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歐陽小紅 美債震蕩,美聯儲是否“提前救市”?
在美國所謂“對等關稅”掀起的金融風暴中,美聯儲的動向成為市場最大的懸念。短短兩日內,10年期美國國債(下稱“美債”)收益率暴漲近30個基點,納斯達克指數(下稱“納指”)與標普500指數走勢如“過山車”,恐慌指數VIX亦劇烈波動。
在流動性枯竭之患隱現、對沖基金去杠桿、基差交易危機等多重沖擊下,美聯儲會不會重演2020年緊急降息的“兜底”戲碼?
2025年4月9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突然宣布對大多數國家的關稅暫停90天,將此前設定的“對等關稅”降低至10%。這被市場解讀為貿易緊張局勢有所緩和。當天,美股出現反彈。其中,納指上漲超12%,創下2008年10月以來的最大盤中漲幅;道指上漲近3000點,漲幅約7.9%;標普500指數上漲近10%。
美國前財政部長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一貫被視為美聯儲政策與全球資本流向的“定價信號牌”。他警告:“我們可能正走向一場完全由美國政府關稅政策引發的嚴重金融危機。”
這句話背后的含義不只是“市場波動”,而是風險資產、貿易結構、政策公信力正在被同時瓦解。
這是自2008年次貸危機以來,首次由政府政策而非信貸結構引爆系統性預警的先兆。美聯儲能否保持政策的獨立性與理性,還是將在財政、政治與市場三重壓力下被迫“出手”?
美債風暴醞釀 華爾街“集體下注”
美東時間2025年4月8日,美債市場驚現劇烈震蕩:10年期美債收益率一度升破4.5%;拍賣失利,3年期美債需求跌至谷底,交易商被迫認購20.7%;同時,依賴高杠桿運作的“基差交易”鏈條顯現斷裂跡象,市場擔憂這可能引發回購市場中的“流動性黑洞”。
4月9日,10年期美債收益率飆升至4.74%,2年期美債收益率也攀升至3.9%,市場對美國經濟前景的擔憂加劇,投資者紛紛拋售美債,轉而購買德國債券和黃金等避險資產。
對沖基金正在經歷“全面去杠桿”的劇烈調整,美債正面臨“避險資產失去避險屬性”的困境。
問題的核心在于,以對沖基金為代表的機構普遍采用了“基差交易”策略:做多國債現券、做空期貨,并通過回購市場放大杠桿操作。據估算,目前此類交易的規模已超過1萬億美元。
華創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張瑜指出,高杠桿的基差交易機制,已成為當前美債市場脆弱性的核心來源。隨著美國國債供應持續增加,對沖基金在此類交易中的杠桿頭寸也同步放大,任何外部沖擊都有可能引發更嚴重的流動性危機。
張瑜在其研究報告《對沖基金基差交易引發美債市場脆弱性擔憂》中進一步指出,美債市場的系統性脆弱性主要源于三方面:一是高杠桿的基差交易;二是經紀交易商緩沖能力有限;三是國債供應持續擴張對市場的加壓。其中最關鍵的風險是,持續擴張的國債供給與杠桿交易機制間的結構性失衡。
2020年3月,那場由疫情引發的美債流動性危機殷鑒不遠。這一次——2025年4月的美債風暴,則更像是一頭“灰犀牛”:它不是突如其來的“黑天鵝”,而是由政策導向型去杠桿機制漸次累積的結果。
特朗普在此前表態中曾表示,美國股市下跌僅是解決經常賬戶赤字的“必要藥方”,并聲稱國債收益率下行對美國也不全是壞事。
此前,源于市場避險情緒升溫以及市場對美聯儲可能提前降息的預期,美債收益率出現下降。
然而,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近日的講話卻釋放出不同的信號:美聯儲當前并不急于降息。這一表態令美國國債收益率略有回升。
那么,利率的下一步走勢將如何演繹?有分析認為,投資者可能預期美聯儲將進一步調整利率政策,這也導致3年期國債的吸引力下降。關稅戰引發的避險情緒波動,以及美債市場的整體壓力(美債市場正面臨杠桿套利鏈條斷裂和波動率飆升)令投資者對美債的信心受到影響。
摩根大通指出,在回購成本升高、波動率飆升的背景下,大量對沖基金倉位正在被迫清算,導致資產價格劇烈波動,美債不再具備穩定錨功能。
花旗銀行更進一步警示:這可能標志著“避險資產的避險功能正在失效”,并構成全球金融系統失衡的早期征兆。
隨著金融風險情緒持續升溫,市場對美聯儲采取“預防性降息”的預期迅速凝聚。
隔夜指數掉期(Overnight Index Swap)合約定價顯示,美聯儲下周實施緊急降息的概率已升至40%;年內累計降息預期上調至125個基點,相當于5次常規降息(每次25個基點)。
高盛宏觀策略會議紀要指出,本輪關稅沖擊遠超預期,其對經濟前景構成實質性影響。高盛因此將2025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預期下調至1%,并將通脹預期上調至3.8%。在貨幣政策方面,若無政策逆轉,美聯儲最早可能于7月啟動“預防性降息”,全年或累計降息130個基點。
