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是我國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的第三年。
最新發布的《中國統計年鑒2024》顯示,2023年,中國 65 歲及以上人口數已經達到 21676 萬人,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達到了總人口15.4%,老年撫養比為 22.5%。
按國際慣例,我國正在“中度老齡化”的社會形態中加速行進。
而全國老齡化的地圖上,遼寧全省已經進入“重度老齡化”(65歲及以上人口達到了總人口的21%以上),中度老齡化省份已有18個,輕度老齡化省份有11個,尚未老齡化的省份僅有西藏。
即便如此,老齡化加速的高峰期仍然未到,真正的考驗出現在2030年。
有研究表明,2030年后老年人口撫養比將快速上升。按照預測,老年人口撫養比可能在2035年、2050年分別達到36.3%、53.5%,并于2084年達到峰值87.5%。
養老將消耗大量資源,這對我們的社會保障體系意味著什么?
一位人口學專家說:“繳納養老金的人越來越少,領取養老金的人越來越多,最后的結局就是養老金的可持續性受到挑戰。”
一位公共衛生專家說:“老年人群的衰老程度、患病率、所患疾病的重大程度等因素,決定了他們對醫療服務的需求比一般人更大。老齡化推高醫療費用的增長是無可置疑的。”
人人都會老去,在前所未有的老齡時代,老齡化如何重新塑造社會養老體系、改變人們的養老經驗,是所有人的課題。
“老人社會”到來,老年撫養比上升
按照國際慣例,當一個社會中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達到總人口的14%~21%,就會被稱為中度老齡化社會;達到21%以上為重度老齡化社會。
根據我國的歷年統計年鑒數據顯示,2021年時,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就首次超過了14%,這一數字在2023年達到了15.4%——我國中度老齡化社會已悄然而至。
少子化是老齡化加深的根源,新的出生人口越少,老年人占總人口的比重就會提高。
我國出生人口數量自2016年起連年下滑,近兩年已跌破千萬,邁入人口負增長時代。而出生人口下滑將造成惡性循環,意味著老齡化加速的高峰期仍未到來,我們對于可能出現的“老人社會”仍然缺乏足夠的想象。
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教授陳衛在一項預測性研究中指出,到21世紀末,中國人口中65歲及以上的老年人會超過40%,接近一半是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
在他的預測計算中,即便我國總和生育率在2035年能夠從現在的1.0左右恢復到1.45,老年人口數量也會倍增,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在2048年超過5億,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在2050年超過4億。
在一個滑向日益加深的老齡化的社會中,青壯年人口背負的撫養壓力越來越大。
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24》數據,2023年中國65歲及以上人口數已經達到21676萬人,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撫養比為22.5%。
而陳衛的研究表明,真正的考驗將從2030年開始。在那之后,我國老年人口撫養比將快速上升。根據預測,老年撫養比將在2035年、2050年分別達到36.3%、53.5%,并于2084年達到峰值87.5%。
要解決人口老齡化帶來的養老重壓,人財物缺一不可。而在人口負增長下老年撫養比持續攀升,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照護人員的巨大缺口。
變老之后,誰來照護?
家庭養老的情景下,低齡老人照顧高齡老人的畫面勢必變得稀松平常,而在機構養老,又面臨照護人員短缺的焦慮。上海市衛生與健康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金春林指出,“未來照護人口的缺口非常大,大量老人的長期護理需求沒有得到很好的滿足,今后如果完全依靠人力,很難負擔得起養老照護的社會需求。”
在一項預測性研究中,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會和文化發展研究部部長李建偉等專家指出,隨著老齡化加深,失能和半失能老人規模急速擴大,按照90%失能半失能老人由家庭照護、10%由機構照護的標準估算,專業照護人員的需求將由2020年的33.8萬人增加到2030年的52.2萬人和2050年的101萬人。
未來勞動年齡人口占比會越來越小,即便只有少數人需要機構照護,也是一項巨大的挑戰,養老產業為此做好準備了嗎?
劉冬(化名)長期從事康養醫院的管理工作,現在負責一家大型保險國企的相關業務,他指出,按照目前的人口結構,中度老齡化影響老人照護需求的爆發期和高峰期會在10~15年以后,目前真正需要的照護人員數量還沒有那么龐大。“現在更重要的,其實是理順養老照護人員的工種,讓人們更愿意去做照護。”
以前人們認為養老護理員的工作是給人把屎把尿,就是“伺候人的”,社會地位低,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干。劉冬說,“實際上在養老照護服務里面,可以做工種細分,專人負責專門的業務,可以提高效率,還能夠提高收入標準。” 例如,他在一家康養醫院中曾經嘗試設立“老人管家”,負責對老人的心理疏導。
這是一種從粗放到精細化的轉變。劉冬認為,還要投入更多新的設備、器械或者耗材,改善照護人員的工作條件,“尤其是在衛生護理方面,像是老年人的紙尿褲,還有移位器這些新的設備,要積極改進并且投入使用,可以大大降低老年護理的強度和難度,改變以前臟亂差的工作條件。”
除了有人照護,變老后人們最關心的還有錢和健康。
2030年前后,養老金將出現累計赤字
養老養老,錢從哪來?
