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伺候了癱瘓奶奶十年,直到她不見了。」
床單上的血漬像朵腐爛的花,警察問我王桂英去哪了。
我低頭搓著指甲縫里的面粉——那是昨晚幫樓下李叔和面時沾上的。
他們不知道,李記早餐店的肉餡香飄三條街,
而我家老太婆,已經三天沒罵人了。
「丫頭,你奶奶的肉……挺柴的。」
李叔遞給我一籠包子時,笑得像把生銹的剁骨刀。
——原來這棟樓里,每個人都在吃人。
包括我。
【這是我的自白書】
你也可以當作一個故事來聽……
01
“知道為什么審訊室墻上貼軟包嗎?”吳警官把照片甩到我面前,“怕你這樣的殺人犯撞墻自殺。”
我盯著自己指甲縫里的血痂。
“王桂英在哪?” 他猛地拍桌。
我低頭笑了。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一個被叫了二十年“賠錢貨”的女孩,到底能忍多久才爆發。
9個小時前。
我剛在機場剛剛完成值機,坐在貴賓室里正打算喝一杯咖啡好好享受接下來的旅程。
就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便衣請到警局“喝茶”了。
我已經在這把椅子上坐了9個小時,屁股咯得有些生疼。
除了剛開始的基本詢問我都如實回答,可后來警察的問題,永遠都在重復。
我覺得很煩。
索性統統回答:不清楚、不知道。
在這期間對面的兩位警官,分別出去抽了兩次煙。
面對油鹽不進的我貌似他們也不急躁。
想必這種情況警察都已經司空見慣了。
但我的「冷靜」似乎在一點點在挑戰警方的底線。
拜托!
我從進到這間審訊室開始,沒喝過一口水,沒吃過一口食物。
這么折磨人,換作誰都不會乖乖受訓的。
那個稍微年輕點的警官陳柯燃可能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挑釁者」。
他臉上的不爽表露無遺,猛拍了一下桌面語氣狠厲地問我:
“王桂英在哪?”
“她是不是已經被你殺了?”
他這一掌拍得,倒還真把我嚇了一跳。
我的身子微微顫抖,連眼神都懶得給他。
我繼續保持沉默。
法律上不是說了嘛,我有權保持沉默。
“說話!”
陳柯燃緊攥拳頭,加重了力道。
“我不知道。”
我還是這個回答。
對面的陳柯燃有一種有氣沒處撒的挫敗感。
這時候,出門吸煙的吳建國回來了。
這位吳警官,年齡大約在45歲左右,資歷擺在這,看著就比陳柯燃沉穩多了。
“我,聽說你十幾歲就來海城打工了,日子過得也不容易吧?!”
很顯然,單刀直入已經從我這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吳建國決定換一種方式。
我稍稍抬起頭,看著吳建國。
我沒有立馬回答警察的問題,腦子里快速閃過這些年的種種。
九個小時過去了,他們還沒找到王桂英的尸體。
可我知道,她正香飄三條街。
02
案發一天前。
我蜷在紅色奧拓后排,像蛻皮的蛇一樣扒下Jimmy Choo——這雙鞋夠吃十年肉包子了。
Gucci開衫沾了血,我把它疊進牛皮紙袋時,突然摸到袖口一道裂口。
是昨晚老太太抓的。
套上發黃的T恤,牛仔褲腳拖著的線頭像絞刑架的繩結。后視鏡里,我的臉在卸妝濕巾下浮出尸斑似的淡斑。
傘骨吱呀作響,雨水混著泥點濺在腿上。
真臟啊。
就像那晚李叔砧板上,摻著指甲的肉餡。
順著剛出爐包子的香氣,我來到了家樓下的早點鋪。
“喲!小莉,剛下夜班啊?”
“是啊,李叔。”
“還是老樣子,要六個素餡包子,兩杯無糖豆漿對吧?!”
李叔一邊照常詢問一邊忙活著幫我裝好了七個包子遞給她。
“李叔,這……”
我有些不好意思,遲疑了片刻沒有接過李叔遞過來的袋子。
“哎~那個肉包叔送你了,放心吃。瞧你瘦得不吃飽哪有力氣打工啊。”
“好~謝謝叔。”
見我接過袋子,李叔又壓低聲音小聲說道:
“你在樓下先把肉包子吃完了再上樓,免得……”
李叔瞟了一眼樓上,欲言又止。
我知道李叔是什么意思,也小聲回應道:“知道了,謝謝李叔。”
說完,我立馬從袋子拿出那個素包子塞進嘴里。
含糊不清地跟李叔說再見,轉角拐了個彎拉開老舊的大鐵門走進昏暗的樓梯間。
賣包子的李叔見只等我走得沒影了,才默默嘆了口氣,“這孩子,命苦啊~”
我轉身躲在樓梯間死角三下五除二把兩個素包子塞進嘴里吞咽下去。
再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口氣清新劑朝口腔內按壓兩下,確認了嘴里沒有包子的“異味”才繼續上樓。
最后那個肉包子單獨拿出來,隨手丟到了別人家門口的垃圾袋里。
這個時間點,已經有鄰居陸陸續續地走出家門,我一邊上樓一邊和鄰居們打招呼。
“下班啦?!”
“嗯吶,張姨早啊~”
“真是辛苦了,連軸轉一天打幾份工。”
張姨同樣瞥了一眼樓上,壓低聲音同我說道:“中午姨家燉排骨湯,你偷偷下來,我給你留一碗。”
我自然也配合著她小聲回道:“好呀,謝謝姨。”
告別了張姨后,我一口氣爬到六樓,在擁擠狹隘的樓道間一路穿梭,走到最里間的出租房才停下。
拉開外面的鐵門,用腳踢開了里面那扇木門,跨進屋后頭都不帶轉的后腿一伸慣性地戴上木門。
與別家不同。
我租的這間小屋從來不鎖門。
03
其實也沒什么好鎖,家徒四壁小偷看了都嘆氣,總不會有人想把那個床上動彈不得的老太婆偷走吧?!
出租屋里視線很暗,僅有的一扇窗戶被兩邊延伸出去的違章擴建樓體阻隔了光線。
空氣中沉淀著一股有些年歲的屎尿混雜的騷味,即便開門通風也很難散去。
何必麻煩,反正她也不長待。
見到我回來,床上那個老太婆一開口就是“賤女!賤女!”罵個不停。
「賤女」?!
在21世紀還能聽到有人這么稱呼女性也是開了眼,而這還偏偏是出自自己的親人之口。
老太婆的咒罵聲不斷,高亢洪亮的嗓門一點都聽不出這是餓了一天一夜的人。
我不發一言。
默默地忍受著老太婆的毒罵,從來不還嘴。
周圍鄰居早就習慣了這個聲音,一開始搬過來的時候還會有人來敲門讓老太婆小聲點,都被老太婆一一罵回去了。
久而久之,大家選擇了左耳進右耳出。
這個老太婆叫王桂英,是我的奶奶。
她一個沒有上過一天學沒有任何修養可言的農村婦女。
即便是在這個偏僻的城中村自建房里,周圍鄰居也很難拉下臉面把自己降低到她這個水平去對罵。
王桂英罵人的話來來去去就那幾句重復說。
漸漸地,周圍的鄰居就把她的咒罵聲當成了一種白噪音,甚至能伴著罵聲入眠。
雖然身體癱瘓無法動彈,但嘴巴卻不輸陣,怎么不算是一種「身殘志堅」呢?
