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張莉 實習記者 何鳴

2025年初，美國超市的雞蛋貨架前擠滿了焦慮的消費者。1月份，美國雞蛋價格環比飆升15.2%，同比激增53%，創下2015年禽流感以來的最大漲幅。一打（12枚）普通雞蛋的平均價格已從2023年8月的2.04美元飆升至4.95美元，加州等重災區甚至突破9美元。美國農業部預測，這一趨勢可能延續至2025年下半年，而白宮近期宣布的10億美元“救蛋計劃”能否力挽狂瀾，仍是未知數。

今年2月密歇根大學消費者調查顯示，未來一年期通脹預期已升至4.3%，而美聯儲的利率政策也因此陷入兩難。雞蛋，這一看似普通的食品，為何成為經濟動蕩的縮影？

蛋價“通脹”與民生的博弈

這場“蛋荒”危機的影響早已超出經濟范疇。賓夕法尼亞州一輛運蛋車上的10萬枚雞蛋深夜被盜；西雅圖一家咖啡店被竊賊“精準”避開酒水等物品，專門偷了500枚雞蛋；加州超市因搶購雞蛋爆發斗毆；俄亥俄州貨架被10分鐘清空——這些荒誕場景折射出普通人的生存焦慮。餐飲業同樣受創，部分餐廳的雞蛋采購成本較半年前翻了4倍。根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報道，美國一家餐廳老板羅杰?維德拉克透露，180枚雞蛋的采購成本從18美元飆升至75美元，迫使餐館取消含蛋菜品或提價30%。美國勞工統計局的數據顯示，過去的一年里，美國雞蛋價格上漲了38%。

盡管雞蛋未被計入核心通脹指標，但其作為“感知通脹”的關鍵商品，顯著影響消費者信心。穆迪報告指出，若美國全面實施對加拿大、墨西哥的關稅政策，CPI將額外上漲0.5個百分點，GDP增速或下降0.6%。雞蛋價格飆升與關稅、勞動力成本上升疊加，將進一步擠壓家庭預算，抑制消費需求。

產業結構的“阿喀琉斯之踵”

美國雞蛋產業的集約化模式埋下隱患。據美國蛋品中心2024年的數據，美國前十大企業控制55%的產量，且65.9%的蛋雞為籠養蛋雞。這種集約化模式雖提升效率，卻也放大風險：一場疫情即可導致數百萬只雞被撲殺，供應鏈極度脆弱。而遠距離的分銷網絡，進一步放大了供應鏈的脆弱性。

盡管農場已經加強了生物安全措施，包括引入消毒設備和設立隔離區，但疫情監測和應急響應機制仍存在明顯不足。根據美國疾控中心（CDC）的統計數據，2024年12月單月內撲殺的家禽數量高達2300萬只，這一數字遠超以往水平，充分暴露了防控體系中的漏洞。美國當局試圖將當前的危機歸咎于前政府時期的大規模撲殺行動，當時共撲殺了1.5億只雞，導致供應出現短缺。為應對這一危機，當局宣布將投入10億美元，其中5億美元用于進一步強化生物安全措施，4億美元用于補償農民損失，另外1億美元則用于加速疫苗的研發進程。然而，白宮發言人在宣布美國計劃進口4.2億枚土耳其雞蛋以緩解當前“蛋荒”時，卻遭到了美國農會聯合會經濟學家伯恩特?納爾遜的質疑，他認為這一計劃過于樂觀。

而在供應鏈前端的危機發生后，飼料、燃料和勞動力成本也在同步上漲。受干旱和俄烏沖突影響，玉米和大豆價格較2023年上漲30%、勞動力價格上漲4.6%，工傷賠償成本增加3.9%；全美汽油均價維持在每加侖3美元，運輸成本居高不下。而面對新的關稅政策，企業為轉嫁成本提高售價，進一步推高通脹。與此同時，資本投機進一步加劇混亂。以蛋企Cal-Maine 2025年1月的數據為例，其股價在一年內飆升了113%。

生產商將成本上漲轉嫁給零售商，而零售商則通過限購、加價維持利潤。加州某超市老板透露：“供應商每周漲價兩次，我們別無選擇。”此外，部分企業被指借機囤積居奇，加劇市場短缺。

歷史鏡鑒與全球回響

歷史上，類似由多重因素交織引發的供應鏈危機并不罕見，盡管具體商品和背景各異，但背后的邏輯往往相通。2022年俄烏沖突導致天然氣價格暴漲，荷蘭溫室番茄種植成本激增，引發連鎖反應，北歐國家冬季蔬菜價格漲價，西班牙“沙拉碗”阿爾梅里亞因電價飆升被迫縮減產能。這種由地緣沖突引發的供應鏈震蕩，與美國雞蛋產業因飼料成本（玉米、大豆依賴俄烏出口）和運輸燃油價格飆升的困境如出一轍。

巴西的橙汁產業正經歷類似震蕩。2024年，該國遭遇數十年來最嚴重干旱，橙子產量銳減30%，橙汁期貨價格飆升至每磅4.5美元的歷史高點，迫使美國飲料商緊急調整配方或漲價。同樣受極端天氣沖擊的還有西非可可產業，2024年3月，可可期貨價格突破每噸一萬美元，因加納和科特迪瓦的洪災與病蟲害導致全球供應缺口達15萬噸，巧克力制造商不得不將產品價格上調20%。這些案例都揭示了一個殘酷現實：即全球化時代，商品漲價背后，可能是氣候異常、地緣沖突、產業壟斷與政策短視交織的復雜網絡。而如何平衡規模效益與抗風險能力，將是各國在“黑天鵝”頻飛的時代必須破解的難題。

我國作為全球最大雞蛋生產國（年產量超3000萬噸），通過動態儲備和分散化養殖規避類似風險。盡管面臨飼料成本上漲壓力，但價格波動幅度遠小于美國。我國在穩定雞蛋供應上的成效有目共睹，但我國的供應鏈并非無懈可擊。隨著國家發布的《畜禽養殖業污染排放標準》和《環境保護法》等環保政策的收緊和公眾環保意識的提高，養殖行業的環保要求也愈發嚴格。小規模養殖戶因為持續增加的運營成本陸續關閉，進一步推高產業集中度。飼料依賴進口的短板同樣突出，我國大豆對外依存度高，2024年國際大豆價格波動使飼料成本上漲，部分養殖企業利潤空間被壓縮。

更值得警惕的是，生物安全防控仍面臨挑戰。據山西省市場監管局2024年公布的禽類產品違法違規典型案例，部分蛋雞養殖專業合作社存在疫苗注射記錄不全、消毒流程不規范等問題。而新型禽流感病毒變種的潛在威脅，可能讓現有防疫體系承壓。這些風險點都表明，我國雞蛋供應鏈也需警惕規模擴張與外部依賴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