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真相總是需要經歷才能發覺,而經歷本身,有痛苦有傷害,也許還有些偶然的快樂和幸福作點綴。今天的我,已經與無知、惶恐絕緣,但作為鳳凰磐涅的代價,15年前,我經歷了一場異乎尋常的同居生活。
那年我17歲,初中畢業,因為上高中每個學期要交500元的學費,繼母中斷了我的讀書夢。她逼我去鄰近的縣城打工,那附近有很多煤礦,經濟比我們鄉好多了。父親抽著旱煙袋,一言不發,在他重男輕女的眼里,他跟繼母生的弟弟才是家里發達的唯一希望。在親戚的介紹下,我到縣城的一家飯館當服務員,包吃包住,一個月200元。
縣城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服務員的工作比起家里的農活,輕松多了。失學的痛苦很快被自在取代,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地面對繼母的吹毛求疵,再也不必忍受父親不問青紅皂白的打罵,我甚至幻想著我會在這里安頓下來。
半年后的一個午后,我正在大堂打掃衛生,一個二十多歲模樣的人走了進來,我過去招呼他:“大哥,吃飯嗎?”
他望著我良久,然后笑著說:“新來的吧,我找你們老板有事。”
老板出來了,對他滿臉賠笑。他是來收房租的,我此時才知道原來餐館的房子是租的。在我的眼里,我們老板已經很有錢了,怎么會租人家的房子呢?
資歷比我長的同鄉笑我少見多怪:“你還沒見過煤礦老板呢,那些人才叫有錢。這條街上,不光我們餐館的房子是租的,別家也是,這半條街的房子都是黃家的呢。”
半條街的房子都是一家的,那這家該多有錢呀?在我的潛意識里,總盼著能找個有錢有勢的夫家,讓父親和繼母后悔以前怎么沒好好對我。我那段時間常在空閑時發呆,想象著衣錦還鄉時父親和繼母如何對我奴顏屈膝,我如何揚眉吐氣地對他們頤指氣使,然后傻呵呵地笑出聲來。
他叫黃立剛,上邊有兩個姐姐,是家里的獨子。他說他第一眼就喜歡上我,說我像極了白素素,而他是衛斯理。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白素素和衛斯理原來是書中的兩個人物。我們第三次約會,他就拉著我的手進了他家的大門。他父母視他為掌上明珠,我從他媽小心翼翼地給我端茶送水中就感覺到了,他母親對他分明是一種討好的態度。因為他,我也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這讓我有些受寵若驚。記得在看過的電視劇里,有錢人總是很多挑剔,沒想到他父母居然那么平易近人。
晚上,我說我要回餐館去,他很霸道地吩咐他媽:“你去給我收拾房間。招娣今晚跟我睡。”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想走,又扭不開他的手。他媽喜滋滋地跑開了,就這樣,我們同居了。我第一次嘗到了男女之愛,理所當然地把他當作自己的男人。
他家的房子有三層,兩個姐姐已經出嫁,第二層只有我們兩個人住。我們每天膩在房間里享受魚水之歡,他父母也很識趣不來打擾,到了吃飯時間就在樓下叫。黃立剛對他父母姐姐都兇巴巴的,但對我特別好,有時候他一邊看電視一邊給我剝桔子,剝好了就一瓣一瓣放到我嘴里。
過了一個月,就在我醞釀著要跟他一起回趟家時,意外出現了。一個周末,他兩個姐姐回家吃飯,我正在大廳幫他大姐擺碗筷,突然聽到有人嚎叫,歇斯底里地。大家沖出去一看,黃立剛在院子中間大哭大鬧,又摔又砸,無奈中,他爸爸和兩個姐夫找來了繩子,合力將他捆在凳子上。他大姐二姐找出一些白藥片,給他灌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睡著了。
見我滿臉疑惑,他媽媽對我說:“剛娃是我們家的獨苗,我們從小把他寵壞了。有時候為了一點點小事他都要大發脾氣,是我這個當媽的教育得不好,以后你是他媳婦了,可以幫媽管著他。”大家都連聲稱是,討好地看著我,我對他媽媽的話半信半疑,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催促我們盡快辦結婚手續。
黃立剛醒來后,我責怪他失禮,他卻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我:“你說什么呢?我啥時候大吵大鬧來著?中午我不是摟著你睡覺嗎?”
我說:“明明就是你鬧了,怎么還沒臉承認,不信你問你媽!”
他果真跑去問他媽,他媽說:“沒有呀,我不知道!”
