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彝族總體分為圣扎、依諾和索迪三個方言區,而在索迪方言區的整個布拖縣、普格縣(除拖木溝)和寧南松新、昭覺柳且(四開)及金陽的部分地區,自明景泰三年(1452年)到1950年都受阿都土司的統治,在近500年的統治間,形成了語言、服飾、性格等風格迥異的群體,形成了一個亞方言區。
這群體具有濃濃的古風,和他們待上十天半月可能也聽不到一句臟話,即使暴跳如雷時擠出來的話也頂多是天打雷劈之類的話,提及對方的祖宗、父母及家人是聞所未聞的,一些下三濫的詞匯更是沒有的。
阿都服飾
這么一個禮貌有加的群體,卻又有一個極端,那就是桀驁不馴,無所畏懼。他們口頭禪是“人活一世,布谷鳥活三春,枯藤花僅開七天”,所以該干就干,父子三人便可以成立戰斗小組,馬上投入戰斗。所以這地方歷史上兵燹不斷,戰爭械斗永無止境。
而能統治這樣淳樸又彪悍地方的阿都土司,歷來不是溫文爾雅之輩,比屬下的人更為桀驁不馴,更為無所畏懼。像民國的時候的阿都土司,叫初日阿惹,漢名都龍光,就曾數次攻打西昌城,大敗駐軍,讓西昌城一夜數驚。
都龍光死后,職位承襲給其幼子都定臣,但都定臣年幼,且性格懦弱,權力被架空,無力掌控其屬下,所以他采取折中辦法,向民國政府靠攏。正逢駐扎西昌的民國軍隊為李家鈺部,而西寧(西昌到寧南)道間的普格地方人士一直控訴匪患不斷,西寧道一有段路程是經過都定臣的管轄地。
1936年,李家鈺決定剿匪,通知都定臣協助,李家鈺派去剿匪的李煥章團,卻中了緩兵之計。普格彝人從布拖搬來七八千人圍攻李團官兵,部隊死亡二百多人后倉惶逃出。李煥章團長認為,造成戰敗惡果的,是土司都定臣從中搗鬼,陽奉陰違,當場將都定臣扣下押赴西昌師司令部問罪,不久成了刀下鬼。
都定臣死后,其屬民以為土司復仇的名義,徹底放飛自我,肆意燒殺搶劫,西寧道徹底斷絕,西昌為數不多的向外通道,昔日熙熙攘攘的道路變成了荒草叢生的毛路。
都定臣無子,阿都土司又一次絕嗣。死后這土司職位的繼承,按照彝族的習慣,應由近親血緣關系的土司繼承。阿都土司歷史上絕嗣過兩次,一次是由沙馬土司(安氏)木烏阿住從貴州過來上門承襲了土司職位,一次是由侄子承襲。
云貴川的彝族土司通常有血親或者姻親關系,比如云南蒙自的龍濟光(民國初年軍閥)和攀枝花米易的吉氏土司是親戚,吉氏土司和涼山會理的者博土司也是親戚,者博土司和阿都土司又是親戚,所以者博土司祿安佑窮途末路時,還躲在了阿都土司都定臣家。當然,都定臣也保不了他,最后還是被拉去砍頭了。總之,彝族的土司圈就像歐洲列國的皇帝老爺一樣,都是一個圈子。
云貴川彝族關系簡圖
按照規矩,這次應該是由金陽的沙馬土司(安氏)來承襲,明末從貴州遷徙至涼山承襲沙馬土司職位的,都是水西阿哲,本是一家,又有其他血親關系。但職位還未承襲,沙馬家內部就為了爭奪繼承權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十五年。原來按照職位承襲的順序,應由安學成(呷朵阿哈)繼承,但其年幼無知,其父已故,其幺叔安安樹德(呷朵阿土)尚在軍校讀書。
安樹德
所以同支的瓦崗沙馬家,也就是安登文、安登俊兄弟便動起了心思。僅隔四代的兩家人,開始大動干戈,因安學成年幼,安樹德在外,所以其大姑安阿牛主持了事業,幾經械斗。在這十余年里,兩方先后共死了四百余人,安登俊家死了280人;安樹德家死了210人。
安阿牛精明能干,與云南王龍云的妹妹納吉美吉(龍姑太)關系很好。她本人已與雷波城里的阿卓土司楊阿哈訂了婚,但還未過門時,楊阿哈同羅正冠率領國民黨部隊進駐巴姑村開采銀礦,楊因患痢疾而病故在巴姑村,楊阿哈死后其妹妹楊帶蒂繼承了阿卓土司
楊帶蒂
安阿牛一邊組織人馬對抗安登俊兄弟,一邊派人星火接回安樹德,但因當時安登俊家的勢力較大,安阿牛不得不求助龍姑太的侄兒龍三公子。1938年,在龍三公子支持下安阿牛才扳回了局面。安樹德也名義上繼承了阿都土司的職位,以及阿都土司的老婆阿來莫日澤。但兩家的戰爭遠沒有結束,安樹德家的處境仍然艱難。