瑞銀、道明證券等也認為,美聯儲恐難以按兵不動,提前降息可能是更小的代價。
由此,預防性降息成為市場共識,“早于恐慌入場”正在成為華爾街的主基調策略。
鮑威爾的立場
不過,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曾明確表示:“我們對新一輪關稅規模感到震驚,通脹風險顯然更加緊迫。”
美聯儲理事阿德里安娜·庫格勒則稱:“短期內放松政策可能推高通脹預期,因此我們需要保持政策耐心。”
盡管如此,市場情緒顯然并不“買賬”,反而將美聯儲的“觀望”解讀為“被動落后”。
問題的核心在于:鮑威爾試圖堅守政策獨立性,警惕陷入“政治化降息”的陷阱,以維護所謂的“信用盾”。這一“信用盾”,指的是美聯儲作為全球最大債務國的中央銀行,通過維持政策中立性和市場信任,來穩定美元信用與金融資產定價的“隱性承諾”機制。
這一機制的根基在于兩個維度:一是市場對美聯儲獨立性與通脹目標錨定能力的信任;二是美聯儲在突發沖擊時具備及時有效干預市場的能力——如2020年3月,通過量化寬松(QE)和臨時回購工具來穩定流動性。
所謂“順勢而為”,則意味著在市場壓力加劇、資產價格劇烈波動、基本面惡化三重共振之下,適時調整政策以緩解系統性沖擊。這要求美聯儲在“滯后寬松”與“主動兜底”之間精準拿捏分寸,既不能犧牲獨立性,也不能被動落后于市場預期。
一旦市場懷疑這面“盾牌”松動——無論是因對通脹的容忍度降低,還是財政政策干預加劇——美元的全球信用基礎可能遭遇動搖。
鮑威爾正處于“順勢而為”與“堅守獨立”之間的兩難境地:若迎合市場、迅速降息,或能穩定股市,卻可能削弱通脹預期;若選擇不動、以守代攻,則市場恐慌情緒或將持續發酵。
值得注意的是,美聯儲理事庫格勒在4月7日出席布魯金斯學會閉門研討會時強調:“通脹預期已顯示出回升,關稅對通脹的傳導速度快于對經濟增長的拖累。”她明確表示,當前階段,美聯儲應堅持“更加謹慎、更具耐心”的策略,而非急于出手干預。
與此同時,美聯儲在4月9日公布的3月會議紀要中釋放出一個“微妙但關鍵”的信號:盡管政策利率不變,但自4月起,美聯儲將美債月度縮表上限從250億美元降至50億美元,同時維持MBS(抵押支持證券)縮表上限在350億美元。這一“放緩縮表”的舉措,雖然幅度有限,卻被市場視為一種“隱性寬松”的政策信號。
市場在押注,若美國經濟增速繼續下行,美聯儲將被迫“轉身救市”。
與此同時,全球主要央行的同步寬松趨勢也日漸明顯。無論是歐洲央行、英國央行,還是瑞士央行,都面臨相似的兩難局勢。全球降息潮或將提前到來,反映出全球經濟基本面正發生方向性轉變。
然而,也有聲音指出,美聯儲不應為關稅政策所帶來的“政策失誤”買單。
4月9日,歐洲太平洋資產管理公司創始人兼首席經濟學家彼得·希夫在社交平臺上發出預警:“若美聯儲不在明日一早立即宣布降息并啟動大規模寬松計劃,市場可能重演1987年式的股市崩盤。”
債市巨震恐觸及美國經濟軟肋。出乎市場意料的是,在鮑威爾尚未采取行動之前,美國政府率先調整了貿易關稅政策。特朗普宣布對大多數國家的“對等關稅”暫停90天,并將稅率統一降至10%,試圖通過緩解貿易緊張局勢來穩定市場情緒。時間線和市場反應顯示,美債拋售很可能是特朗普決定暫停關稅的重要觸發因素。這一政策調整迅速引發市場反彈,股市和油價在消息公布后均出現上漲,但債券市場的深層不安仍未完全消退。
希夫進一步指出,外國政府可能開始大規模拋售美債,以規避因美國政府潛在違約導致的外匯資產損失。這一判斷建立在兩個前提之上:一是貿易戰不斷升級,二是美國國債總額已經高達35萬億美元(截至2024年底美國財政部數據),償還能力備受質疑。
他警告稱,特朗普政府可能選擇性對外國持有的美國國債違約,這種激進政策或將引發全球金融市場的劇烈動蕩。
希夫進一步批評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將加劇美國經濟的結構性弱點。他指出,2025年1月美國商品與服務貿易逆差創下紀錄,達1314億美元,顯示美國本土的生產能力不足以替代外部進口,即便無關稅措施,美國也難以重建制造業競爭力。
當前,美債收益率逼近歷史高位:10年期與30年期美債收益率一度分別突破4.5%與5%。市場“現金為王”情緒升溫,債券拋售潮仍在延續。
在這一刻,美聯儲是否仍“按兵不動”?鮑威爾若選擇“出手”,將是對“信用之盾”的延續,還是成為其失效的反向驗證?
這場關于“政策動機”與“市場預期”的博弈,正是當前美聯儲所面臨的最大困境。全球市場密切注視鮑威爾何時出手、如何出手。這將直接決定全球資產下一輪的定價錨點。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