我在她的謾罵聲中,麻木地解開白色塑料袋。
一陣白色熱氣從袋子里釋放出來,我抓起一個素包子,一手掐住王桂英干巴瘦黃的臉,一手把熱氣騰騰的包子整個塞進她的嘴里。
王桂英左右扭擺自己的脖頸,口腔被大包子填充得毫無縫隙。
一聲好似“燙”的聲音從喉嚨中發出。
我對王桂英的掙扎視而不見,用手掌捂住她的嘴,不許王桂英把包子吐出來。
以前王桂英吃不下的時候,我曾試圖用手指把食物戳進口腔之中。
但被王桂英無情地狠咬住手指頭不放。
后來我吸取了教訓,改用手捂。
見王桂英吞咽的差不多了,我才揭開豆漿上廉價的塑封膜,盡管溫度還有些微燙,也沒有一絲憐惜直接往王桂英嘴里灌。
終于「伺候」這個老太婆吃完早餐,面對著床鋪上的一片狼藉,我只斜眼看了一下,坐在塑料凳上把剩下的包子吃掉。
素菜包子和肉包子沒法比,還是肉好吃啊!~
04
老太婆被燙到舌頭發麻,說話有些大舌頭吐字含糊不清,無非還是難以入耳的不堪,聽不聽得清無所謂。
過后,我花了兩個小時簡單整理了一下十來平的出租房。
把布滿屎的床鋪被蓋一股腦塞進從舊貨市場里淘來的洗衣機里一起攪和。
我意思意思倒了些花香型洗衣液進去中和掉那股騷味,嗯~基本屬于多此一舉,味道反而更加難以言喻。
接近午飯時間,我準時下樓來到張姨家。
還沒跨進屋門就聞到一股肉香,張姨的排骨湯應該快燉好了。
張姨笑盈盈地招呼我隨便坐。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張姨家。
很自然地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熟練地撥開沙發上課本,在張姨的小女兒身邊坐下。
小女孩名叫沐婉,此時正一筆一劃地在練習冊上抄寫生詞。
我從牛仔褲后側口袋里掏出一根發圈,站到沐婉身后幫她把垂落的頭發綰起來,扎了個利落的馬尾。
“謝謝小莉姐姐。”
沐婉奶甜奶甜的聲音,任誰聽了內心都會酥酥麻麻的,心生暖意。
張姨和樓下包子鋪的李叔是夫妻,沐婉是他們唯一的女兒,一家人全靠小小的早點鋪過活。
雖然兩夫妻的日子過得清貧了些,但從未見過他們夫妻倆拌嘴,兩人對女兒也是竭盡全力愛護。
我倚靠著沙發靠背,眼睛定定地望著沐婉寫作業,思緒卻飄到了九霄云外。
05
依稀記得在10歲以前,我的家庭里也是爸爸賺錢,媽媽持家,而我就是他人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小學時我的成績永遠名列年級前三,還能用英文與老外毫無障礙的交流。
那時候爸爸的事業在上升期,我經常三天兩頭見不到爸爸。
但這并不會影響我們父女倆的感情。
因為爸爸會給我買好看的衣服,塞滿一柜子的零食,還有永遠花不完的零花錢。
假期的時候爸爸還會帶著我和媽媽一起去參加各種高端Party。
在聚會上我自信滿滿、落落大方的和大人們交談,每個人對她的評價都是贊不絕口。
爸爸媽媽因為別人對自家孩子的贊譽,對我更加用心。
只要是我想要的,無一不滿足。
我們一家三口沉浸在這其樂融融的生活氛圍——只要奶奶王桂英不來家里。
王桂英重男輕女的思想是深入骨髓的,她這一生最驕傲的就是生了一個優秀的兒子。
我的爸爸,谷東銘。
因為爸爸是雞窩里飛出來的金鳳凰,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當然這全是靠爸爸自己的勤奮努力,王桂英在學習上一點忙都幫不上。
但這并不影響王桂英四處向別人炫耀她教出了個優秀兒子。
雖然我隨了爸爸聰明伶俐,但王桂英依舊因為我是女孩而看不慣我。
每次來到家里,王桂英都嚷嚷著要爸爸生個二胎,并且要生兒子。
不僅對著他兒子說,還在我的媽媽面前毫不避諱地說她是個下不出蛋的母雞。
對~在王桂英眼里,女兒不算谷家的血脈。
每每這個時候,家里的氛圍就會降至冰點。
幼小的我無數次在內心祈愿,這個世界要是沒有奶奶就好了。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發呆,眼中的恨意如同利劍直逼六樓那塊破爛床板。
對呀~為什么死的不是老太婆呢?
06
這時,張姨端著一大盆排骨湯從逼仄的廚房走出來,說是廚房倒不如說做飯時才是廚房,做完飯就恢復成廁所。
“來~嘗嘗看,鹽味夠不?”
我也不跟張姨客氣,自己從旁邊的柜子上拿了幾個小碗擺放好,先舀上一碗湯喝起來。
“嗯~湯水清亮,肉質軟爛,很容易就脫骨了,火候正好啊。”
我邊喝湯邊夸道。
張姨被我這么一夸,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讀過書就是不一樣,文化人夸人都這么好聽。”
“我是實話實說。”
我埋頭繼續喝湯,內心「切」了一聲。
文化人?自己配嗎?
如果不是因為爸爸媽媽接連過世,我不至于讀完初中就輟學了。
那個可惡的老太婆,把著父母的遺產嘴上叫嚷著家里沒錢了,死活不同意讓我繼續讀書。
不得已,15歲的我只身來到海城打工養活自己。
張姨似乎察覺到我低落的情緒,輕聲問道:“怎么了?張姨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沒有。”
我一秒恢復笑臉,“就是想起了我媽媽,她燉的湯跟張姨燉的一樣好喝。”
張姨聽后,用湯勺舀起一大塊肉放進我的碗里,“那就多吃點,以后想吃了隨時來姨這里,咱家窮是窮了點,但飯管夠。”
我眼睛變得濕潤,“謝謝姨。”
從15歲來到海城,我就一直住在這個小樓里。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樓里的住戶搬進搬出,但李叔張姨一家人一直沒挪窩。
“張姨,你燉的排骨湯太好喝了,這是怎么做的呀?”
“就是放到高壓鍋里一壓就行,很簡單的。”
“這味道比外面那些大飯店做的都好吃,有什么秘方嗎?”
“哪有什么秘方噢,就是市場里普通的豬肉而已。”
“說真的,張姨,你家只做早點鋪太可惜了,要是再弄個小炒店肯定生意火爆。”
張姨被說得都不好意思了,“哎喲~哪里搞得過來噢,我和老李光弄個早點鋪就累得要死了,干不了干不了~”張姨連連擺手。
“再說了,沐婉還小,早點鋪的生意夠養活我們一家人了,還是想多留點時間陪陪孩子。”
“也對!~”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繼續喝湯。
她把碗里的肉都夾到沐婉的碗中,“多吃點。”
“謝謝小莉姐姐。”
張姨笑盈盈地說道:“你別把肉都給她了,你自己也多吃點。”
“其實精華在湯里。”我說著,夾起碗中的蓮藕大口吃起來。
“你呀!真會吃。”張姨樂呵著照顧沐婉吃飯。
07
從張姨家吃完午飯出來,我沒有再回到六樓出租屋。
其實心里是矛盾的,既希望老太婆下一秒立馬死掉,又不想為了這么個老東西賠上自己的后半生。
是的,我無數次看著老太婆罵自己「賤女」時都想用枕頭蒙住她的腦袋,讓她永遠說不出話來。
算了,眼不見心不煩,我下樓鉆進自己的二手紅色小奧拓里。
發動車子,一腳油門向海城最繁華的CBD奔去。
08
見我陷入沉思,吳建國繼續問:“聽你的鄰居說,你沒有穩定的工作,都是靠打零工維持生活?”
