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中透露著意思稚嫩，稚嫩中又散發著部分成熟；蜜桃成熟時，最為動人。

在梧桐葉篩落的陽光在林小桃的珍珠耳墜上跳躍，她將《第二性》往懷里又抱緊了些。空調冷氣拂過后頸時，那些細小的絨毛像含羞草般輕輕顫抖。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天，她特意選了圖書館最深處的座位——這里能看見整片落地窗，又不至于被往來人群驚擾。

櫻桃發卡別住的碎發垂在耳際，和黑色絲襪上若隱若現的玫瑰暗紋形成微妙呼應。林小桃低頭看了看自己新買的尖頭小皮鞋，鞋尖沾著從宿舍樓到圖書館路上的一粒櫻花花瓣。這個季節的梧桐絮總愛往人領口里鉆，她伸手去拂，腕間的鈴鐺手鏈便發出泉水般的清響。

"同學，這里有人嗎？"

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時，她正用指甲輕刮著《洛麗塔》的書脊。抬頭看見深灰色襯衫的袖口，銀質袖扣上刻著希臘字母Ω。順著修長手指往上看，是截線條利落的下頜，還有鏡片后微微下垂的眼尾。

"沒、沒有。"林小桃把攤開的《惡之花》往旁邊挪了挪。墨香混著對方身上雪松的氣息，讓她想起昨夜母親寄來的櫻桃，飽滿的果皮繃著透亮的紅，指尖稍一用力就會迸出甜澀的汁液。

男生在她對面坐下時，帶起一陣極輕的風。林小桃看見他推過來的筆記本，紙頁邊緣有被反復摩挲的毛邊。"哲學系顧言"幾個字寫得瘦勁清峻，像他握著鋼筆的指節。

"在看波伏瓦？"他的目光掠過她泛紅的耳尖，"但你的發卡在抗議。"鋼筆尖在《第二性》封面上輕輕一點，"櫻桃和黑絲襪的戰爭，誰贏了？"

林小桃的指甲陷進掌心。落地窗外的光突然變得刺目，她看見自己投在書頁上的影子——波浪長發垂在鎖骨窩，珍珠耳墜晃動著細碎的光。這個刻意練習了三個月的坐姿，此刻卻在對方含笑的注視下顯出笨拙的端倪。

"要聽聽柏拉圖的洞穴隱喻嗎？"顧言忽然翻開《理想國》，指尖停在某段波浪線上，"我們都在巖壁上看著自己的影子長大。"他的袖口擦過她擱在桌沿的手背，涼得像浸過雨水的青石。

林小桃注意到他腕表下隱約的血管，隨著翻頁的動作在皮膚下游走。當他說到"轉身看見火光的那一刻"，窗外恰有鳥群掠過，成千上萬片羽毛的陰影撲簌簌落在兩人之間。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絲襪接縫處游移，玫瑰暗紋在膝頭舒展花瓣。突然響起的手機震動聲驚得她差點碰倒水杯，母親發來的消息在屏幕亮起："明天記得穿那套香奈兒套裝，張叔叔的兒子要從劍橋回來了。"

鋼筆在《會飲篇》扉頁畫下螺旋線時，林小桃的指甲油正在剝落。淺粉色碎屑像櫻花尸體般堆積在波德萊爾的詩句上，而顧言的袖扣正折射出六棱形的光斑，投在她絲襪接縫處像道隱秘的傷口。

"知道櫻桃為什么會在五月裂開嗎？"他突然用筆尖挑起她發間一縷蜷曲，"不是陽光太滿，是果肉長得比果核快。"尾音落在她鎖骨凹陷處，那里還留著昨天試戴珍珠項鏈的壓痕。

書架深處傳來古籍霉變的嘆息。林小桃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喉間泛起母親寄來的櫻桃罐頭糖漿的甜膩。她數著對面人襯衫第三顆紐扣上的縫線，想起昨夜視頻里母親新做的水晶甲，在屏幕那端敲擊著紅木餐桌："張家公子論文登了《柳葉刀》，你該多接觸這樣的..."

"小心。"顧言接住她碰倒的墨水瓶，靛藍色液體在他虎口凝成胎記般的漩渦。當他的腕表表帶擦過她膝上傷口結的痂，林小桃突然看清他鏡片后的虹膜——暮色中的海面，暴風雨正在成形。

母親的消息再次震動時，窗外開始下雨。水珠順著顧言鏡架滑落，在他素描本上暈開"καλ??"的字樣。林小桃數著他睫毛上的雨滴，想起十三歲那年被困在鋼琴房的午后，也是這樣數著譜架上的灰塵，直到把肖邦的夜曲彈成葬禮進行曲。

"明天要下雨。"顧言突然將櫻桃核放進她掌心，果核上還帶著體溫的紋路，"知道嗎？所有種子都害怕發芽。"他的鋼筆尖戳破了她絲襪上最后一朵完整的玫瑰，黑色絲線像失重的宇宙塵埃漂浮在兩人之間。

林小桃的珍珠耳墜突然斷裂。渾圓的珠子滾過《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封面，在柏拉圖全集第五卷旁靜止。當她俯身去撿，后頸的碎發擦過顧言挽到肘間的襯衫袖管，皮膚上立刻浮起十七歲偷用母親香水時那種戰栗。

"明天見。"他撕下素描本某頁塞進她《洛麗塔》書頁間。起身時帶翻的椅子驚醒了沉睡的《百年孤獨》，布恩迪亞家族的金魚在積水倒影中游過她發紅的腳踝。

雨幕中的圖書館正長出青苔。林小桃展開那張素描紙：扭曲的人體從櫻桃核裂縫中誕生，黑絲襪化作纏繞的常春藤，而珍珠耳墜變成了囚禁蝴蝶的繭。背面用紅墨水寫著："當你說'要'的時候，櫻桃樹正在死去。"

圖片素材來源：#不呆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