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有多少種聲音?低鳴的風聲、細微的沙粒相互摩擦、昆蟲和爬行動物的窸窣、晝夜溫差大導致巖石清脆的裂響,這些細微的聲音共同組合成沙漠豐富的聲景。
正如澳大利亞聲音藝術家Sam Nester對沙漠的印象,“風沙之間蘊含著充沛的生機,很多生命以不同的速度移動,并不是人們想象的死寂荒蕪”。他希望進入這種涌動,比如記錄一棵躺倒的樹木發出的緩慢而溫柔的聲響。
今年夏天,Sam帶著他的互動裝置Arcadia來到內蒙古騰格里沙漠,找到一棵樹,將樹木表面的電流轉譯為音樂,呈現屬于自然的語言。
NOWNESS#生存季 系列最新短片《荒原》捕捉了這場轉譯,我們換一種方式來聽這片荒原的故事。
在蒙古語里,“騰格里”寓意著“天空”,形容這片沙漠如同天空一般浩渺無盡。它是全中國第四大的沙漠,同時因為流動沙丘比例高達60%以上,也是擴張速度最快的沙漠。
在沙漠里走,偶爾會見到梭梭樹和白楊,有時候你甚至會突然遇見一片松樹林。正午的沙漠非常安靜,可當有風吹過時,樹林里的所有生物仿佛被驚動起來,昆蟲、飛蠅還有一些鳥類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切都變得喧鬧。
Sam帶著Arcadia將樹木的音樂也加入了這場沙漠中的演奏會中。兩個圓形粘性墊被放置在樹木表皮,讀取電流并將其轉換成MIDI音樂。音符如同泉水般流淌而出,音調高低起伏,節奏緩慢而規律不定,聲音回蕩在遼遠廣闊的沙漠與樹林之中。
植物主導著Arcadia的音樂,Sam只能控制裝置中的很小一部分參數。植物的狀態會直接影響聲音的變化,比如死去的植物只能發出單調而重復的聲音。
這個設備的原身是一種醫療器材,用于探測人類皮膚表層產生的微小電流,所以當人類觸碰到植物時,這個以生物電流變化為基礎的音樂也會隨之而改變。人類的參與、植物的生物數據和周圍的變化都是這場演奏會的一部分,音樂將所處空間里的萬物聯系在了一起。
“其實你與自然之間其實沒有什么分別”,Sam出生于澳大利亞的布里斯班,那里的生活與自然密不可分。童年的他會花一整個下午觀察自家庭院中的五彩斑斕的昆蟲。他也曾獨自一人躺在夜晚的沙灘上等待33年一遇的獅子座流星雨。他描述那個時刻的時候,有種少見的天真,他說:“那些在天空中流逝而過的線條,有著美麗而壯闊的節奏和旋律。”
他在23歲左右搬到紐約生活,并為成為一名小號手和音樂家而四處奔波。可他發現繁忙的都市生活讓他失去了對自然的感知。在紐約林立的高樓,前衛的工業空間和華麗的音樂廳里,沒有鮮艷的昆蟲,也沒有流星雨。自然帶給他的震撼和思考都逐漸遠去。
Arcadic是他想要重建與自然的聯系的一個嘗試。起初,他只是想為一個小學的屋頂溫室設計一個可互動的項目,激發孩子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好奇。逐漸地,他發現這個項目有更大的潛力,他把它帶去了世界的各個地方。
在內蒙古沙漠的拍攝旅途中,當裝置啟動,演奏開始時,導演難以抵擋地想要觸碰這些植物。Sam說他很喜歡那個時刻,“突然間,有人開始關注這里的一棵樹或一株植物,他們正在建立某種聯系并創作出一點聲音,我認為這就是這個作品最終的目的。”
Arcadia取名自希臘神話中牧神潘的居所。潘半人半羊,掌管著自然,是創造力、音樂和詩歌等的象征。他的居所也就成為世外桃源和烏托邦的代名詞。Sam認為這個名字擁有所有契合這個作品的東西:具有神話色彩,屬于過去,來自希臘語,與音樂,藝術自然都有著聯系。同時,這個名字也寄托了他希望人類能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愿望。
名字承載愿望與意義,文字和語言組成了這個世界。但同時,Sam覺得,言語也不足以表達我們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他知道生活在北歐的薩米人所使用的語言中,有300多個形容雪的詞匯。Sam在講到這些的時候,帶著一些向往的神情:“你看,他們是如此渴望表達和體驗這件事以至于創造了300多個詞匯。”