我嘴角一抽,冷哼一聲說道:“那不然呢?我又沒學歷,坐辦公室的工作也不要我呀?”
終于又開口說話了,吳建國背靠椅子的身體向前傾斜,手肘撐在桌面上不徐不疾地追問道:“那最近你在哪里打工?”
“最近?”
“對,最近。確切說,這一年,你在哪里工作?”
“我沒有在工作。”
“噢?”吳建國發出疑問,“不工作,那這一年你靠什么生活?”
“積蓄。”
吳建國半瞇著眼睛,這個回答傻子都不信。
“看來你攢了不少錢啊,都能買得起新款的奢侈品衣服包包,還住進CBD的公寓了。”
我眼珠子轉了一圈,「難道這段時間我被警察跟了?」
09
夜晚,我駕駛著紅色小奧拓開進了「永利花園」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這棟位于CBD核心區的公寓在20年前剛落成的時候,是海城單價最高的高級住宅。
整個海城但凡有點錢的人都爭相購買,場面可謂是一戶難求。
這不僅僅是財富的象征,也是打入更高級別圈層的上升通道。
可時過境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的「永利花園」底層商戶的店門上都貼著:「旺鋪轉讓」的字條。
呵呵~也是挺搞笑的。既然是「旺鋪」怎么就轉讓了呢?!
地下停車場的燈時亮時滅,「永利花園」的住戶基本上已經搬走了一大半,剩余的住戶有的都拖欠了好多年的物業費不交。
物業的工作人員自然而然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公共區域的東西壞了也懶得去修。
我選了一個離電梯廳近的位置把車停好,走進電梯按下了第35層的按鈕,電梯晃晃悠悠地向上爬升,時不時還能聽見鋼索相互摩擦的聲音。
「叮」
電梯門打開,我走出電梯廳沒幾步就走到家門口,大拇指在門把手上輕輕按壓,電子鎖發出清脆的女聲「歡迎回家」,隨即門開了。
這套公寓裝修極其簡單,穿過玄關,便見到一個約30平米的空曠大客廳。客廳的落地窗邊擺放著一張單人沙發,這是客廳僅有的一件家具。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高跟鞋朝墻角隨便一踢一踹,便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擺大字。
公寓南樓是一梯一戶的格局,別看現在這房子被我收拾的干干凈凈,一年前剛來看房子的時候那可是一片戰損風。
35樓已經十幾年沒有人住過了,賣也賣不出,租也租不出去。
因為大家都嫌這個房子晦氣。這個大家,包括公寓的住戶、物業、開發商等一堆相關聯的人和單位。
我入住前,門口的白墻壁被人潑了紅油漆,這么多年過去了依舊顏色紅艷刺眼。大門被人用斧頭鑿了一個洞,屋里面更是慘不忍睹,值錢的都被人順走了,其余能砸的都砸了。
更像是一場泄憤。
帶她來看房的物業員工羅叔十分不理解,“姑娘,這公寓還有很多房子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你干嘛要租這一套?”
“因為便宜啊。”
我隨便找了個合理借口搪塞過去,不過這套房子也的確是便宜,租金只有其他同等戶型的三分之一。
“哎~行吧。你們年輕人不忌諱就行。”
我以最快的速度和管理公司簽了租賃協議,簡單裝修過后就拎包入住了。她沒有睡在主臥,而是選擇了帶衛生間的那間次臥。
住進去的第一天晚上,我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沒錯,這是我曾經的家。
10
當年爸爸谷東銘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借錢才攢夠了首付買下了第35層的這套大平層。
搬入新房的那一天,谷東銘拎著紅酒瓶,站在近30平米的大客廳中央高呼:“從此以后,我們就是人上人了。”
那一年,我8歲。
懂事了,又好像沒懂。
我不理解爸爸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自己家搬進了大房子。
我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臥室,還有一張柔軟舒適的一米八大床。
再也不用和爸爸媽媽一起租房子生活。
我也跟著爸爸一樣興奮地舞動起來,谷東銘摟著我說道:“小莉,你好好學習,將來爸爸送你去讀海城最好的國際學校,長大后再送你出國,咱們去發達的國家享受美好生活,好不好?”
“好!”8歲的我對谷東銘的話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會越來越幸富足。
我會成為人人稱羨的上流社會千金大小姐。
那些普通人要攢幾個月工資才能買得起的奢侈品,我在8歲的時候就已經擁有了。
爸爸極其講究面子和排場,每次帶我和媽媽出門參加活動都會讓我們精心打扮一番。
為的就是讓別人對自己贊不絕口。
小時候的我特別喜歡跟著爸爸媽媽出門參加活動,越盛大越好。
因為碰上這種時候我都有新衣服穿。
曾經這些奢侈品多到連衣柜都塞不下,再想想如今,那幾件破衣服算個屁。
11
面對吳建國的質詢,我不屑一顧。
心想著,警察要查出她住哪兒,去過什么地方輕而易舉。
既然警察這么有本事,那就讓他們憑本事繼續查吧。
才問了兩句,又不說話了。
年輕的陳柯燃嚴厲地說道:“問你話呢!說話!”
“你哪來這么多錢買奢侈品?”
我慢悠悠地回答道:“都說了,我攢的。”
陳柯燃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螞蟻了,“你打的什么工啊能攢這么多錢?”
“是給人當情人嗎?”
身處底層的女孩突然“乍富”,人們都會用最陰暗的一面去揣測。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都是出賣勞動力混口飯吃,就你的職業高尚我們就是活該嗎?”
陳柯燃氣憤地握拳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我,你好好說話。”
坐在一旁的吳建國覺得現在這個氣氛不對味,給陳柯燃遞了一個眼神示意,兩人走出了審訊室。
12
“老吳,這女的就是在跟我們耗時間。”
審訊室的門剛關上,陳柯燃就忍不住吐槽起來。
吳建國瞪了陳柯燃一眼,“你都知道她在故意拖延時間,何必跟她急?”
“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她熬夠24小時,然后放她走嗎?”
“你急什么?現場收集的證物還需要一些時間做化驗。”吳建國抬手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表,“你去鑒定科那邊盯一下。”
陳柯燃指了指門,“那我呢,還審嗎?”
“先晾著。”
13
我一個人坐在審訊室里,我知道角落里有攝像頭,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
稍稍側了一下身子,略微抬起一點左邊的屁股,坐得久了褲子都粘在屁股上。
我用手扯了一下布料,接著右邊也重復同樣的動作。
肚子發出一連串「咕嚕」聲。
「好餓啊!」
按理說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過了十幾年,餓肚子早就成了常態。
可這一年來手頭寬裕了生活變好了,反而又變得沒這么能扛餓了。
人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而這奢奢儉儉的日子,在我25歲的生命中,來來回回。
我在腦海里把能想到的美食都想了一遍,純靠意志力抵抗生理上的饑餓。
想著想著,她舔了舔已經干燥粘連在一起的嘴唇。
這時候,門開了。
吳建國拎著一個裝著盒飯的白色塑料袋走進來,放在我面前。
“肯定餓壞了吧,快吃吧。”
我也不跟他客氣,揭開盒飯,一股充滿誘惑的飯香味撲鼻而來。
菜叉飯,不錯!警局伙食還挺好的嘛。
雖然只有簡簡單單的幾根青菜和幾塊叉燒肉,但對于餓了10個小時的人來說都是饕餮盛宴。
我撇開一次性筷子,左右相互摩擦了幾下,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輕輕地將叉燒撥到一邊,一小口一小口的把飯送進嘴里,餓過肚子的人都知道,越是饑餓的時候越不能吃得太急,否則胃會不舒服。
吳建國又遞過來一瓶已經擰開蓋子的瓶裝水,我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吳建國靠在桌子邊緣,雙手抱胸看著我吃飯。
“你還挺能扛的,都進來10個小時了,要是換作別人早就跟我們鬧起來了。”
“我為什么要鬧?”我往嘴里塞了一根青菜葉子反問道。
“你就這么有自信明天中午能從警察局走出去嗎?”
