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湯尼·雷恩

譯者：鳶尾花

校對：易二三

來源：Sight & Sound（2016年7月4日）

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的《如沐愛河》是一部特別的電影。這是一部日法合拍片，在東京及周邊地區拍攝，卡司完全由演技精湛的日本演員組成，全片也均以日語拍攝。那么阿巴斯的這部影片是否帶有他鐘愛的小津電影的風格呢，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不同的。

《如沐愛河》（2012）

《如沐愛河》無疑很「日本」：它展現了日本社會中被廣泛討論的「援交」現象（大學生和高中女生為了賺些零花錢而去賣淫，她們通常受「保護者」的照顧）。影片對日式禮儀、風俗和語言習慣的把握無懈可擊。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小津《東京之女》（1933）的現代篇。在這部電影中，年輕的女孩明子一邊讀書，一邊從事著援交——以供弟弟上學。

支撐這部電影風格的形式感是謹慎的，例如它以畫外音開場和結尾的方式，這是典型的阿巴斯的做法，卻仍然讓人想起小津。我們可以將《如沐愛河》視為《橄欖樹下的情人》（1994）的續作，后者是阿巴斯最具代表性的一部電影，講述了一位年輕的女演員抵擋住了一位貧窮求婚者對她的追求。

《橄欖樹下的情人》（1994）

年輕女孩明子（高梨臨飾，她還出演了《沒有人活著嗎？》）是一個不太努力，也沒有那么聰慧的大學生。兩年前，她從鄉下來到東京，如今后悔在一張印有自己照片的援交傳單上介紹自己的工作。她和男友典明（加瀨亮飾）都在皮條客（緒方義博飾）的手下打工。

一天晚上，在觥籌交錯的酒吧里，皮條客堅持讓明子去見一個「重要」的客戶，結果對方是年過八旬的教授/翻譯家渡邊（奧野匡飾）。奇怪的是，這名看上去文雅的教授對性事并無興趣，他只是想和明子吃吃飯，聊聊天，并堅持付錢。阿巴斯對教授和明子關系的描摹讓故事變得神秘了起來。

第二天，渡邊被卷進了明子的私人生活中，明子正試圖從神經質、占有欲極強的一段關系中掙脫出來，典明是一名汽車修理工，他自稱是明子的男友，并打算和她結婚。典明以為渡邊是明子的祖父，但隨后當他得知真相后，他被徹底地激怒了。這就是阿巴斯鏡頭下的三個最主要的人物，他們并不十分了解或理解對方（對于自己，他們甚至也知之甚少），故事在焦慮和氣氛緊張的關系中進行。

正如他的上一部「國際性」電影《合法副本》（2010）一樣，阿巴斯在提供大量誘人的背景故事供人消化的同時，也留下了許多含糊不清和不確定的內容。阿巴斯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他正在享受將他在伊朗拍攝的電影中那些核心問題移植到具有不同道德、傳統和社會規范等其他背景中的機會。

《合法副本》（2010）

聯合制片人堀越謙三說，這部影片最初的創意來源于一張電話傳單，上面有一個女孩宣傳她的性服務。阿巴斯在試鏡時要求一位年長的女演員去街上找了一些這樣的傳單，因此我們可以猜測出他的一些想法。由于沒有基督教或穆斯林的傳統，性在日本似乎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人們不會有負疚感。但是，當一個都市女孩通過賣淫背叛家庭對她的期望時，她的親戚對她的做法會有何反應呢？同樣，當一個老人花大價錢「租」了這個女孩在家中過夜時，他的腦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在這些主人公中，哪一個最像是戀愛中的人？阿巴斯將判斷權交給了觀眾，同時也在享受這些角色的行為與詹姆斯·范·休森的歌曲《如沐愛河》中所表達的情感之間的差距。（片尾播放的是艾拉·菲茨杰拉德版本在1957年演唱版的《如沐愛河》，而不是原版。）

這是一部關于愛的電影，關于性愛，柏拉圖式的愛，家庭中的愛，甚至是危險、畸形的愛。它和阿巴斯在伊朗拍攝的電影作品一脈相承，角色沖動的想法和行為同時也包含著悲慟之情。如同這篇評論一樣，這也是一部充滿了疑問的電影。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阿巴斯作為電影大師，在遺作中依然保持了高度的開放性，他可以在任何地方拍攝，而不影響自己美學的完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