沒心思給秀姨幫忙熬紅豆粥。她很快就融入了新的工作環(huán)境，同事們都對她很好很熱情，頂頭上司是一個40歲左右的和煦的男性，溫文爾雅，據(jù)說也是名校研究生畢業(yè)。

6

武國安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也是十大明星操盤手，專注于企業(yè)投資及IPO。作為整個行業(yè)的風云人物，依依很有幸能在武國安手底下學習。

她貪婪且好學，忘我而勤奮，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和前輩學習的機會。等了這么久，她再也不想再等了。

就像從前的自己那樣，對于新進公司的實習生，盡管也是名校畢業(yè)，但是本科生，也免不了復印資料，跑腿買咖啡，依依看到她們時起初有些憐憫，很快就被冷酷的理智改變心意。

這是她們的必經(jīng)之路。

是啊，必經(jīng)之路。

對待武國安，依依可以說是鞍前馬后，唯他是瞻。學術上努力，態(tài)度上殷勤，做人低調，做事高調，很快，依依從起初的年薪20W，每三個月漲薪一次，跟進的大客戶也越來越多，業(yè)績喜人。連武國安看到依依時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公司上上下下對依依一致地好評如潮，每個人都認為她會是今年整個行業(yè)的一匹黑馬。

這其中，不乏大量追求者。

謝子豪便是。

謝子豪家境優(yōu)渥，他祖籍寧波，父輩世代經(jīng)商。他是985名校的管培生，一畢業(yè)即進入這家證券公司，有傳言說他再過三年即是公司高管的接班人。

7

謝子豪比依依小兩歲，還沒有女朋友。

他對這個走路帶風連午休都在看財經(jīng)新聞的女人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覺得她不像他身邊的女孩嬌氣矯情，從頭到尾舉手投足都呈現(xiàn)出成熟女人的溫柔和知性。

25歲生日那天晚上，謝子豪故意留在公司里加班。因為前幾天他得知過兩日有一個重要的新能源VIP客戶要來公司，武國安他們正在準備會議的重要材料，依依肯定會加班。

他準備好鮮花和巧克力，并且點了兩份牛排，準備就在他生日的重要時刻向依依表白。

晚上20點，外賣小哥準時送到了鮮花和牛排。謝子豪整理好T恤，又在衛(wèi)生間照了照鏡子，信心滿滿地走了出來。

他輕輕躡手躡腳地朝著依依辦公室走去，心里頓時洋溢出一種自豪之情，不到公司半年，心上人已經(jīng)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優(yōu)秀的可人兒。

距離依依辦公室愈來愈近，100米，50米，20米……突然謝子豪聽到一陣喘息聲，那聲音很動人，也很強烈，隨之就聽到一個男人激動地說著“寶貝帶你上岸”之類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話。

謝子豪畢竟還年輕，他倉皇逃走。

一路狂奔從45樓直達1樓，他的心劇痛無比，他不明白心中的女神為什么會是這樣。

8

再到后來，所有人都知道依依破壞上司家庭淪為“小三”的故事，名校高材生淪陷的消息不脛而走，到處傳播，公司為了挽回業(yè)內聲譽果斷把依依開除了，在沒有成為年度黑馬成功上岸之前，武國安也沒有為依依說上半句好話。

秀姨知道后沒有埋怨依依半句，她只是默默熬紅豆粥，然后病了半個月。

倒是謝子豪，還拎著鮮花與水果來看望了秀姨好幾次。

因為“小三”風波，整個證券業(yè)都沒有了依依的位置。無奈之下，依依選擇去一家培訓機構做數(shù)學老師。

再后來聽媽媽說，謝子豪和依依結婚了。他是真心喜歡依依，還給了18.8萬彩禮。

我聽到這里長吁了一口氣，這樣倒也圓滿，我正準備問媽媽，秀姨后來應該搬出那間地下室了吧？

媽媽沉默。

然后說，秀姨自殺了。

我愕然。

9

原本以為依依和秀姨會獲得圓滿幸福的，沒想到謝子豪并不是真心娶依依。

他娶依依只是因為不甘心。

婚后第二天，他就換了一副模樣，稍不順心便對依依拳腳相加。

婆婆也搬來和他們住一起，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依依要做一家人的飯菜，洗衣服收拾家務直到深夜，再加上要準備第二天講課的內容，一直到凌晨兩三點，早上六點又要起床給全家人做早餐。

秀姨呢，還是住在那個潮濕的地下室，生活并沒有得到改善。

謝子豪不讓依依回娘家，依依稍有不從便是一拳，有一次依依實在忍不住反抗怒吼，被婆婆就是一巴掌，“你這個破鞋，只有我們家子豪還愿意娶你，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依依沒有回家一次看媽媽。

直到快到過年前，街道居委會的人找上門來，他們才知道秀姨出事了。

秀姨知道依依過得不好，但她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她不想成為依依的負擔，于是買了很多安眠藥吞了下去，幸虧街道居委會主任上門送愛心才搶救回來，不過大腦缺氧變得有些癡癡傻傻的。

從這以后，謝子豪對依依的態(tài)度略為好轉，他允許依依每個星期回家三次，還給秀姨請了康復師和陪護，漸漸地秀姨身體好起來。后來謝子豪還把秀姨接回家，和依依住到了一起。

再后來，聽說謝子豪也有了小三，是公司新來的小師妹，可愛甜萌，謝子豪每周只回一次家，回家后只是洗澡換衣服，睡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清晨就出門，也很少和依依交流。

婆婆呢，雖說已經(jīng)搬了出去，每天在家庭群里總是催生，再不然就是這兒不滿意那也不滿意。

10

依依，你瘋了。

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值得嗎？

依依轉身回過頭，幽怨地看著我。

想想你的媽媽秀姨，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你忍心丟下她嗎？

依依眼睛里噙滿了淚水，身體在不停地抖動。

她拼命搖著頭，任憑眼淚刷刷向下淌，突然間她決絕地跳下去了。

或許，她恨這個世界，已經(jīng)完全絕望了。

秀姨目不轉睛地看著上千只千紙鶴甜甜地笑了。小時候的依依最喜歡折千紙鶴與小星星。

我輕聲喚著秀姨，“我是依依呀，我是依依呀”，秀姨轉過頭望著我，又甜甜地笑了。

我呆呆地望著依依墓碑上綻開的小黃花，“依依，你原本值得更好的。”

謝子豪不知什么時候無聲無息地來了。他默默杵著，很久，將手捧的一大束鮮花放到了墓碑前，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