“我什么都沒做。”
我揚起頭處變不驚地看著吳建國,“你們要是有證據,早就拷我了。”
腦仁疼啊!~
吳建國可能也沒想到,從業25年見過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眼前這個女孩的心理素質遠超于她的生理年齡。
“聽你的鄰居們說,你奶奶王桂英對你并不好?”
“嗯。”
“你一個小女孩又要打工掙錢,還要獨自照顧一個癱瘓在床的老人家十幾年,這日子一定很艱辛吧?”
“不然呢?”
“你的鄰居還說,你經常虐待你奶奶泄憤。”
“誰看見了?”
“當然是有人看見了,看見你把食物往你奶奶嘴里硬灌,不吃就打。”
我眉頭一簇,把筷子朝米飯上一插。“吳警官,你爸媽還挺硬朗的吧?”
什么意思?
14
“當有天你爸媽躺在那需要你常年伺候還成天倔強不吃飯,沒事找茬的時候,你覺得你的脾氣會比我好嗎?”
吳建國沒有陷入我的語言陷阱,并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突破口。
“所以……你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越想越憋屈然后就把你奶奶殺了,對嗎?”
我再次拿起筷子吃飯,一邊咀嚼一邊盯著吳建國問道:“警察叔叔,您多大呀?”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吳建國有一秒鐘愣在原地。
“怎么還這么幼稚啊!查案全靠想象嗎?”
我嘲弄地扯了下嘴角,繼續埋頭吃飯。
吳建國扶額,無奈地笑了。
還真是年紀大了,常規的套路根本沒法對付眼前的這個女孩。
我一邊吃飯一邊琢磨剛才吳建國的話,「聽鄰居們說」?
自建樓的鄰居們都知道自己有個癱瘓在床脾氣古怪,成天吵吵嚷嚷的奶奶,要不是生活所迫只能租住在這城中村里,誰愿意跟她當鄰居呢?!
不過大家對我一向很同情,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我能照顧老太婆這么多年忍氣吞聲,無論老太婆如何謾罵都不反駁。
就憑這一點就算這老太婆真是我殺的,大家都會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估計私下還會說一句,殺得好。
我腦子里把周圍每一個鄰居都過了一遍,到底是誰這么多管閑事報的警呢?
李叔和張姨是不可能的,這夫妻倆和我認識最久,我也最了解他們。
隔壁單身漢老王?
雖然這老頭成天色瞇瞇地在暗地里窺視我,但這家伙沒那個膽子。
況且那段時間他一直泡在街上新開的麻將館里,他才沒那個空閑關注我這屋的情況。
打工人小智?
他是個碼農就職于中關村的某個大廠,他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加班,恨不得睡在公司里。
別看他掙錢不老少,就這996工作頻率,租再好的房子也只是用來存放物品而已。
我心中默默Pass掉小智。
到底誰那么碎嘴子跟警察亂說話?
城中村里人們來了又走,沒有人會在意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
只要再過一段日子,大家都會將我和我的惡毒奶奶忘得一干二凈,就像從未出現過那樣。
實在想不到,我干脆不想了,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收拾好飯盒把塑料袋扎好。
飯吃得很干凈,獨獨那幾片叉燒肉一動未動。
這一切吳建國都看在眼里。
15
有人在外邊敲了兩下審訊室的門,吳建國開門走出去。
同時芳芳查到了一些關于我過往的資料拿過來給吳建國看。
“這個谷莉怎么說呢,也挺可憐的。小時候家境特別好,爸爸谷東銘是海城大學計算機系的高材生,畢業后就職于某跨國企業做大中華區總監,媽媽是全職太太。可惜在谷莉10歲那年相繼跳樓自殺了,留下谷莉和她的奶奶相依為命。”
“自殺?為什么會自殺?”
“具體原因我還得花時間再查一查,我看了當年的卷宗記錄,她爸爸當時事業正處于上升期,據說即將要調任到坡國擔任新公司的總經理。他的同事和朋友們都想不通谷東銘為什么會自殺。”
“谷莉那時候還在上小學,據說學習成績很優秀,可以說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尖子生。自從父母出事后她的成績不斷下滑,后來就近讀了一所初中勉強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就再也沒有繼續讀書了。”
“還有,谷莉的社會關系很簡單,沒有朋友也沒有關系好的同事。一份工作干幾個月就換,沒有固定收入。”
吳建國聽到這插了一句話:“谷莉近期的銀行賬戶你們查了嗎?”
“查了,我正要說這個。一年前我的銀行賬戶收到了一筆大額轉賬。分批次,一次5萬,一共到賬總金額50萬。”
吳建國連忙追問,“誰打的款?”
“林深,海城廣茂集團董事長。”
芳芳接著說道:“陳柯燃已經帶人過去了,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吳建國合上文件夾,憑借多年辦案的直覺,這個林深肯定與我關系匪淺。
16
當陳柯燃和同事趕到林深位于郊區的別墅時已經是將近晚上11點了。
當車子開到小區大門時被保安攔了下來。
“大晚上的,你找誰啊?”保安從崗亭上走下來,順手拿上登記表走到駕駛座一側的門邊敲了敲玻璃。
陳柯燃掏出自己的警官證給保安看,“師傅,我們是朝陽分局的,來這里找一個人。”
保安仔細確認了證件上的照片和車里的人,“你們找誰啊?”
“林深。”
保安立刻接話道:“噢~你們找林董啊,麻煩你先做個登記,我給你開門。”說話間,保安就把登記表從車窗遞給陳柯燃。
陳柯燃一頭黑線 ̄□ ̄||我都出示證件了,還要登記啊?!
保安看出了陳柯燃的疑惑,笑了笑,“沒辦法,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好吧。大晚上還要工作,都不容易。陳柯燃老老實實地在登記表上寫上了自己的信息。
陳柯燃按照保安的指示,拐了好幾道彎才終于找到林深所住的別墅。
別墅里有幾個房間還亮著燈,看來他在家。
林深面對警察的突然到訪很是驚訝,不知道警察是來查公司的事還是……但他并沒有將這種情緒表現在臉上。
“陳警官深夜到訪,請問是出了什么事嗎?”
林深一邊說話一邊有條不紊地給兩位警官泡茶。
“林董事長,抱歉這么晚打擾了。我們這次來是想跟您了解一個人。”
“誰啊?”
“谷莉。”
林深倒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會兒,“谷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又繼續問道:“這孩子是犯了啥事嗎?”
“案件還在調查中,暫時不能透露。我們這次過來就是想了解下,您和谷莉熟嗎?”
林深放下茶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略有所思地說道:“這該怎么說呢?說熟也不熟,說不熟我們之間又有些淵源。”
“請具體說說。”
“我和谷莉的父母是同學,一個系的。當年她的父母出事,在整個同學群里都炸開了鍋。她父母的喪事都是我們系里的同學幫著操辦的,我當時創業失敗心情也很喪就沒有參與,只是儀式當天去道了個別。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瘦瘦小小的。她奶奶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但這孩子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流。”
“那后來呢,你們是一直都有聯系嗎?”
