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付隨鑫（Fu Suixin）

中國社會科學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

特朗普以及支持他的美國極右翼對俄羅斯和普京有強烈的好感與認同。他對國際秩序的真實愿景可能是大國協(xié)調，即美國牢牢掌控西半球這個勢力范圍，并與各個大國協(xié)調管理全球。

特朗普從一開始就對俄烏沖突非常不滿。沖突爆發(fā)初期，他對俄羅斯的軍事行動表示贊賞，并批評拜登政府未能遏制俄羅斯的行動。后來，他又多次批評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加重美國財政負擔，要求歐洲承擔更大責任。2024年大選期間，他把迅速結束俄烏沖突、恢復美俄關系作為一個重要賣點和競選承諾。

上任伊始，特朗普急于讓俄烏停火并達成和平協(xié)議。他基本上未對俄羅斯施加壓力，且拒絕批評普京，相反，他竭力施壓烏克蘭，要求烏克蘭簽署礦產協(xié)議，還為此與澤連斯基在白宮公開爆發(fā)激烈的爭吵。隨后，他還暫停美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切斷與烏克蘭的情報共享。

特朗普特立獨行的外交行動讓許多國家感到震驚，但也不覺難以理解，因為他一直唯利是圖且慕強凌弱，其外交基本上是“利”字當頭，利用美國實力來牟取利益。他堅持稱美國為支援烏克蘭耗費了3500億美元，還不容還價地要求烏克蘭接受5000億美元礦產協(xié)議，盡管許多專家估計美國對烏援助總共也就1200億美元左右。特朗普還看重面子，喜歡被吹捧，容易滿足于直接好處和表面政績。澤連斯基沒有像西方國家領導人那樣吹捧特朗普，反而堅持批評普京，導致特朗普面子上掛不住，進而惱怒生氣。特朗普對強者有好感甚至恭維，輕視弱者并盡可能霸凌。他的以實力求和平，是用實力強迫弱的一方做出讓步而實現(xiàn)他所謂的和平。

▲1月9日，特朗普在社交平臺“Truth Social”上發(fā)布一張地圖，其中美國、加拿大和格陵蘭島都用黃色標記，此舉或暗示這是他希望的美國新地圖。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是高度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的。他對美國的現(xiàn)狀非常悲觀，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就一直認為美國處于嚴重衰落之中，而且被其他國家占了大便宜。他不想讓美國繼續(xù)承擔國際義務，不希望美國卷入不必要的戰(zhàn)爭，對核戰(zhàn)爭尤其有恐懼心理。他想要的是趁美國還有實力時為美國謀取盡可能多的利益，達成盡可能有利的條件。特朗普堅持認為現(xiàn)有國際秩序和規(guī)則讓美國付出太多，且妨礙美國運用實力謀取利益，因此竭力破壞，試圖將美國和世界拉回大國競爭狀態(tài)。在他眼里，大國競爭中，美國的一切對外行動應以利益為優(yōu)先，要用強大的實力來迫使盟友和對手屈服，不必考慮同盟關系和自由民主價值觀。特朗普對國際秩序的真實愿景可能是大國協(xié)調，即美國牢牢掌控西半球這個勢力范圍，并與各個大國協(xié)調管理全球。

特朗普以及支持他的美國極右翼對俄羅斯和普京有強烈的好感與認同。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社會持續(xù)往多元化、世俗化方向發(fā)展，白人人口比例不斷下降，這些發(fā)展趨勢讓保守派產生了嚴重的焦慮感和危機感。在極右翼看來，美國正處于道德和精神崩潰的邊緣，不再像他們記憶中的那個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的美國。他們開始把目光投向國外，不僅是為了尋找與自由派進行斗爭的盟友，更是為了尋找精神上統(tǒng)一、種族上純潔的國家。在他們看來，普京是白人基督教價值觀的同盟者與捍衛(wèi)者，而國內自由派、民主黨是更可怕的威脅和敵人。美國極右翼的親俄與歐洲廣泛存在的極右翼親俄現(xiàn)象在根源上非常相似。萬斯先前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中，就強調歐洲民主面臨的最大威脅并非來自俄羅斯而是來自內部，要求歐洲各國政府貫徹極右翼的主張。

特朗普獨特的外交愿景能在多大程度上實現(xiàn)是值得懷疑和觀察的。特朗普與澤連斯基圍繞礦產協(xié)議的交鋒頂多是邁向俄烏停火的一小步，離俄烏簽訂和平協(xié)議、美俄關系改善恐怕還很遙遠。特朗普不讓歐盟參與談判，但如果歐盟不解除對俄羅斯的大量制裁，美俄關系也很難好起來，美歐企業(yè)也不可能重返俄羅斯。自奧巴馬時期以來，美俄關系已經反復重啟過多次，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也下過大力氣，但美俄之間的不信任由來已久，不是能輕易化解的。雖然多數(shù)美國人希望盡快結束俄烏沖突，但大多數(shù)美國人仍然不喜歡不信任俄羅斯。

特朗普希望與俄羅斯改善關系，同時竭力打壓歐洲，這種策略在特朗普看來很合理，但能走多遠值得懷疑。對美國來說，俄羅斯不可能比歐洲更具經濟和戰(zhàn)略價值，就算特朗普看重經濟利益，但即使在俄烏沖突之前，美國對俄羅斯的商品出口每年也不過60億美元，只是美國對歐洲出口額的零頭。俄羅斯的礦產和戰(zhàn)略資源也不是美國想利用就能利用的。

許多人聲稱特朗普竭力改善美俄關系是想“聯(lián)俄抗中”。不僅基辛格、米爾斯海默等戰(zhàn)略界人士有此想法，小特朗普以及特朗普提名的國防部副部長人選科爾比也對此表示贊成。但當今與冷戰(zhàn)時期世殊事異，搞所謂的“反向尼克松戰(zhàn)略”恐怕是紙上談兵。目前中俄關系并非當初的中蘇敵對狀態(tài)，反而遠比美俄關系密切。美國能給俄羅斯多大的好處，才讓它把與中國的關系搞僵甚至對立起來？當今世界越來越多極化，魯比奧最近也承認這一點。各國都會追求更加獨立的外交，不會輕易追隨美國遏制中國。

如果美國真愿意舍棄它在歐洲的大量利益，它或許真能徹底拋棄烏克蘭。美國現(xiàn)在是不想承擔霸權的成本卻想繼續(xù)攫取霸權的好處，但世界上沒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美國一時半會兒恐怕還得為烏克蘭費心費力。美國選民對美國內外的現(xiàn)狀感到不滿，選出了特朗普，讓他去嘗試和折騰。他的所作所為對美國利益究竟是好是壞，也只能等待美國選民的裁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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