但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沙馬家(安氏)內部打得你死我活,另一邊更大的勢力早有算盤。民國政府建立后,對涼山彝族的土司制度是默許的,甚至還會發委任狀和官糧。而此時,涼山兩股較大的官方勢力是蔣中央的西昌行轅軒,以及代表劉文輝的靖邊部,但靖邊部的鄧秀廷勢力與日俱增,已是尾大不掉,劉已是無力掌控。
在西康省成立的同一年,劉文輝在西昌成立了西康省寧屬屯墾委員會,也就是1939年。在鄧秀廷勢力所不能到的地方,拉攏各支彝族頭人,成立各種政治指導區及彝務指揮,以制衡鄧秀廷以及蔣中央。
阿都土司的管轄地已由安樹德承襲,是鄧秀廷勢力所不及的地方。恰逢此時,普格的地方勢力代表人物譚緯武、羅明五等人,聯名呈請屯委會將阿都土司產業作叛產沒收,安樹德也向屯委會陳述繼承理由。
雙方相持不下時,省主席劉文輝南巡到西昌,自然地受理了這個案子。譚、羅等認為都定臣死而無子,當視為土司制度終止,不能再容他人承襲,民眾該交納的租賦應作國庫收入,不應歸土司個人所有。
劉文輝大手一揮,當即宣布,阿都土司所收官租除留部分作為家屬生活外,其余全部沒收,計入西康省公糧收入數由屯墾委員會管理,并命令普格有關保甲負責每年的征收保管工作。
劉文輝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安樹德的官司鐵定會輸。千辛萬苦下爭取來的承襲權,被一紙空文給架空了,因此安樹德對羅明五等人恨之入骨。但因在其管轄根基未穩,無法組織力量,而金陽老家的人馬又得防著安登俊兄弟,一時無力報復。
過了五年,他才用白銀五千兩收買了李子坪的彝人侯世清去刺殺譚緯武,古家坪的土百戶蘭永安去刺殺羅明五。
侯世清當時是黎安鄉的鄉長,彝務大隊長,是譚緯武的干兒子。侯世清不但不去刺譚,反而告訴譚說:“保爺,最近有人要暗殺你,請多加防備。”
譚聽后時刻保持警惕,身邊經常帶上十多個武裝隨從人員,每日上街,不走老路,走順河而下的毛毛路,對老路上的險要地方不時派人搜索。因防備得好,沒遭殺害。
羅明五方面,自土司都定臣被殺后,賓家營盤、魚水后山青杠坪、扯扯街后山青草坪以及古家坪一帶原土司的官百姓約一千多戶均向羅明五投誠。
原先譚、羅兩家武力不相上下,這一下羅明五的武裝力量遠遠超過了譚緯武。一聲號令可調動漢彝人槍數千,自認為力量雄厚,目空一切。雖聞安樹德有殺他之意,但防而不嚴,對在他家進出的人和身邊衛士從不懷疑。蘭永安得了安樹德要他刺羅明五的賞銀后,因羅對他親如兄弟,好長一段時間下不了手。
在1945年3月的一晚,安樹德在布拖土司衙門接待來客,回碉樓后,被其隨從用斧頭劈死,劈殺安樹德的原因至今仍然是謎,只有猜測,沒有結論。安樹德死后,蘭永安并沒有放棄刺殺羅明五,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是位有原則的刺客。
安樹德死后,引起了轄區內更大的騷亂。
安樹德死后一個月的一天,青草坪彝族保長劉萬青請羅明五去大坪子商議事情,蘭永安以親信衛士身份同去。他倆在劉萬青家院壩商量,在場只有他們三人,商議未完忽然天色陰沉,細雨紛紛,羅起身入房內時,蘭永安出其不意,抽出馬刀兩刀把羅明五砍死,飛步出門逃走,眾人聞訊趕來,蘭永安已無蹤影。
普格此時早已被劉文輝納入麾下,已成為直屬屯委會的寧西特別政治指導區,羅明五是永安鄉的鄉長,被殺之后,譚緯武向區署建議委任其子羅國壽繼任這職。此時西寧彝務指揮部和屯墾團都已調走,當地無駐軍,區署只好同意。
羅國壽當了鄉長后,從扯扯街、魚水、安木腳等地調來團丁一百余人到古家坪找蘭永安報仇。同時派人送信給陳遂久,說他要到古家坪找保長蘭洪才交出其同家支的殺人兇手蘭永安,要援助陳遂久。陳遂久當時雖是普安鄉的鄉長,但事關重大不敢自決,立即向代理區長劉國猝,區聯防主任譚緯武請示辦法。大家認為羅國壽是輕舉安動,弄不好要吃大虧的。