“沒有。”林深搖搖頭。“我第二次見到她是一年前。”
一年前?這個時間點很關鍵,陳柯燃挺直背脊聽得更加認真,生怕錯過一點蛛絲馬跡。
“一年前我在CBD的茗月軒吃飯,谷莉正好在那里做服務生。她和另一桌的客人發生了爭執,愈演愈烈眼看雙方就要開打了,那一刻我注意到了吵架的服務生就是谷莉。”
“噢?”陳柯燃不禁發出疑問,“你們倆這時候應該有十多年沒見了吧,你怎么一眼就認出來了呢?”
林深笑了,“她又沒整容,我怎么會認不出來呢?那孩子長得跟谷東銘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幾乎也沒差的。”
陳柯燃汗-_-||
“然后呢?你們倆的關系發展到了什么程度?”陳柯燃再次拋出疑問。
茶杯剛到嘴邊,林深又放下了。謹慎地問道:“陳警官您這是什么意思?”
17
嗯?陳柯燃有些懵。
林深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們是覺得我和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系,是嗎?”
好在陳柯燃腦子靈活反應快,立馬調整過來,“林董您誤會了,據我們查到的信息,您在這一年期間分10次給我的賬戶打了總共50萬元。這數額可不小啊,普通的人情關系會有這么大額的資金往來嗎?”
茶涼了,林深把茶水倒掉,重新給自己泡了一杯熱茶。
“谷東銘在我第一次創業的時候資助過我,況且他的女兒現在日子過得艱難,我可憐這孩子給她打點錢,有問題嗎?”
“僅僅就只是出于憐憫幫助她,打了幾筆錢?”
“是的。”
“您所說的信息我們都會一一核實,也請林董不要對我們警方有所隱瞞。”
林深無奈的笑了,“陳警官,你們年輕人是不是偶像劇看太多了?男女之間不發生點其他關系,都覺得不正常了?”
對方拿社會資歷壓人,陳柯燃被揶到不知該說什么。
18
在林深這已經問不出更有價值的信息了,陳柯燃有些喪氣地回到警局。
他把和林深之間的交談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吳建國。
吳建國聽完陳柯燃的講述,坐在椅子上緊閉雙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老吳,你說他倆真沒啥不可告人的關系?”
吳建國閉著眼睛回道:“他們兩人之間除了這50萬,就完全查不到任何的經濟往來交易,就連固定資產贈予也沒有。如果真是那種不正當男女關系,這也太不正常了。”
“啊?難道真的如林深所說的,只是單純地資助谷莉?”
吳建國揉捏著兩側酸脹的太陽穴,這案子究竟是哪個細節被忽略了?
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兩點,監視器里我趴在椅子前的橫板上睡著了,能明顯感覺到她睡得不舒服,身體總在無意識地調整睡姿。
“這女的也太難磨了。”陳柯燃看了一眼墻上的鐘,還有10個小時,如果再找不到我殺人的證據,就得放人了。
手機桌面彈出了一條新消息提示,是鑒定科的方警官發來的。
「檢驗結果出來了。」
19
陳柯燃看到這個消息興奮得差點跳起來,他趕忙把吳建國搖醒,“老吳,老吳,醒醒啊!鑒定科那邊有結果了。”
吳建國猛地睜開眼,直奔鑒定科的方向過去。
鑒定科辦公室里,方警官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把報告遞給了吳建國。
“出租屋里的血跡和郊外焚燒現場撿到的鞋子上的血跡都是出自同一個人。”
“那是不是就可以證明我是殺人兇手?”說這話的時候,陳柯燃眼睛都亮了。
方警官撇了撇嘴,“年輕人,別激動。血液一樣不能證明什么。現場的證物里并沒有找到殺人工具,尸體也沒找到。”
陳柯燃兩手揪著自己不長的頭發,崩潰道:“啊!”
方警官不慌不忙地打開保溫杯喝了一口熱水說道:“根據我們的現場勘查,那出租屋隔音不太好。”
“那又怎樣?”陳柯燃垂頭喪氣的問。
“據說那個老太婆成天都喜歡罵人,如果她是活著被人砍死的,應該會發出不小的動靜吧?”
吳建國接話道:“整個自建房的住戶我們都挨家挨戶詢問過了,那天晚上大家都沒有聽到異常的動靜。”
方警官指著一張現場的照片分析道:“根據現場血跡分布來看,如果是活著的時候被砍死會出現噴射狀血跡,但我們檢查過整個出租屋除了床板上有些許血液反應,其他地方并沒有發現血液痕跡。”
“所以,出租屋是第一案發現場沒錯。但關鍵是,我們沒有找到尸體,并不確定王桂英是死了還是只是暫時失去意識。”
吳建國問:“郊外的焚燒堆殘留物里有什么發現嗎?”
方警官搖搖頭,“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并沒有在其中發現人骨殘塊,都是一些針織品。估計就是出租屋里不見的床褥、被套、衣服這一類的。”
陳柯燃似乎發現了華點,“有沒有可能她把王桂英分尸之后沖進下水道或者丟進糞坑里?”
方警官撓了撓頭,翻了個白眼。
吳建國說:“你是在懷疑老方的專業度?還是在懷疑痕檢的同事做事不專業?還是你覺得肢解一個人跟做白切雞一樣容易?”
哎~被嫌棄了,陳柯燃耷拉著腦袋。“那豈不是什么突破都沒有了?”從業兩年來第一次碰上個大案,卻遭遇滑鐵盧。
三人陷入了沉默。
20
城中村比不得城市里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自建房除了大門和底層商戶有安裝監控以外,樓里基本屬于監控盲區。
警方從監控中只能確定,在那一晚我獨自扛著幾個編織袋離開出租屋,開車去了郊外。
而當晚出租屋里具體發生了什么,誰都不知道。
要不是同住一層樓的鄰居趙紅艷好幾天沒聽到王桂英的咒罵聲,生怕這個癱瘓的老人家死在屋里誤打誤撞報了警。
也許這件兇殺案就會悄無聲息地被永遠掩埋。
而我這個“兇手”就會順利出國逍遙法外。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我揉搓著惺忪的睡眼,把脖頸向后仰做了一些簡單的拉伸動作。
斜后方的小天窗可以看見一點外面的天,天空陰沉估計又是個下雨天。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門外的動靜,沒聽到腳步走動的聲音,警局的人還沒上班。
自從昨晚吳建國來送過一次飯之后就再也沒人來過,我猜測他們應該沒找到實質性的證據。
我確定那些沾了血的床褥衣服都燒得一干二凈,就算警方跟著道路監控一路找到那個地方也只能看到焚燒成黑渣的殘余。
就是有些擔憂那晚陷在泥坑里的鞋子會不會被他們查出點苗頭。
不可能。
我隨即否認了這個想法。最近雨水多,就算不小心沾了點什么,也被雨水泡沒了。
至于,王桂英……警察永遠都別想再找到她了。
哼!這老太婆早就該死了,活了這么多年真是便宜她了。
「奶奶啊,奶奶,您一路走好。」
21
我努力向后扭動脖子,瞥了一眼身后墻上的時鐘,7點10分。
快了。還有5個小時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審訊室的門開了,吳建國照例提著一個白色塑料袋走進來,他是來送早餐的。
“謝謝!”
不等吳建國開口,我禮貌地接過袋子,自顧自地打開飯盒開始吃起來。
“你心態真好呀,在這里坐了快一天了也不急躁。”
這豬雜粥味道不錯,就是太燙了。
我每舀起來一勺都要吹幾下才能入口。
“我什么事都沒做,為什么要急?”
