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外婆之死

文/楊之藏

小時候就聽說，滿外婆是個極漂亮的女人，卻在滿外公的一次暴打辱罵之后懸梁自盡了。

回顧往事時，他說：“其實，也不僅僅是這個原因，是很多因素湊在一起，她一時想不開，就尋了短見。”

那時候，外公一家有九兄弟六姊妹。在這九兄弟的妯娌之間，也會拉幫結派。太外婆是個極其強勢的女人，大有“順我者昌，逆我者忘”的氣勢，能夠順從她心意的妯娌，她倒能和睦相待。不能順從她心意的妯娌，她就會聯合其它妯娌對其實行孤立排擠。

在這些妯娌之間，外婆是個很溫和的人。別人欺負她，她也是隱忍退讓，以大局為重。所以跟誰都很和睦，不容易生起事端。但是滿外婆卻不是這樣的性格，她有些好強，和太外婆有些不對付，但奈何自己男人有些不爭氣，偏偏讓自己有些抬不起頭來。心里就有些吃悶氣，生活也就變得煎熬起來。

滿外公有一手做木工的手藝，在木工廠上班，那時是鄉鎮企業，也算是有工作的人。滿外婆是村里數一數二的標致人物。照理來說，是男才女貌，日子好過得很才是。可是滿外公偏偏把這一手極好的牌，給打得稀巴爛。

他不講究，到外面干活回來，身上全是木屑灰塵，他也不管，衣服不脫，腳不洗，倒床上就睡。滿外婆又偏偏是個愛講究的人，家里的灶臺擦得一塵不染，村里幾乎沒有哪家的灶臺有這么干凈的。每次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凈凈的，晾曬時也要一件件地捋平整了曬，倘若發現不小心落了一點灰，也要拿回家重新洗凈晾曬。就這么一個極愛干凈的女人，偏偏嫁給了這么一個極不講究的男人。

光是這一點，也或許能忍，但是，他還好酒。嘴巴不粘酒杯還好，說的是人話，做的是人事。可是他一旦幾杯酒下肚，就不管你天王老子還是誰，一律開罵，罵得人臉上掛不住，罵得人恩義蕩無存。在外面，罵碎了各式各樣的人際關系，就連兄弟之間也罵出了間隙。在家里，罵老婆，罵得老婆眼淚漣漣，只嘆息怎么命苦如此！罵還不算，還要掄起拳頭來打。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他慢慢長大。小時候的他，頑皮的很。都說村里沒有哪個小孩有他這么頑皮，“飛刀飛殺的”，不光可以上梁揭瓦，還可以下地打架。即便遇上同學中那些比他個頭高大壯實的想要欺負他時，他也毫不怯懦，瞄準別人的鼻頭就是一拳。因而常常是想要欺負他的同學捂著鮮血淋漓的鼻子被父母領著來找他的母親，討個說法。

母親又急又氣，拿起羊咕嘞（一種類似羊角四周帶有尖銳小刺的葉片，雙坪人常常用來管教小孩的工具）就往他的腿上、后背上打，打得鮮血淋漓，并且不準他吃飯。他邊挨打邊躲閃，后來逃到外婆家里豬圈里，跟豬睡在一起。每當回憶起這一切，他總說：“我娘心太狠了！”

外婆看見了這樣的情形，心有不忍。常常是叫他去家里吃飯，家里做了什么，他就吃什么。

終于在某年大年三十，滿外公又發了酒瘋，在家里又罵又打后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穿戴整齊的滿外婆，就在自家灶臺上的屋梁尋了短見。

滿外婆去世后，辦喪事時，滿外公不敢在自家房子里睡覺，就在公共廳堂里臨時搭了一張鋪，叫來年輕后生陪著睡。

看過那么多小說，我忽然發現，再生動的小說都沒有生活這般精彩，也都沒有生活這樣沉重。我一直想不通，那么漂亮又愛干凈的滿外婆，當初為什么就愿意嫁給這個酒鬼滿外公呢？

（本文圖片由楊之藏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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