南開大學經濟學院教授、中國人口學會副會長原新一針見血地指出:“繳納養老金的人越來越少,領取養老金的人越來越多,最后的結局是什么?當然是養老金的可持續性受到挑戰。”
未來十年是老齡化加速的時期。原新介紹稱,按照出生人口超過2000萬來劃分,我國在新中國成立后經歷了三個嬰兒潮,在1949年至1958年為第一個嬰兒潮,出生人口2.06億人,目前已經全部進入老年期;1962年至1975年期間為第二個嬰兒潮,出生人數達到3.64億人,而往后推移60年,從2022年起至2035年進入老年期,60歲以上老人數量的增速將居于高位,到2035年前后,老年人口總量將突破4億人,老齡化水平將達到30%以上,由此可見,當第二個嬰兒潮的老年人到了領退休金的年齡,養老金的壓力不言而喻。
一方面,領取養老金的人正在越來越多。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教授陳友華在一項研究中指出,人口老齡化疊加養老金覆蓋率增長的影響,養老金領取人數占總人口的比重已從2010年僅占9.26%,增長到2020年的15.8%,預計2030年養老金領取人數將占總人口超過23%。
另一方面,領取養老金的年限越來越長。
在2010年,老人退休后領取養老金的年數大約是10.13年,而后隨著人均期望壽命延長,一位老人退休后能領取養老金的年數如今已經基本實現翻倍,達到19.39年。
陳友華預測,2010年養老金支出總額為13293.90億元,2020年已高達48935.45億元,保守估計2030年將上漲至118933.19億元。這樣來看,養老金的支出將在20年間增長近8倍,年均增長5281.96億元。
養老金的支出總額在上漲,但養老金的籌資卻越來越難。
在學界,“體制支持比”是一個常用于呈現各類基本社會保險可持續性的關鍵指標,即參保繳費職工相對于參保離退休人員的比率。在2000年,我國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的體制支持比是3.30,二十年過去,這一數字在2020年跌至2.57。
這一數字的快速下降,意味著養老金的收入相對于支出在不斷下降,如果體制支持比低于2,養老金將有很大概率陷入難以為繼的窘境。
事實上,在不計算財政補貼、不考慮利息收入的情況下,我國養老金早在2014年就首次出現赤字,即收不抵支的“征繳缺口”,為了維持當期結余,相應的財政補貼也隨之水漲船高。
當前,養老金的赤字壓力已有一些火燒眉毛的勢頭。根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統計公報》和《中國財政年鑒》數據,到2019年,我國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的征繳缺口已經達9713億元,當年相應的財政補貼高達10319億元。
學界已形成共識,在人口老齡化的影響下,預計到2025~2039年基礎養老金累計結余將消耗殆盡并出現累計赤字。
原新也指出:“目前大的判斷是,到2030年前后,全國養老金的收支將從盈余變成赤字,也就是‘入不敷出’。”
甚至去年1月,有一篇發表于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的研究預測,若不計算養老金的投資收益,到2035年我國養老金征繳缺口將高達30萬億元。
既然如此,我們需要對養老金的高額赤字感到恐慌?早做打算嗎?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原新指出,“養老金是國家的一個穩定器,如果養老金真的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國家必然會拿出更多的財政轉移支付來支持養老金系統。換句話說,養老金入不敷出,會增加整個國家的財政壓力,必須要保障養老金制度穩定運行,這與國家安全直接掛鉤。”
而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則是肯定的。多位專家對《健聞咨詢》表述稱,基本養老保險可能在未來將更多地發揮“保基本”的作用。
原新表示,政府的責任是保基本、兜底、普惠,目標應當是讓所有公民都能按時領到養老金,同時保障養老金制度的可持續性。他補充道:“政府養老金是第一支柱,保證老年人的基本生活,但是要想在這個基礎上活得更好,那么個人在當前收入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要自己為老年生活做一定的養老資產配置。”
養老體系一般有三大支柱,第一、二、三支柱分別是公共養老金、雇主養老金(如企業年金)和個人養老金。
一位長三角地區的衛生專家陳光(化名)認為,延遲退休能緩解養老金的壓力有限,中國養老體系可能面臨結構性的調整,“我們的基本養老保險原來定的調子有點高了,第一支柱‘獨大’,占到整個養老金體系的80%以上,而國際上來看,例如在美國,第一支柱的占比只有6%左右,這是一個巨大的鴻溝。”
原新認為,個人要做自己老年品質生活的第一責任人,為老年生活做一定的養老資產配置,提升自身養老能力,這是第三支柱;同時,就業單位再幫助就業者補充一定的養老金,這是職業年金或企業年金,此為第二支柱。發揮三個支柱的合力,凝聚政府、社會、市場、家庭、個人在養老金保障中的力量,這是養老金制度可持續性的保證。
但我國第二、三支柱養老金的覆蓋率仍然極低。根據《2023年度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公報》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末,全國有14.17萬戶企業建立企業年金,參加職工3144萬人。而個人養老金制度在36個城市(地區)先行實施,截至2023年末,參加人數為5000萬余人。