吳建國注意到,我又一次剝開了碗里的肉。
“你不吃豬肉嗎?”吳建國問。
我喝粥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很快恢復自然,淡淡地回答道:“不愛吃。”
“那你愛吃什么肉?”
“都不愛吃。”
吳建國兩手撐在小桌板上,盯著埋頭吃飯的我。
我同時也感受到了頭頂有一雙灼熱的目光正盯著自己。
深呼吸一口氣,握緊勺子繼續低頭喝粥。
“有一句老話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粥快吃完了,我才緩緩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吳建國,好一會兒才說話,“你有證據嗎?”
“我,我奉勸你不要挑釁警察,更不要藐視法律。”
我瞪著吳建國,緩緩地將最后一口粥送進嘴里,“我這個人拒絕內耗,從不自證。”
吳建國讀到的潛臺詞就是:有本事你去找證據定我罪,否則就閉嘴。
得虧吳建國經驗豐富,要換成陳柯燃這樣的小年輕估計就要按捺不住要揍我了。
吳建國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孩,年紀輕輕卻死氣沉沉。
是人都會有情感,都會有牽掛,而查遍了我的人際關系網,發現我跟別人的關系都是淡淡的。
身邊的人都不了解她的過去,我從不在人前表現得開心或者不開心,對誰都是一副“莫挨老子”的死樣。
沒有愛好,沒有社交,如無必要我不會跟別人多說一句話。
怎么形容我這個人呢?像一副茍活于世沒有靈魂的軀殼。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審訊室門口停了下來。來人似乎很著急,連續扣了三下門,不等回應就推門而入。
“小陳,怎么了?”
“老吳,有情況。”
吳建國看了我一眼,便跟著陳柯燃出門去了。
22
“小陳,是出租屋那邊查到什么線索了?”
陳柯燃一夜沒睡,天剛亮就又去了城中村摸排想在附近轉悠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關于王桂英的下落。
就在經過一個僻靜小巷的時候,從巷子里沖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把陳柯燃撲倒在地上。
女人顫顫巍巍地抓住陳柯燃的手,全身抖動得話都說不利索,嘴里只一直叫著他:“陳,陳警官,你是小陳警官嗎?”
“是,我是,大姐您是?”陳柯燃覺著這個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在哪見過。
“我,我,我……”
陳柯燃不顧自己摔得生疼的屁股,把女人從地上扶起來,眼神在女人身上上下打量。女人光著腳沒穿鞋,肩頭以及雜亂的頭發絲里沾著三兩片爛菜葉,腳背上都是污濁的臟泥,一股難以言表的泔水味撲鼻而來。她的手腕處隱隱透著一圈紅印,像是被繩子捆綁過。
“大姐,您別著急慢慢說。您是遇到什么危險了嗎?”
“殺,殺人了。”
女人紅著眼眶,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您說誰殺人了?”
好半天女人終于稍微平復了情緒。“就,那個,李記早餐的。對!那個老李和他老婆,他們殺人了。”
李記早餐?那不是我家樓下那個早點鋪嗎?陳柯燃的職業神經立馬繃緊,他左右觀察了一圈周圍,現在時間尚早,城中村的居民大多還在睡夢中。他帶著女人連忙走出小巷坐上車子,一路沖回警局。
到了警察局,女人感覺到安全多了,披著女警官拿來的外套,喝了一口熱水才將事情經過緩緩道來。
女人名叫趙紅艷,是和我住在同一層樓的。
陳柯燃這才想起來,她就是報警說王桂英出事的報案人。
趙紅艷搬過來才一個月,對周圍的鄰居也不是很了解。之前只是知道同一層樓住著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太太和她的孫女。那個老太太成天罵人罵得特別難聽,一開始趙紅艷還會去敲門讓老太太別影響他人,最后還被罵回來。她一個孤家寡人也不想剛到一個新地方就惹得一身騷,也就沒再管了。
直到她突然發現有好幾天沒聽到老太太罵人了,過去敲門也沒人回應,想到她是癱瘓在床內心糾結了許久才報警讓警察過來看看的。
就是這樣,警察才發現王桂英疑似被人謀殺了。
在警察初次排查之后,整個自建樓都炸開了鍋一樣,大家都在私下討論王桂英是不是被她孫女我殺了。
23
昨天上午,趙紅艷在早點鋪里吃早餐的時候也跟老李聊起這事。
“老李,我看平時你跟那個我關系還算可以,你就沒看出來她會殺人?”
“哎~她就是三不五時地來我這買個早餐,也不是很熟啦。”
“也是,這個小女孩看著就心思重,但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連自己的親奶奶都殺啊!太殘忍了。”
老李揭開一籠蒸好的肉包子放到趙紅艷面前的桌上,“也不能這么說,這孩子也是苦命人。”
趙紅艷夾起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對著包子吹涼氣,“話是這么說,但殺人耶!這種事一般人誰敢干啊!”
“人警察都還沒定罪呢,你別瞎說。”
切!~趙紅艷眼看著老李偏袒我的樣子,不屑地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讓警察查出來是遲早的事。”
見老李懶得搭理她,趙紅艷放下筷子,環視了一圈小店,見沒人就悄悄跑到老李身邊,小聲說道:“我跟你說,那天晚上我看見了。”
老李包包子的手頓住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看到啥了?”
“還能有啥啊?!我看見我背著她奶奶出去了。”
老李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起來,“你可別亂說。”
趙紅艷猛地一掌拍在老李的肩背上,“我騙你干嘛!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天晚上我從屋里背著一個編織袋出去了。”
“你不是說人家背著奶奶嗎?怎么又成了編織袋了?”
“那編織袋里肯定裝著人啊,我看我背著可費勁了,腰都壓彎了。”
老李有條不紊地繼續包包子,“你也別一驚一乍的,誰告訴你編織袋里一定裝著人啊?”
“這還用想嗎?電視上都這么演。”
老李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你不會也跟警察這么說吧。”
“肯定說了呀!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有啥說啥。”
趙紅艷吃飽喝足,走到墻邊用手機掃描了墻上的二維碼,“老李多少錢啊?”
“一籠肉包,一杯豆漿,一共7塊錢。”
「叮鈴」的一聲,語音提示:支付寶到賬7元。
“老李啊,你這肉包太好吃了,價格還這么便宜,不怕虧本嗎?”
“哎~做的都是街坊生意,薄利多銷嘛!~”
趙紅艷萬萬沒想到正是這一段閑聊天,差點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
24
到了晚上剛打完牌回來的趙紅艷,在經過早點鋪時見到從里面急匆匆跑出來的張秀春。
“秀春,你咋啦?”
“紅艷?!遇到你太好了,沐婉她發燒了,老李不在,你幫幫我帶她一起去醫院看看吧。”
“噢~好好好,沐婉在哪兒呢?”
“在屋里。”張秀春指著只看了一個小門縫的早點鋪,里面透出幽暗昏黃的燈光。
趙紅艷想也沒想就跟著張秀春進了早點鋪,剛一跨進門,后腦勺就被重物猛地一擊,暈過去了。
也不知是趙紅艷頭鐵還是擊打的力度不夠,一聲聲菜刀在磨石上來回剮蹭的聲音鉆入趙紅艷的耳中。
此時她還沒有完全蘇醒,眼睛也沒睜開,只聽見有人在交談。
“老李啊,不是說好了干掉那個王桂英就收手了嗎?”
