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天格外炎熱,周志遠站在縣城高中的操場上,望著褪色的紅色橫幅在風中輕輕擺動。高考落榜的消息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父親沉默地抽著旱煙,母親則躲在廚房里偷偷抹淚。
那個年代,對于農村孩子來說,高考幾乎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就在全家陷入絕望時,征兵的消息傳到了村里。"去當兵吧,"父親掐滅煙頭說,"總比在家種地強。"
周志遠就這樣穿上了軍裝,帶著簡單的行李和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踏上了開往北方的綠皮火車。新兵連的日子艱苦而充實,他因為文化程度相對較高,被選為連隊文書。
連長趙剛是個三十出頭的北方漢子,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左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他對周志遠格外關照,不僅教他處理文書工作,還常常在熄燈后給他"開小灶",講解軍事理論和帶兵經驗。
"小周啊,文書工作看似簡單,實則是連隊的神經中樞。"趙連長常常這樣說,手指在文件上輕輕敲打,"一個字、一個數字都不能錯,這關系到戰士們的切身利益。"
周志遠記在心里,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一年下來,他已經能夠獨立處理連隊大部分行政事務,趙連長看在眼里,喜在心頭。
1988年,報考軍校的消息傳來,趙連長第一時間推薦了周志遠。"你小子有文化底子,又踏實肯干,去軍校深造準沒錯。"周志遠經過層層選拔,最終收到了南京陸軍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臨行前,他特意請了探親假回家看望父母。
家鄉的變化不大,父母卻明顯老了。父親腰彎得更厲害了,母親的眼角爬滿了皺紋。飯桌上,父親破天荒地倒了半杯白酒給他:"志遠啊,咱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你能考上軍校,是給祖宗爭光了。"
周志遠鼻子一酸,鄭重地向父母敬了個軍禮:"爸、媽,兒子一定好好干,將來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歸隊的火車上,周志遠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心中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同志,請問這里有人坐嗎?"
他抬頭,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姑娘站在過道上,手里拎著一個帆布書包。
"沒人,請坐。"周志遠往窗邊挪了挪。姑娘道謝坐下,從書包里取出一本《紅與黑》看了起來。
周志遠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本書他高中時讀過,印象很深。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姑娘抬起頭微微一笑:"你也喜歡這本書?"
就這樣,他們聊了起來。姑娘叫林曉梅,是鄭州大學中文系的學生,這次是回家看望生病的母親。她說話時眼睛會微微彎起,像兩彎新月。
周志遠則講了些軍營里的趣事,逗得她咯咯直笑。五個小時的車程轉眼即逝,臨下車前,兩人互留了通信地址。
"希望收到你的信。"林曉梅站在月臺上,風吹起她的裙擺,像一朵綻放的藍蓮花。周志遠點點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軍校的生活緊張而充實。周志遠很快適應了新的環境,每天除了軍事訓練就是理論學習。一個月后的周末,他收到了第一封來自林曉梅的信。
信紙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字跡清秀工整。她寫了很多校園里的趣事,還夾了一片銀杏葉,說是校園里最老的那棵樹上摘的。
周志遠反復讀了好幾遍,才提筆回信。
從此,書信往來成了他們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情。林曉梅的信總是很準時,每周一封,有時還會附上自己寫的小詩。
周志遠則分享軍校生活的點滴,偶爾也會寫幾句打油詩回應她。有次林曉梅在信中說:"你的詩雖然押韻不太準,但真誠動人,我很喜歡。"周志遠讀到這里,耳根發熱。
1991年夏天,周志遠以優異成績畢業,被分配到某部任排長。授銜儀式上,他穿著嶄新的軍官制服,肩章上的星星閃閃發亮。
趙連長特意趕來祝賀,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小子,沒給我丟臉!"當晚,他給林曉梅寫了封長信,詳細描述了自己的心情,最后寫道:"希望有機會能穿給你看看。"
1992年春節,周志遠再次探親。火車經過鄭州時,他鬼使神差地下了車,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鄭州大學。
站在校門口,他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正當他猶豫要不要進去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周志遠?"