另有一篇研究指出,2020年在執行企業制度的參保職工中,只有不足7%的人參加了企業年金。
南通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左學金對此提出,問題在于第一支柱養老金的強制繳費率過高,擠壓了第二、第三支柱養老金的發展,所以要先降低第一支柱養老金的強制繳費率,才能為第二、第三支柱養老金的發展留出更大空間。
高額的老齡醫療需求
在中度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的醫療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將與進入緊平衡的醫保基金正面遭遇。
根據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許多的研究估測,人口老齡化對2016~2018年全國醫療費用增長的貢獻率為23.26%,在老年人群中,尤其是65~79歲老年患者住院費用的增長,有37.47%可歸因于老齡化加深。
金春林指出,老齡化推高醫療費用的增長是無可置疑的。“老年人群的衰老程度、患病率、所患疾病的重大程度等因素,決定了他們對醫療服務的需求比一般人更大。”
在金春林主編的《年齡與醫療費用》一書中,研究表明,在一個人的生命歷程中,老年期的醫療費用占比超過七成。金春林進一步解釋,“60~64歲的老人余生花費的醫療費用占終生醫療費用的75.56%,這意味著,隨著老齡化加深,60歲及以上人口的醫療費用占全社會醫療費用的比重將持續上升。”
人一天天變老,慢性疾病和重大疾病的患病率提高,是造成老年人群醫療開銷大的直接原因。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樂章研究發現,47~63歲是老人醫療費用增長最快的區間,而在71歲到臨近死亡時,會出現第二波醫療費用的快速增長。
對于邁入老年期不久的低齡老人,慢性疾病、腫瘤疾病的發病進入高發期,一方面,慢病用藥明顯推高了門診費用。五次國家衛生服務調查數據顯示,我國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率已從1993年的50.6%飆升至2013年的71.8%。
另一方面,老年人群中存在一定程度的過度醫療。陳光指出,在住院時,老年人群更可能“被低標入院”,“現在很多醫療機構把‘老’當成‘病’來治,一些自然老化帶來的問題,例如手腳不靈等等,要是治療這些毛病,醫保要花的錢就多了。”
而高齡老人的情況更為復雜。進入長壽時代,在人均期望壽命延長的同時,也要看到最終壽命與健康期望壽命之間“不健康”的年限。
“2024年上海的人均期望壽命已經達到84歲,而目前人的健康期望壽命是71~72歲,在生命這最后的12年,醫療費用相當高。”陳光表示,老齡化究竟會給醫療支出帶來多大風險?這也取決于能否做好疾病防治,減少、減緩老年人群發病,延長健康期望壽命。
80歲以上高齡老人,除了診療產生的醫療費用,尤其是臨終期維持生存的高額醫療開支,還有一筆較大的開支是失能半失能老人需要長期護理服務。
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推算,我國需要長期照料的不能自理的老年人總數約為618萬人,在農村,失能半失能老人的照護壓力更大。生活不能自理老年人在城市只占2.07%,而農村老年人中,生活不能自理的占2.55%。
受經濟因素、文化觀念等制約,我國老人以居家養老、居家照護為絕對主導,為了減輕失能老人的負擔,2016年起,我國先后在49個城市開展長期護理保險制度試點,稱作“長護險”。常見做法是,從醫保基金劃取相應比例作為資金池,為通過失能評估的老人提供居家上門護理服務。
例如在上海,醫療照護的定價是65元/小時,長護險基金報銷90%,個人承擔10%。也就是說,符合要求的上海老人每次護理僅需個人支付6.5元。
陳光強調,長期護理是一個長期行為,雖然單價不高,但服務年限較長,累計的支出總額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在上海,一個小時的費用是65元,一周最多服務7天,一個月的費用是1820元,一年的費用就是兩萬多,假如一服務就是10年、20年,那就貴了。所以長護險制度的推進目前還是一個很審慎的事。”
籌資難是長護險推廣實施的關鍵阻礙之一。目前,長護險的資金是從醫保基金劃出去的,人口老齡化日益加深,長護險給醫保基金的壓力越來越大。
但在金春林看來,長期護理和醫療之間并不完全是等號關系。他提醒說,“今后醫保本身的收支平衡就已經緊張,所以未來是不是要單獨建立長護險的投資體系?這也是值得進一步討論的。”
劉冬還指出,居家照護是一個分散性的、勞動力需求消耗大的行業,這種上門照護的商業模式,提高勞動生產率的天花板非常低。“在這方面,提供照護服務的企業能夠縮減成本、提高效率的空間是很小的,政府持續加大投入的空間也很小。”
事實上,隨著勞動年齡人口占比的下降,無論是養老金還是醫保基金,未來在籌資上都會面臨較大的壓力,基本險的結構性調整是必然也是應然,“保基本”成為最大關鍵詞。而對于個人,若對老年生活有更高的要求,將無可避免地需要自己為養老負起更多責任。
文 / 何京蔚
編輯 / 李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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