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張璐

編輯 | 曹穎

《看天下》雜志原創出品

情人節前夕，小寧在微信對話框里輸入：“情人節快到了，要一起過嗎？”她猶豫片刻，最終沒有按下發送鍵。

她和對方相處了幾個月，幾乎每天聊天，經常一起吃飯、看電影、過夜，分享生活的細枝末節。但他們是戀人嗎？她不確定。每當她想問一句“我們是什么關系”時，話到嘴邊又被咽下了。該不該和對方過這個節日，她無比糾結：“萬一他覺得我們不是情侶呢？”

在社交媒體上，人們稱這種關系為“Situationship”，即模糊關系。美國葉史瓦大學心理學教授薩布麗娜·羅曼諾夫將其定義為“一種隨意的、未確定的和不帶承諾的親密關系”，指雙方在行為上像戀人，但沒有正式的承諾，不限制彼此與他人發展，也不談及未來。

當下，一些年輕人主動或被動地進入了這種模糊關系，有人受傷退出，也有人體驗到感情的自由。《看天下》與心理咨詢師崔慶龍展開對話，試圖解答模糊關系時代人們的情感困惑。

01

“最合理、最低風險的選擇”

●《看天下》：在2024年熱映的電影《好東西》中，小葉與胡醫生在約會軟件上認識，隨后感情迅速升溫，在談及兩人的關系時，胡醫生以自身心理不健全為由，拒絕正式戀愛。小葉雖然傷心，但依然選擇和胡醫生保持親密往來。你怎么看待這種帶有模糊色彩的關系？

●崔慶龍：人們始終需要關系和親密的體驗，但不一定非要和正式的承諾、身份綁定，這種變化和傳統關系模式的解構有關。

傳統的戀愛關系在今天看來似乎非常不劃算，兩個人進入一段關系，需要彼此承諾，相互承擔責任，甚至可能需要改變自己原本的生活狀態，犧牲自由。

人如果默認“不需要彼此”，沒有良性且持續的情感輸入，就會處于一種匱乏的狀態，只能更多地期待另一個人為自己做些什么，而不能真正地為另一個人付出。

以前，人們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有冗余感，比如每天工作后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的，在有時間富裕的情況下，人們很愿意去做一些探索活動，比如情感探索。但現在，每個人能給出去的東西非常有限。

當人們意識到需要為另一個人特意做些什么的時候，往往會產生一種“分享自己原本不多的東西”的感覺。就像你只有100元，100元是經不住花的，只能留給自己。

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對親密關系的風險厭惡增加了。

此時，如果存在一種關系狀態，人們不需要過多投入，不需要承諾未來，也不必因為答應了某個人而放棄其他可能性，僅僅是為了獲取某種體驗，那么這種關系就會成為一種“最合理、最低風險”的選擇。

●《看天下》：模糊關系和傳統關系的區別是什?么？

●崔慶龍：傳統的親密關系強調專一和忠誠，通常和社會角色綁定在一起，家庭、婚姻、父母角色等社會期望塑造了人們對關系的看法。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傾向于根據自己的情感需求和生活目標來選擇是否以及如何建立親密關系。

人們未來是否必須進入婚姻以體驗深度的關系，是否一定要承擔某些責任，都變得不那么確定。然而，一對一的關系形式可能依然是最能提供承諾和信賴的親密關系的體驗方式。

02

“健康的關系是雙向遞進的”

●《看天下》：很多人進入模糊關系后會內耗，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夠有魅力、條件不夠好，對方才不愿意進一步發展。你認為這種模糊關系對人的心理有哪些典型影響？

●崔慶龍：可以分成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雙方都知道自己進入的是一個不認真的游戲，雙方信息是對等的，相處時都不會投入太多情感。

另一種情況是雙方沒有預設這種模糊關系，而是在相處過程中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這種狀態。人作為感情動物，一定是相互吸引才會靠近，情不自禁，在這個過程里，一定會有人淪陷，有人更在乎。只要一方是另一方喜歡的類型，尤其是兩個人有機會長期相處，情感就不可避免地升溫，人就會出現更多的期待。反之，如果對方沒有相同的情感意圖，這就形成了情感不對等，期待更多的一方可能會感到不安全和焦慮。

●《看天下》：模糊關系中似乎經常出現情感不對等的現象。

●崔慶龍：這在正式關系里也很常見，只不過在模糊關系中更容易發生。人有時候會為了自己想要的感覺，模擬出一種所謂的“在一段關系里的樣子”。比如一方沒有那么喜歡另一方，但在需要陪伴時，會對另一方表現出高度熱情，但這種熱情在不需要陪伴時就消失了。

