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哲學法哲學之類的學科常常遭到這樣一種憤世嫉俗的鄙視:
講這些純屬書呆子氣,現實政治根本不認這些書本上的道理,一切政治歸根到底都是利益。
我們大體可以這樣理解這種批評:政治哲學法哲學研究者誤以為肉食者是講道理的,只是對道理的理解有偏差,因此絞盡腦汁想著給他們提意見,這自然是自作多情。
這個批評純屬無的放矢,因為沒有哪個政治哲學法哲學家會這樣天真、這樣愚蠢。那么既然如此,哲學家為什么還花力氣去思考那些問題呢?
我們當然可以很輕易地回應這個問題:因為把規范層面的問題想清楚本身就是有意義的,一種沉思而非實踐層面的意義。不過這種回答很難使人信服;這類研究如果不能產生現實影響,確實很難讓人滿意。
也許我們還是可以在略作修改后為那個遭到憤世嫉俗者嘲笑的前提辯護:
肉食者并非永遠都不關心正義之事,特別是,也許藏之深山的思想終會遇到某個哲學與政治權力交匯的時刻,這種時刻雖然罕見,卻是真正塑造歷史的時間點。
這種說法非常有道理,在現代社會尤其有道理:良善的現代社會已經沒有明確的肉食者集團存在了,人民確實或多或少已經在自己統治自己了。
即便我們接受一個更讓人沮喪的前提,亦即,肉食者幾乎總是短視自私 的,哲學家的工作也依然有價值。
任何肉食者,即便實際上干的是下三濫的事情,但只要想建立穩定的統治,都必然會利用被所在社會普遍接受的規范性觀念,并且,肉食者無法單方面利用這些觀念,觀念也會反過來對肉食者提出要求,肉食者必須做做樣子,不能太過分。
如果我們承認觀念武器確實會制約使用武器的人,那么觀念批判必然會對肉食者的行為造成影響。
而事實上,肉食者也無法超越自己的時代,他們與被統治者生活在同一張觀念之網中。有必要拒絕這樣一種幼稚的左派歷史圖景:被統治者被蒙蔽于虛假觀念之中,肉食者則看穿一切,積極利用虛假觀念為自身利益服務。
有時候,批判的武器確實已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矛盾已被挑明,沖突已變得赤裸裸,再停留于批判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此時,要求人們放棄批判的武器,轉向武器的批判確實是一種洞察現實的正確呼吁。
不過憤世嫉俗者常常把這種極端時刻當成常態,并且事實上也并沒有投身于武器的批判,而只是陷入了一種顯得自己特別聰明的犬儒姿態。鑒于前面提到的理由,這種姿態甚至都談不上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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