這下我真的一頭霧水了,他媽又開始說我們結婚的事情。黃立剛笑了:“媽,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招娣剛滿17,結哪門子婚?法定是20!”
“那也可以先擺酒,讓大家知道我家兒子娶媳婦!就這么定了。”
第三天,他媽跑到我家去了。父親和繼母受寵若驚地招呼著,繼母破天荒地一個勁夸我:“我們家招娣能干,農活、家務都是一把好手!”
黃立剛媽媽倒笑了:“我家在縣里雖說開了養殖場,但都請了人,哪還需要招娣動手,只要他們小兩口和和睦睦的,我們這些當家長的就心滿意足了。”
看著繼母尷尬地笑,我心里得意極了,十幾年的陰霾一掃而空。當他們說到辦酒席,我愈發得意,因為他媽計劃的規格和排場,樣樣都讓繼母目瞪口呆,她就算和父親刨一輩子地也別想掙得來。
酒席的當天,人頭攢動,據說擺了80桌,我和黃立剛被大群的人圍著祝福,喝了不少酒。我從來沒喝過酒,很快頭昏目眩,他的家人急忙把我扶到一個小房間讓我休息。我趴在桌子上小歇,就那么一會兒,我的人生改變了。
有兩個服務員以為我醉得不醒人事,見無旁人,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閑話:“你看,這個新娘子還挺漂亮的,居然要嫁給一個瘋子!”另一個說:“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瘋子怎么了?他家那么有錢,要你嫁,你還不一樣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笑鬧著,我的酒全醒了,突然明白:怪不得他媽媽這樣催促,原來黃立剛有神經病!怪不得黃立剛那天為點小事就癲狂,原來是他瘋病犯了!可我們已經擺酒席結婚了,怎么辦呢?我對自己的前途茫然起來,不過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他還是對我很好。
唯一的安慰很快打破,“婚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被疼痛驚醒了,黃立剛面容扭曲地一手揪著我的頭發,一手拿著剪刀咔咔地剪,我幾乎嚇昏過去。本能地,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從床上跳下來想逃出臥室,但他比我還快,立馬就撲到門前,我嚇得一下子鉆到了床底下,床下放著個白鐵皮盆子,我就用這個盆子笨拙地抵擋他一次次刺過來的剪刀,我的哭嚎驚動了他父母,他們卻無法及時打開被反鎖的臥室門。
不知過了多久,他家的工人撞開了門,把他摁在了地上。我幾乎光著身子縮在角落里嗚嗚地哭著,至今我都記得當時的狼狽和無助。我鬧著要回家,他媽半收買半恐嚇地跟我說:“你們都結婚了,你就這樣回去,還不被別人笑話死?其實你只要生個一兒半女,我們家就不會虧待你,你看這么大的家業,以后留給誰?還不是你們!”
我一邊哭一邊想:要跟這樣駭人的瘋子一起生活,我恐怕還沒空享福,早就被他整死了。都怪自己當初愛慕虛榮,才落到如此下場,我后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媽見我光哭不出聲,扭頭出去了,不過她把我鎖在了屋里!
他媽媽真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在我知道真相后,她對我的那些笑臉、奉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嚇。在“半夜剪頭發”事件之后,我強烈要求和她兒子分房睡,她卻逼我:“早懷上孩子就可以分,要不休想!”
無奈的我只有硬著頭皮跟黃立剛一個屋。雖然他對他做的事情沒有印象,但我對他除了害怕還是害怕,不僅悄悄地藏好屋里的尖銳物品,晚上也不敢睡死,生怕他發起瘋來會要了我的命。
二個月過去了,他媽媽見我低眉順眼的樣子以為我屈服了,挺得意的。有天,養殖場的豬要打疫苗,她讓我去幫忙,我答應了。趁她跟工人說事,我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養殖場不遠處有條鐵路,一輛火車正緩緩地開來,我飛奔著跑了出來,他們一家人醒悟過來在后邊追,我拼命地跑,火車在爬坡,速度不算太快,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抓住一個突起就爬了上去。他們家的人在下面叫罵著,卻拿我毫無辦法。
我身無分文地跑了,而且不能回家。繼母收了黃家三萬塊禮錢,她會硬著心腸把我送回黃家的。火車是運煤的,終點站北京。我就在北京當了小保姆,然后當了縫紉學徒,一步一個腳印,直到今天成為服裝設計師。
在北京,我知道了黃立剛的瘋病叫精神分裂癥,法律規定這種人不能結婚,也知道了這種病其實經過治療可以痊愈。但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我在閑暇的日子,偶爾惦記那個曾為我剝桔的男子,他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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