“你以為我想啊!這個趙紅艷那晚肯定是看到我了,必須解決掉她,萬一她想到什么又跑到警察面前亂說話怎么辦?”
“可是……”張秀春心里悶得慌,以往他們干這事也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次不知怎么了就是心慌到不行。“你要是殺了她,萬一讓周圍人察覺到什么怎么辦?”
“哎呀~我說你今天怎么羅里吧嗦的?這是什么地方?城中村啊~天南海北什么人都有,每天來來去去的,誰會注意到她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心跳得厲害。”
“羅里吧嗦的,你要是心慌就回家陪沐婉睡覺去,這里我一個人也能搞定。”
在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中,趙紅艷的大腦逐漸蘇醒過來。她這才如垂死夢中驚坐醒,王桂英是老李夫妻倆殺的啊!
天吶!那今天早上她豈不是在跟殺人犯說她看見了犯罪過程?!
25
趙紅艷微微睜開眼,發現張秀春已經走了,老李背對著她在里屋的小廚房里磨刀。
趙紅艷雙手背在伸手被人用繩子捆綁起來了,她不敢驚動老李,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僅僅依靠未被束縛的雙腿戰戰巍巍地從地上一點點爬起來。
就這樣她小步挪到大門處,用手慢慢摸索門鎖方位。
就在這時,老李的刀也磨好了,他轉過身準備大干一場,發現原本暈倒在地上的趙紅艷不見了。
趙紅艷受驚之下,誤打誤撞拉開了門鎖,瘋了似地拼命朝小巷里跑。可老李怎么會放過她,連忙追了出去。
人在驚慌之下,身體行為不受大腦控制。更確切的說,趙紅艷只想著跑,但要跑去哪,大腦卻混亂如麻。
她剛來這個地方一個來月,對于這片的地形還沒摸透,眼看著老李就要追上來了,趙紅艷緊張到大腦空白。
不行啊,她哪里跑得過老李啊,她得先躲起來才行啊。
趙紅艷只記得去棋牌室的那條路,那里有一個三岔口,路邊還有一處垃圾堆。人的求生欲在這時候令趙紅艷冷靜下來,她迅速拐到三岔路口,并不顧臟臭鉆進了垃圾堆里。
這片垃圾堆經常兩三天才有人來清理一次,周圍幾條巷子的居民一天的垃圾量就足以堆成小山了。
老李跑到三岔口時停了下來,他不確定趙紅艷往哪條路逃了。一直在路口徘徊了很久,好不容易離開了,又突然殺個回馬槍。
這樣來來回回很多次,直到確認趙紅艷真的找不到了,才氣急敗壞地回去。
趙紅艷愣是躲在成山的垃圾堆里熬到了天亮才爬出來。
陳柯燃聽到趙紅艷的陳述后,也大為震驚。沒想到這件案子竟然還有反轉,難怪他們從我那里找不到證據,原來如此!
26
顧不得一夜未睡的疲憊,陳柯燃著急忙慌地去找吳建國匯報情況,帶上幾個同事趕去城中村。
早上8點,正是早點鋪生意最忙碌的時候,今天李記早餐卻一反常態沒開門。門上面也沒有張貼休息的告示,街坊鄰居也是一頭霧水只得走到更遠的地方吃早餐。
吳建國命令兩個同事撬門進入早點鋪勘察,其他人跟著他上了五樓直接沖進李成剛的家。
可惜,來晚了。
27
上午11點半。
一名女警走進審訊室告訴我,你可以走了。
我還在糾結吳警官離開時的那個眼神。
難道警察已經查到李叔和張姨了?
我不禁為他們夫妻倆擔憂起來,這十幾年來唯一真心對她好的就只有這對夫婦,雖然一開始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仍不免傷懷。
在女警的帶領下,我向著警局大門仰首闊步地走出去。
迎面三輛警車陸續在警局大門口停穩后,從車上帶下來兩個戴著手銬的人,正是李成剛和張春秀夫婦。
警察沒有在出租屋里找到這對夫妻就猜到他們肯定是跑路了,立馬聯系各個交通站點,終于在長途汽車站截下了他倆。
一個人與一群人擦肩而過。
我面無表情,就像不認識似的。
走在人群最后的吳建國和我打招呼。
“出來了?”
“托您的福。”
吳建國用手指了一下走進去的人,“知道那兩個是誰嗎?”
“開早點鋪的老李夫妻倆。”
“你知道他們犯了什么事嗎?”吳建國從兜里掏出一盒煙,用嘴從中叼出一根來。
我搖搖頭。
“你真不知道?”
吳建國的質疑,來自警察本職業自帶的壓迫感,我強壓著心跳加速帶來的緊張,語氣平靜地再次肯定道:“不知道。”
“他們殺了你奶奶。”
“哦。”
我的冷漠就像在談論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沒有正面回答吳建國的話,“吳警官,既然殺人兇手你們已經找到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兩縷白煙從吳建國的鼻孔竄出,他揚了揚手,“你走吧。但是別離開海城,這個案子我們隨時都需要你回來配合調查。”
“知道了。”
看著我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離去,吳建國眉頭皺成川字。
28
審訊室里,警察剛剛開始詢問個人基本信息李成剛就撂了,他把所有的罪責都一個人扛下了。
根據李成剛的表述,那天晚上他又聽到王桂英在罵罵咧咧,本來孩子上學開銷劇增心理壓力變大,聽到罵人的聲音就莫名覺得煩躁。
原本想上樓跟王桂銀對罵發泄一下,但發現家里就她一個人,加之王桂英的嘴下不饒人什么難聽的詞都往外蹦,李成剛一怒之下就把王桂英殺了。
殺死王桂英之后,李成剛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等到夜深了,周圍鄰居都睡下了他才悄咪咪地把王桂英裝進編織袋里帶到樓下早點鋪進行分尸。
“那尸體你是怎么處理的?”
陳柯燃這個問題剛問出口,腦海里就立馬浮現出小時候看過的一部恐怖電影《人肉叉燒包》。
聯想到李成剛是開早點鋪的,空蕩蕩的胃里酸水波濤翻涌,順著喉管倒灌直沖口腔而來。
陳柯燃強行壓抑自己的不適感,盯著李成剛等待他的回答。
“做成餡,賣了。”
當這個答案得到證實的那一刻,陳柯燃顧不上自己警察的形象,奪門而出還沒跑到衛生間就在走廊上嘔吐不止。
出警那天,陳柯燃肚子餓還在他家買了兩個肉包子吃。
29
身經百戰的吳建國在一旁特別淡定,等李成剛都交代完之后,他補充問了一句:“你老婆對你做的事情真的一無所知?”
“她什么都不知道,早點鋪都是我一個人忙活,她主要負責照顧孩子。”
“可趙紅艷不是這么說的。”
李成剛切了一聲,“趙紅艷那是嫉妒,嫉妒我們夫妻倆感情好,她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見不得別人家好。她這是在故意擾亂你們。”
“那我呢?她知道嗎?”
“她不知道。”李成剛一秒鐘不帶思考的即刻否認。
回答得這么快,反而讓吳建國起疑了。
“噢?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李成剛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回答不太妥當,緩了緩情緒,回答道:“我猜的。”
“那我為什么會燒掉帶血的床單被褥?”
“我不知道。”
又來這一套,他跟我像商量好似的,該說的說完之后其他的問題都是用“不知道”“不清楚”來應付警察。
吳建國沒有繼續審問下去,走出審訊室來到隔壁的監控室。
在監控室里,另一個刑偵的同事向吳建國匯報了審訊張春秀的結果。
“張春秀撂了。她說人是她殺的,李成剛只是在一邊幫忙收拾。”
吳建國冷哼,誰信啊!
