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秋天,稻浪翻滾的江西鄉下,我背著行囊踏上了南下的軍列。那年我十八歲,瘦得像根竹竿,卻滿腦子都是保家衛國的豪情。
火車“哐當哐當”地搖晃著,穿過贛南的丘陵,一路向南,最終停在了福建平潭島的海防團駐地。
初到軍營,日子比想象中艱苦得多。白天的戰術訓練曬得人脫皮,晚上的夜戰、海戰演練更是磨得人腳底起泡。班長常說:“當兵不習武,不算盡義務;武藝練不精,不算合格兵。”
我咬著牙,拼了命地練,幾個月下來,竟成了團里的訓練尖子。
1981年春節前夕,已經當上班長的我,終于獲批探親假,能回江西看看爹娘了。
從福州到南昌,硬座車廂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我穿著軍裝,拎著行李,好不容易擠到自己的座位上,卻發現一位抱著孩子的軍嫂正站在過道里,孩子哭得小臉通紅。
我二話沒說,起身讓座。軍嫂推辭,我笑道:“嫂子,您坐吧,我們當兵的,站慣了。”她連聲道謝,我擺擺手,轉身擠到了車廂連接處。
夜里,車廂里的鼾聲此起彼伏,我困得眼皮打架,可站著實在沒法睡。瞅了瞅座位底下那點空隙,我一咬牙,鉆了進去。地板冰涼,還沾著不知是誰灑的茶水,可我也顧不上了,蜷著身子,枕著行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火車“咣當”一聲顛簸,我的腦袋磕在了座椅腿上,疼得直咧嘴,可又怕吵醒別人,愣是沒敢出聲。
天亮時,車廂里漸漸熱鬧起來。我爬出來,渾身酸疼,兩條腿像是灌了鉛,腫得連鞋都穿不進去。鄰座的大爺看我齜牙咧嘴的樣子,遞過來一杯熱水:“小伙子,當兵的吧?不容易啊!”
我接過水,道了聲謝,心里卻暖烘烘的。
到站時,我幾乎是拖著腿下的車,可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腫痛全消,我又生龍活虎了。
娘笑著說:“年輕人,恢復得快,像野草似的,踩倒了還能再站起來。”
那年七月,我考上了軍校,兩年后又分回老部隊當排長。剛到連隊報到,連長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好干,帶兵要像帶自家兄弟一樣。”
我重重地點頭,心里卻想起了火車上那位軍嫂和那句“當兵的,站慣了”。
1985年底,我提拔為副連長,回家探親時,工資依舊微薄。團里規定,干部坐硬座能報銷60%的車費,臥鋪則要自掏腰包。我算了算賬,還是選了硬座。
那趟車比以往更擠,過道里站滿了人,連廁所門口都蹲著幾個打工的漢子。我擠在人群中,汗味、泡面味混在一起,熏得人頭暈。有個賣燒雞的小販在車廂里來回吆喝:“燒雞嘞,熱乎的!”
我摸了摸兜里的錢,終究沒舍得買,只啃了兩口自帶的干糧。
夜里,困意襲來,我靠著椅背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小雞啄米。對面的大嬸看我穿著軍裝,主動讓出半邊座位:“小伙子,靠著我瞇會兒吧,你們當兵的辛苦。”
我感激地笑笑,可終究沒好意思真靠過去,只是歪著頭,迷迷糊糊熬到了站。下車時,腰酸背痛,可想到省下的錢能給爹娘買點東西,又覺得值了。
這樣的硬座旅途,一直持續到我當上營長。1998年,我轉業回鄉,結束了近二十年擠火車硬座的歷史。
最后一次坐硬座時,我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忽然想起當兵頭幾年,班長說過的話:“吃苦就像吃補藥,年輕時咽下去,老了才有回味。”
如今,高鐵四通八達,從南昌到福州,早上出發,上午就能到。車廂寬敞明亮,座椅柔軟舒適,再也不用鉆座位底下睡覺了。
可每次坐高鐵,我總會想起那些年在硬座車廂里的日子——讓座給軍嫂,蜷在地板上打盹,啃著干糧省路費……那些記憶,像老照片一樣,雖然泛黃,卻格外清晰。
有人說,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可我覺得,我的青春是寫在硬座車廂里的。那些擁擠、疲憊、甚至狼狽的瞬間,如今回想起來,竟成了最珍貴的財富。就像老話說的:“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中甜。”當年的苦,熬成了今天的感慨;當年的累,化作了現在的驕傲。
時代在變,車快了,路寬了,可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比如軍人的擔當,比如青春的韌勁。硬座車廂里的歲月,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一程,它教會我,人生路上,站著也好,坐著也罷,只要心中有光,便不怕道阻且長。
(素材來源于老兵口述,清逸塵整理撰文,有文學加工,圖片源自網絡,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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