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分享會

聊聊 一個“爆款”故事是怎么寫成的？

嘉賓

熊太行

汪恒

劉麗朵

《故事課：中國本土IP實訓指南》

劉麗朵/著

汪恒：

剛才麗朵老師和熊老師都聊到了中國古代有很深厚的故事傳統，而這種故事傳統的呈現方式，或者說是文體，和現在一般所說的文體的排序可能會有一些區別，比如大學的中文系在學習古典文學，但他們學的東西其實是當時那個時代非常通俗的、從文體排序上來說比較低的東西，經過了時間的沉淀走上了殿堂，然后登堂入室了。

這種時代的變遷，在我們具體講故事的方式上面，有沒有東西可以流傳下來？我自己沒有接受過嚴格的中文系古典文學傳統的訓練，我特別想知道在《故事課》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一些麗朵老師對自己學術根基的沉淀，還有對中國古代故事傳統的歸納或者說提高和升華，這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中國的古人怎么寫故事？……

熊太行：
我覺得汪老師說得特別好，其實麗朵老師也說了，有一些過去我們看起來不登大雅之堂的，比如說《三言》，再比如《西游記》，過去不被當作很偉大的名著來看待，就是給大家說的評書、評畫的形式，但是有一些黃鐘大呂的、看上去特別正確的文字，像過去評價一個人的文學水平，在漢朝最頂級的就是漢賦，但現在漢賦留下來的有多少？

除非古文獻專業的學生會接觸到，其他人是接觸不到的，真正流傳下來是什么？是故事。我覺得這就是故事的偉大之處，在故事里，你會發現有些東西進入到了整個民族的靈魂當中，變成國民性大IP。劉老師在書里面也解釋了IP是什么，簡單說就是知識產權，但不僅僅是知識產權，它其實構筑了一整個世界，我覺得劉老師在書里面說的一點特別好：有那么多寶貴的民族IP，我們是可以怎么樣開發利用的。

比如說林沖是一個重生者（“多周目玩家”是熊老師對林沖開的腦洞），這就是把現在的一些網文設定和古典IP嫁接在一起，這可能就是新的生產力，大家會覺得這東西很有意思，你其實是可以對它進行改編的。就像劉老師說，你去寫一個孫悟空豬八戒的故事，沒有人會告你的對吧？江南用金庸小說里的故事寫人物，被法院判了“不正當競爭”，讓他賠給金庸先生錢，但是吳承恩是不會告咱們的，施耐庵是不會告咱們的，這些公版的IP我們拿過來就可以用，包括像封神。“封神1”為什么好？是因為它是莎士比亞寫的，它是《麥克白》，對吧？那是一個謀殺了自己的父親，謀殺了自己的兄長，謀殺自己的王這樣的一個角色，他受了他妻子的蠱惑，那是莎士比亞的“編劇”，肯定會好。

再比如說今年蛇年了，春晚的時候大家看到那么多個白娘子都很開心，因為所有人都了解這個故事是怎么回事。這個故事前后有很多變化。之前我拆解《三言》的時候，里面的白娘子就是一個恐怖情人，她不是那種慈祥的像觀音菩薩又給人施藥又救人性命的形象，白娘子我們現在耳熟能詳，她的戲曲故事是田漢整理出來的，但是在馮夢龍的《三言二拍》里面，白娘子就是一個恐怖情人，她威脅許仙說，我看你杭州人長得漂亮，我要跟你在一起，若不從我，我要讓城里人人攀著洪波，就是我直接一下子把城給你淹掉，所有人都死在里面。明朝的老百姓們聽到這兒的時候都很開心，說太精彩了，為什么？因為這種情況我們見過：那種很厲害的老婆揪著老公把他摁在地上爆錘，這樣的場景我們會覺得很熱鬧。流傳下來的 Ip不斷有變化，大家可以看到在春晚上，川劇出來的時候小青是個男的，因為小青一開始就是個男的，他是個青魚精，不是一條蛇，這樣的一些故事在變化當中（傳承下來）我覺得是特別偉大的，作為一個民族真正傳承下來的東西，我覺得是故事，這就是我為什么說劉老師的《故事課》功德無量，這是真正的民族文化傳承。

劉麗朵：
熊老師你有沒有覺得原生的故事，就是最一開始流傳下來的很豪橫的白娘子，其實才更是老百姓所喜愛的。

熊太行：
我覺得是有區別的，我們這代人所熟悉的白娘子故事是趙雅芝，因為那時候是晚上八點檔，那個時代的電視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的，最后一定是一個大團圓結局。但是聽書是什么？聽書是一幫子閑漢在聽書，閑漢喜歡聽“我要你城里人人手攀著洪波”，但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就一定是，尤其小女生們會喜歡你發招把水制住，這就是區別。

劉麗朵：
實際上我們發現有一大序列的故事都是這樣的，女的強迫男的，包括各種狐貍精故事，我半夜三更來到書生的旁邊，我就要跟你怎樣，你不跟我怎樣，我就怎樣，對吧？白娘子也是這么一個，許仙淚流滿面，沒有辦法，只好從了。而如今所流行的文藝作品中多的是這種東西：一個男的被豪門霸女強迫入贅是吧？實際上對于大眾來說，那種強迫他一定要接受自己的美色和財富的婦女，是人的潛意識里希望看到的。

“梗”的核心爽點在哪里，當提到爽點的時候，一定是非常直接，非常生理，完全沒有需要我前思后想才能理解的東西，那就是一種立刻的滿足。對于老百姓來說，這個故事的爽點在于不勞而獲。不勞而獲是人類的終極夢想之一，現在每一個保安和樓下小賣部店主都在聽的書或者在刷的短劇都是這樣， “廢柴”在流量文化當中就是流量密碼。白娘子逼許仙成親，就是強迫許仙去接納財富、美色和所有的東西，除此之外還饋贈了他不必愧疚的道德滿足，連這一點他也是不勞而獲的。

熊太行：
所以說一定得是強迫，因為我是被逼的，我并不想不勞而獲，連道德上的評判都不用去承擔了，這是非常完美的狀態。

劉麗朵：
在10年、20年前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那個時候我們的文化產品是“從上往下”在推，我們有各種電視臺，各種分發機制，各種審查，各種機構，但是現在一個故事產品的上市程序簡單的不得了，沒有過去那種要承載什么樣的社會教育，社會教化功能的強制性手段。現在我們講“爽點”，因為這是根據你的內心需求而定制的文化產品。

熊太行：
這幾年大家一旦說起什么爽文爽劇，一般都會追溯到《甄嬛傳》對吧？每個人都可以帶入甄嬛，自己怎樣不斷打敗競爭對手，看上去是一個宮斗劇，一個后宮劇，但是大家是把它當一個職場劇來看。其實之后的作品模仿它的也很多，包括一看見什么情節，大家說你看這又是模仿《甄嬛傳》，其實《甄嬛傳》它也是模仿各種經典，比如說貓一跳孩子就有危險（這種橋段），這不是從《金瓶梅》來的嗎？
大家之所以覺得那是《甄嬛傳》的原創，是因為沒有看過《金瓶梅》，它里面表現出很多生態，一個地痞流氓怎么在地方上取得官職、搶男霸女的這樣的一種嘴臉，以及這些家怎么在里面勾心斗角，它是一切宮斗的祖宗。

所有今天我們看的宮斗戲，無論《康熙王朝》《雍正王朝》或者什么的，其實都受它的影響，它是一部真正了不起的才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