但如此的多詞匯能足以告訴我們雪的本質嗎?語言是人類試圖表達感受的一種途徑。但它沒有辦法表達人類復雜的體驗的全部。Sam認為,藝術和音樂,這樣沒有語言的東西,更能接近情感和感受的核心。他希望能通過Arcadia所創作的音樂,超越言語的限制,讓人們重新感受自然,并重建那種人類與自然古老而充滿感情的聯系,一個被人類丟失了太久的東西。
很多時候,特別是對于居住在城市的人們來說,大自然就只是作為背景板和工具而存在。樓下的灌木叢是一種“綠化帶”,公路兩旁的樹木則被叫做“行道樹”,它們主要用于美化城市環境并凈化空氣。一份研究實驗發現,當參與者描述一張照片,它們可能會形容那里有自行車、商店、高樓或者一只小狗,但幾乎沒有人會說,那里有一棵樹或者一片原野。“因為大自然已經與我們是分開的”,Sam解釋道。
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早已離我們遠去。自工業革命發生以來,Sam認為:“我們一直都在遠離自然,控制著自然,卻不承認這個事實。”
這與荷蘭大氣科學家保羅- 克魯岑(Paul Crutzen)在2000年提出的“人類世”的概念不謀而合,他指出人類活動對地球的影響已經足以成立一個新的地質時代。工業化和化石燃料的使用造成碳排放增加,全球變暖,冰川消融;城市的擴張帶來了大量難以處理的廢物和垃圾;工廠化的農業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生態系統的加速消亡。
這個概念頗具爭議,但人類活動已經給地球的環境造成巨大變化這一點,無疑是公認的事實。對于Sam來說,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他的許多作品都有意地將自然置于作品的中心位置。
Sam給我們講述了很多他感受到自然的聯系的那些瞬間 ——他第一次跳入澳大利亞東岸海域大堡礁附近,看到魚和珊瑚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絢麗色彩的那一刻;當他站在阿拉伯沙漠的空曠地帶,發現沙漠的沙子帶著迷人的粉色的時候;以及意識到澳大利亞所具有的悠長的時間尺度的那一剎那。在遠早于人類出現之前,這座龐大的島嶼就已經在地球上獨自漂流。
當Arcadia的觸盤離開樹木,聲音停止,藝術從騰格里沙漠中撤離時,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終究是當地的居民每天需要面對的問題。
詠梅一家是我們拍攝時的向導,她的長輩是當地的牧民。詠梅記得她小時候暑假會跟著外婆一起去沙漠放牧,帶著方形的水壺,饃饃和肉干,趕著牛羊走上一整天。
但近幾年持續的干旱和冬天降雪量的減少讓牧草難以生長,給牧民的收入帶來了嚴重的負擔。詠梅的父親不得不花高昂的價格購買草料,她的一位牧民朋友則不得不低價售出自己的駱駝來維持生計。
沙塵暴多發于春季,但今年夏天卻一直在刮。在沙塵暴來臨的時候,門窗必須要鎖緊,人們避免外出,一切都停滯。詠梅對強風穿過窗戶縫隙的聲音印象深刻,形容它像是“鬼片里的聲音”。
Arcadia創造出的音樂,但她能感受到家鄉越來越干燥的空氣,也注意到冬天降雪量的減少氣候變化帶給居民生活的諸多影響。狀感到憂慮。她曾很認真地看過英國廣播公司(BBC)的紀錄片《一個星球,七個大洲》,在最后一集《非洲》的片尾,攝制團隊為了躲避大象的偷獵者,匆匆結束了拍攝。畫外音說到:“哪怕是非洲最偏遠的地區,以及在我們這個世界的所有七大洲中,動物們的處境都岌岌可危。”
或許不只是動物,在這個星球上的人類,也都面臨著并不遙遠的危險處境。根據《巴黎協定》,各國同意將全球長期平均地表溫度限制在工業化前水平1.5攝氏度左右的范圍內。而2023年的平均溫度已經大約高出了1.45攝氏度左右。
沒有人知道未來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所幸的是,經過漫長的干旱和炎熱,近日阿拉善終于下了第一場秋雨,這是牧草最后生長的機會。雨水會落在沙漠、土地、傘布和人們的頭上。風會把種子帶來,牛羊將啃去樹葉。聲音是從遠方傳來里的震動。在錄音設備的記錄中,樹木發所出的音樂是柔和的,聽到這段旋律,也就是聽到了這棵樹、這片沙漠,這里的牧民和我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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