譚緯武決定用“武裝調解”的辦法解決,令陳遂久調懂彝情的譚星仁帶隊前往,并立即派人回去告訴譚星仁。這時已是半夜兩點過了,送信人行至古家坪時被蘭洪才的人堵住,不能通過。
原來是羅國壽調人之事泄密,蘭洪才發覺后搶先布防。羅國壽的人馬剛到核桃林大溝即被阻擊,立斃五人,輕重傷九人,不久重傷者,又死去三個,其余人見事不妙潰逃,蘭洪才馬上派人四下追擊。
譚星仁得信后由街保揚聲友調集的近百人槍天明時才趕到,譚前先占領了蘭保安家的碉樓,蘭洪才雖一時無力攻下,但譚星仁也困在那里走不了。二保長石朝龍所帶百余人槍,由金洞子趕到古家坪右側,牽制了蘭洪才不敢再追擊潰逃的人。
直到潰逃者退盡才返回文坪待命,中午郭家灣三保長郭光仁帶了一百余人槍,大營盤四保長周聯棟帶幾十人槍,到普格街上商量如何解救譚星仁的辦法,區署傳言:“暫不忙出動武裝,先命令蘭洪才放人,如不聽,再進擊不遲”。
蘭洪才接到命令,自知無力對付,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立即派人來區署說:“我們是對羅家有仇,不是對譚家有仇,不過既是區署出面打招呼,我們愿意服從區署命令,和乎解決問題”。
當天下午以譚星仁為首的三十多人回來了,一個星期以后蘭洪方帶了兩三個隨從人員親自到區署向代理區長及譚緯武作了陳訴。從這件事中陳遂久感到沒實力背景的官不好當,難辦事,名是鄉長,實是傀儡,因此,辭去鄉長職務,由譚緯武的化身蘇秉章繼任。
古家坪事件發生后,蘭洪才等人表面上接受區署的解決,實際仍組織團伙阻撓古家坪交通,搶劫商人之事經常發生,更有甚者,競把自己的搶掠行為嫁禍于河對面的彝民,引起了不少糾紛。
這年底,屯墾會命邊務處秘書蔣虛白來普格任特區區長,寧屬保安司令部調駐寧南的保安二中隊隊長張廷舉率部移防普格。
1946年農歷正月初八是普格的大蠟會,境內彝漢群眾這天成群結隊來普格趕會,蘭洪才也帶領五、六十人槍到街上來看熱鬧。區署通知他晚上到署開會。
日暮,蘭洪才的大多數人紛紛回家,自己同劉萬清、蘭保安、衛兵吉胡乃立等四人身佩武器按時到達區署,自恃本人是阿都土司九大土百戶,祖父、父親都是阿都土司的頭人,自己是現任古家坪保長,有槍有人有威望。料想誰也不敢把他如何。
殊不知,事前區長蔣虛白、區員王云豐、鄭顯周、保安中隊長張廷舉、鄉長蘇秉章等人,已秘密商量好,布置停當。蘭洪才等人剛跨進區署大門,張廷舉突然宣布全街戒嚴。蘇秉章調團丁左柏青、楊興福、張光明等十余人暗藏武器扮成招待人員。
會議正進行中,蔣虛白一個暗號,招待員們馬上亮出武器一擁而上,三人綁一個,并立即將蘭洪才、劉萬青二人殺死在區署的二堂上,蘭保安企圖逃跑,剛跑至羅榮章房側即被槍殺,吉胡乃立跑至蘇秉章門前也被槍殺。但兇手蘭永安卻未抓獲,普格地方的社會治安也一直不得寧靜。
這種阿都土司的合法的繼承人安學成,其大姑在和安登俊兄弟較量中,被隨從刺殺,隨從早已被安登俊收買。爾后,安登俊還揚言要殺安樹德和安學成,以除后患,安學成之母帶學成逃往云南尋求龍云保護的途中被金陽馬黑土目搶去,致使安母絕食至死。
年幼的安學成在馬黑土目家住了五年,被救出后,為了安全起見,安樹德把安學成送到甘洛田壩斯茲土司冷邦正(安學成姑父)處寄養,安學成在又在此住了五年。
在安樹德統治時期,因侄子安學成打仗勇敢。于是在一九四二年,安樹德便把阿都副長官的大印交給了安學成,安學成便成了理所當然的土司繼承人。只是當時在混亂中,阿都正長官司的大印遺失,安學成年僅十七,又住在金陽,迫于形勢,就未直接來承襲土司的職位,直到1950年初,安樹德的官莊(管家)結博俄史(布拖光明村人氏)等人才從昭覺將安學成接到布拖。
是年,適逢解放前夕的曙光照耀布拖之際,在黨的民族政策的感召下,安學成便交出了副長官司印,就此結束了土司制度。1955年,布拖設縣,安學成當選為布拖縣第一任縣長。
參考:《金陽文史》《涼山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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