他轉身,看見林曉梅抱著一摞書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兩年不見,她出落得更加漂亮了,長發披肩,皮膚白皙,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成熟。"真的是你!"她小跑過來,書差點掉在地上,"你怎么會在這里?"
周志遠局促地解釋了自己的臨時決定,林曉梅聽后笑靨如花:"正好我今天沒課,帶你逛逛鄭州吧。"
那一天,他們去了二七紀念塔,在黃河邊散步,還看了場電影《廬山戀》。傍晚時分,林曉梅帶他去了一家小面館,點了兩碗燴面。
"志遠,"林曉梅突然放下筷子,直視他的眼睛,"我們認識這么久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
周志遠愣住了,面條掛在嘴邊。他當然想過,在無數個夜晚,但軍人的身份讓他不敢輕易承諾什么。
"曉梅,我……"他放下碗,斟酌著詞句,"我現在只是個排長,前途未卜,而且軍人隨時可能上戰場……"
林曉梅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明白。只是……我明年就畢業了,家里在給我介紹對象。"她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周志遠心如刀絞,卻最終沒能說出那句"我喜歡你"。回部隊后,他們的通信頻率明顯減少了。
林曉梅的信變得簡短而客氣,不再有那些俏皮的小詩和隨手夾帶的樹葉花瓣。
1982年,周志遠已經28歲,在農村這已經是晚婚的年齡。父母頻頻來信催婚,趙連長也熱心張羅,給他介紹了師部醫院的醫生王靜。
王靜比周志遠小兩歲,文靜賢惠,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幾次見面后,雙方家長都很滿意,婚事基本定了下來。
就在周志遠準備打結婚報告時,林曉梅突然出現在部隊門口。她穿著米色風衣,頭發剪短了,顯得干練而成熟。
"能談談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周志遠帶她去了部隊附近的一家茶館。
"我要去美國留學了,"林曉梅攪動著茶杯,"走之前……我想再見你一面。"
她抬起頭,眼中含淚,"這些年,我始終忘不了你。如果你說一句'別走',我就留下來。"
周志遠心如擂鼓,腦海中閃過王靜溫柔的笑容,父母的期盼,還有部隊的紀律。最終,他艱難地說:"曉梅,你……應該去追求更好的未來。"
林曉梅的眼淚終于落下,她迅速擦掉,擠出一個微笑:"我明白了。祝你幸福。"她起身離開,背影決絕而孤獨。
這次見面后,周志遠心神不寧,與王靜的相處也變得心不在焉。一次約會中,他不小心喊出了"曉梅"的名字,王靜臉色大變。
盡管他百般解釋,誤會還是無法消除。王靜紅著眼睛說:"我看得出來,你心里有別人。我們……還是算了吧。"
分手后,周志遠鼓起勇氣給林曉梅寫了信,卻收到她室友的回信:"曉梅已經去美國了,臨走前說,希望你不要再聯系她。"信紙上有明顯的水漬,不知是寫信人的眼淚還是林曉梅的。
多年后,周志遠娶了老家一個樸實的農村姑娘,轉業到縣文化局工作,過著平淡的生活。他常常站在陽臺上抽煙,望著遠處的山巒發呆。
妻子以為他在想工作的事,其實他的思緒早已飛回那個火車上的午后,那個穿著藍裙子的姑娘問他:"同志,這里有人坐嗎?"
退休后的某個黃昏,周志遠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一沓發黃的信件。最上面那封的郵戳已經模糊,但信封上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他顫抖著打開,里面掉出一片干枯的銀杏葉,碎成了幾瓣。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機會一旦錯過就永遠不會再來。年輕時,我們總以為未來很長,機會很多,卻不知道命運給予的饋贈都有期限。
周志遠摩挲著那些信紙,想起詩人說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如果當年在鄭州的面館里,他能勇敢地說出心里話;如果在她最后一次來找他時,他能放下顧慮挽留她……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果和后果。
窗外的夕陽漸漸西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周志遠輕輕合上信封,一滴淚水無聲地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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