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fēng)裹著江水的寒意,吹得十里溪那條小河的蘆葦沙沙作響。我站在陽臺上曬臘魚,一陣蘿卜燉肉的香味飄上來,瞬間把我拉到過去。
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外婆踮著小腳,在灶臺前忙活的身影,她那件粗布圍裙上還沾著幾朵油花。
那時候,殺年豬可是臘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外婆天還沒亮就守在豬圈邊,把攢了半年的紅薯藤和米糠拌在一起喂那頭黑毛豬。
豬食槽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外婆用葫蘆瓢敲碎冰塊的聲音,總能把貪睡的我從被窩里驚醒。
等到屠夫提著鐵鉤進門,外婆總是背過身去捻佛珠,可等案板上的豬血剛接滿陶盆,她又忙著往血豆腐里撒蔥花。
那年頭,家家都要交“愛國肉”,外婆把最肥的半邊豬肉裝進竹簍時,我看見她偷偷抹了抹眼睛。
石磨轉(zhuǎn)動的吱呀聲,就是臘月的晨鐘。外公眼睛不好,但扶著磨盤,粗糙的手掌卻能摸準每一道石紋。
我踮著腳往磨眼里添黃豆,外婆總說:“慢點添,豆子跳得比江里的江豚還歡呢。”磨完三升黃豆,灶膛里的火苗正好舔上大鐵鍋。
豆?jié){在鍋里咕嘟咕嘟冒泡時,外公會摸出竹笛,吹起《采蓮曲》,笛聲混著豆香在屋里飄蕩。
最饞人的還是炸麻葉,外婆把面皮搟得透亮,撒上芝麻,切成菱形,往滾油里一丟,滿屋子都是麥香。
除夕前夜,煤油燈把窗紙熏得黃澄澄的。外婆盤腿坐在草墩上納鞋底,針線簍里放著我的新棉鞋。
她耳后別著一綹白發(fā),鼻梁上架著一副銅框老花鏡,錐子扎透千層布的聲音,就像雨打在芭蕉葉上。
有一年雪下得特別大,我趴在被窩里看她縫完最后一針,天井里的積雪已經(jīng)泛出青光。大年初一,我穿著新鞋踩在雪地里,鞋幫上繡的虎頭在陽光下特別神氣。
貼門神之前,外婆說門神要先喝點米糊,她端著漿糊碗,指揮我把秦叔寶的畫像貼端正。雖然她不識字,但對著紅紙上寫的“六畜興旺”能念叨半天。
堂屋的八仙桌上供著灶糖,說是用來甜住灶王爺?shù)淖臁N彝低堤蛱窃煌馄糯€正著,她卻從圍裙兜里變戲法似地摸出一塊麥芽糖:“小饞貓,留著守歲時吃。”
小孩子都喜歡玩鞭炮,外婆把整掛鞭拆成小炮,給每個孩子發(fā)一些。表弟膽子大,把炮仗插在牛糞上,炸得星火四濺;我卻攥著炮仗舍不得放,直到鞭炮捻被手汗浸濕。
零點交歲時,外面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外婆往我兜里塞壓歲錢,紅紙包著的五分硬幣還帶著她的體溫。
去年清明,我回到十里溪,老屋的土墻爬滿了常春藤。河灘上的蘆葦依舊青翠,卻再也見不到那個挎著竹籃撿柴禾的身影。
我在老地基上撒了一把糯米——這是外婆教我的,她說這樣逝去的親人能找到回家的路。
暮色籠罩四野,十里溪的熱鬧漸漸散去,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我恍惚看到外婆站在河灘蘆葦邊向我招手,她那件藍布衫被河風(fēng)吹得鼓起來,像一面飄搖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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