很多人會因此困惑：“我曾經認識一個人，他/她對我那么好，但后來態度發生了劇烈變化，甚至人都找不到了。”

真正存在的情感具有連續性，狀態不會忽高忽低。在模糊關系中，某一時刻的高度投入并不代表一方真的在乎另一方，可能一方只是為了通過釋放情感信息來獲取情感體驗。這是一種功利主義的情感模式，不在乎情感層面的連接和呼應，才能那么無所謂。真正投入情感的人反而是小心的，不是說吝嗇于表達，但一定是很慎重地表達承諾和情感。

●《看天下》：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好像變成了一種算計和博弈。

●崔慶龍：現在網上有很多關于情感的討論，我不喜歡的是，許多人過于強調使用什么樣的策略和手段，控制對方變成自己期望的樣子，物化對方，消解對方的主體性。很少有人從純粹的或者真誠的情感視角，去呼吁建立健康的關系。

當人們都在算計和博弈時，真誠的部分就被削弱了，不信任的氛圍讓人們首先考慮如何避免被傷害、被欺騙，而不是付出。但當一個人使用這些策略時，大概率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感。面對你真正喜歡的人，最高峰的情感體驗一定發生在你也全情投入的情況下。

如果一味保留自己，使用防備和安全策略，那么情感體驗就會大打折扣，這樣的關系也難以深入發展。

健康的關系是雙向遞進的。你為對方鋪設一個臺階，對方再鋪好下一個。如果你停止了鋪設的動作，對方可能也會慢慢停止。

●《看天下》：陷入模糊關系的人如何抽身？

●崔慶龍：你首先要明確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情感，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當你在思考如何抽身時，意味著你可能已經淪陷或者有所投入。如果對方也在投入，雙方有真摯的情感，那么你只需要和對方溝通，處理關系中存在的問題即可。

但如果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關系，那么無論割舍關系多么痛苦，你都得讓自己從這段關系中撤出來，否則隨著時間成本和分離成本的增加，內耗也會增加。

理性抽身的關鍵在于認清關系的性質和自己的真實需求，明確這種關系帶來的不確定性和可能的傷害。如果決定離開，你就要堅定地采取行動，尋求支持，避免反復，并且學會從經驗中吸取教訓，為未來的關系建立更健康的基礎。

03

對于年輕人如何建立健康的情感關系，崔慶龍給出了一些建議。

?不要抑制核心需求，找到同類

在關系初期，要認真篩選真正匹配自己的人，這里的匹配主要指一種相處體驗：你作為情感主體，在這段關系里的感覺如何，你和對方在一起時，是否感到舒服，有沒有共同話題，三觀是否接近，是否有一些共同的志趣。

很多人的社交圈有限，接觸的人并不多，因此可能會“將就”——某一刻對方讓你感到不那么孤單，你就覺得可以發展一下。但初期的妥協往往導致關系不太理想。健康的妥協是必要的，關鍵在于彼此的核心需求未被抑制。人們愿意留在一段關系里，是因為在心理上覺得值得、滿足，但如果妥協到最后，值得的感覺消失了，關系也很難維持。可以理解成兩個輪齒不完全一致的齒輪之間的相互磨合，如果磨合的地方過多，就變成了磨損。

現代人追求獨立和自我提升是值得肯定的，但這并不與建立親密關系沖突，兩者可以同時存在。我想回應年輕人悲觀的情感論調，很多人因為連續經歷了兩三段失敗的關系，就開始對人失望。但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是你的同類，他們零散地飄落在社會的各個角落，雖然你們暫時有物理上的距離，但他們確實存在。

?參加各種活動，打破封閉生活

要找到真正契合的人，你要打破封閉的生活方式，擴大樣本量。當接觸到足夠多的人后，你會感嘆，原來世界這么大，原來真的有能帶給你很好關系體驗的?人。

不過，我不建議刷社交軟件和相親，或者說它們不是建立關系最好的途徑，這樣的方式會帶來一種非常低效的體驗，甚至容易讓人感到失望——每個人都在物化對方，把對方分解成一堆參數去審視，比如身高、長相、經濟條件等。

我建議參加各種活動，不管是基于興趣、娛樂，還是為了提升技能，人們在同一個空間內連續互動，共同做一些事情，對彼此產生真實的觀察和感受。好的關系往往發生在目的性不那么強或者非純粹社交意義的場合里，比如戶外旅行。

最后，如果好的關系暫時沒有出現，你就先主動經營好自己的生活，找到喜歡做的事情，讓生活有目標、有樂趣，哪怕暫時沒有情感維度的滿足，也能從其他方面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在這種狀態里，下一段好的關系才可能自然地滑入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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