李記早點鋪和他們的家里都有部分人體殘余,根據法醫初步判斷,這些人體殘塊的創面平整,說明兇手的“刀工”很熟練。
“這不是一個普通女性的力量能做到的。”
“沒錯,在逮捕張春秀的時候我觀察過,她的手雖然粗糙但沒有繭子手臂肌肉力量薄弱。殺人分尸這種體力活,她沒法做到干凈利落的手起刀落。”刑偵同事補充道。
吳建國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在手指間反復摩挲,“他們夫妻倆沒商量好呀?都想把責任攬自己身上。”
“哼!殺人償命,幫兇也難逃法律制裁,這夫妻倆都別想脫罪。”
“張春秀有提到谷莉嗎?”吳建國問。
“沒有。老吳,你是懷疑谷莉也參與了殺王桂英?”
“不好說,也許,她旁觀了全過程。”
這……吳建國的猜測過于炸裂,在場的人無法想象這個場景。
30
我出了警局后打車回到了「永利花園」,在路上她還給自己點了個麻婆豆腐蓋飯的外賣。
本想去馬代旅行放松一下的計劃泡湯了,現在只能從長計議。
35樓的電梯門打開后,我看到一個小女孩縮在角落里,腦袋枕在膝蓋上睡著了。
我放慢腳步,走到小女孩面前,輕聲喚道:“沐婉~”
沐婉聽到有人叫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叫道:“小莉姐姐。”
我用指紋解鎖了大門,牽著沐婉進了屋。她把自己的那份飯讓給沐婉吃,又帶著她洗澡,哄她睡覺。
沐婉告訴我,半夜的時候媽媽就帶著她打車來到了「永利花園」樓下,媽媽跟她說,小莉姐姐住在35層讓她自己上來。
媽媽還告訴沐婉,爸爸媽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打工,從今以后要聽小莉姐姐的話。
31
饑腸轆轆的我在忙完這一切之后,癱坐在單人沙發上,她刷著手機糾結自己要吃點什么。
飯不想吃了,那……點份素面?
還是算了,我搖搖頭。
自從小的時候被奶奶逼著吃掉垃圾堆里發臭發餿的肉之后,我再也不碰肉類的食物。嘴巴饞了就喝口肉湯,但堅決不碰肉。
那臭到流著腐爛液體的肉,至今想起都反胃不止。
走回臥室,沐婉已經進入夢鄉。我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看著這孩子出了神。
32
案發當天。
今天,我回來得很晚,手里拎著從路邊買來的一碗白粥快步上樓。
不知道老太婆一天沒吃飯,是不是快餓死了?
夜已深,路過別家門口時都能聽見屋里傳出來的呼嚕聲。
我放慢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打擾鄰居的休息。
當推開房門走進屋里,還沒開燈就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
「啪」地一下,我順手打開燈的開關。
正當我要驚叫出聲時,嘴被人從后方捂住了。
一把利器抵在我的腰部,身后的威脅地說道:“別出聲!否則……你也和她一樣。”
她,說的是我的奶奶。
此刻,老太婆斜躺在床沿上,腦袋垂在床邊,倒著看向我。
她死了,死不瞑目,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或者說是盯著我身后的殺人兇手。
而這個兇手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
是李成剛。
33
在我心里,無數次咒罵著想老太婆早點死,但如今她真的死了,我反而心中生出一股悲涼。
這世上,再也沒有自己的親人了。
淚水打濕眼眶,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李成剛漸漸松開自己的手,任由我癱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有什么好苦的?你不是也希望她死嗎?我這是在幫你,小莉。”
我張大嘴想說些什么,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李成剛蹲下身子,同我說道:“我看你一天都沒回來,怕這死老太婆餓死在家里,就好心給她送飯上來。沒想到……她這么討厭,嘴里不干不凈的。我實在沒忍住就……”
他把帶血的斧頭故意在我眼前晃了兩下,“只要你答應……”
“我,我絕對不會報警的。”還不等李成剛說完話,我就急著表“忠心”。
我害怕,怕自己稍不合李成剛的心意,也落得和她奶奶一樣的下場。
李成剛嗤笑道:“隨便你報不報警,反正她也不是我殺的第一個人了。”
什么?我驚愕地瞳孔放大。
“怎么?很奇怪嗎?我看你從不吃我家的肉包子,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肉包子?難道……李叔之前殺過的人都做了包子?
沒想到多年吃素的我,竟在這一刻挽救了自己。
否則……我不敢想象……
“小莉,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放你一條生路。”
“好~你說……”
此刻,只要不是讓我干什么殺人放火的事,什么都能做。
“一旦東窗事發,你替我們夫妻倆好好照顧沐婉。可以嗎?”
“你,你是讓我收養你們的女兒?”
“沒錯。我知道你有錢,平時都是在裝窮。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
李成剛漸漸逼近我,“可以嗎?”
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噴涌而出,她硬著頭皮回答道:“好,我答應你。”
34
在李成剛的“指導”下,我麻溜地打包好帶血的床褥衣物,趁著夜色駕駛著二手小奧拓向市郊方向駛去。
連續幾個月的綿綿春雨,沒有一塊地方是干燥的。
我開著車來到郊外的一條河邊,在河灘上找了塊空地,把一袋子衣物都倒出來。
手因為緊張抖得厲害,心中五味雜陳,腦子亂得很。她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連打了好幾下才打出火苗來。
熊熊燃燒的火焰,烘得人臉發燙。
我好似回到了父母親被推進火化爐的那個場景。
人生一場,終是化為一捧灰。
35
檢察機關起訴我知情不報,協助其銷毀犯罪證據。
但因為證據不足,我只被判了半年。
六個月后。
我從看守所出來。
這座城市充滿太多不美好的記憶,一切都該結束了。
此刻,我正帶著沐婉在機場貴賓休息室等待登機。
林深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美式咖啡遞給我。
“林叔叔,您怎么在這?”
“我出差啊。”林深解開一顆西裝扣子,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那邊都打點好了吧?”
“嗯~”我從容地喝了一口美式,“還得謝謝林叔叔您的幫忙。”
“都是小事。”林深揚了揚下巴,看著遠處的正在玩耍的沐婉說道:“這個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系送去福利院就行,你完全不用管她的。”
我想了想說道:“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樣……”
“行,我尊重你的決定。”林深似乎還想再多說些什么,又頓住了。
“林叔叔,您是還有什么話想跟我說嗎?”
“小丫頭,什么都瞞不過你。”林深捧著咖啡杯,大拇指在杯子邊緣來回摩擦,良久說道:“其實,當年你父母自殺我才是始作俑者。”
我呆住了,腦子里嗡的一下,空白了。
36
林深與谷東銘、韓雪娜是大學同學,他一直暗戀著我的媽媽韓雪娜。
這三十年來,他總是怪自己當初不夠勇敢,如果他主動點去追韓雪娜,是不是韓雪娜就不會嫁給谷東銘了?
當林深知道韓雪娜和谷東銘結婚之后,心灰意冷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業上。
多年后在一場飯局上,林深遇到了他們夫妻倆。
那天,韓雪娜打扮得特別艷麗,任誰看了都挪不開眼。
林深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表面云淡風輕地跟在座的大佬們交談,可眼神總是時不時看向韓雪娜。
林深打算趁著韓雪娜喝多了酒去洗手間時,找機會跟她搭話。
他太想念韓雪娜了,很想跟她好好地“獨處”一會兒,哪怕只有一分鐘。
林深躲在男士洗手間門口,等待著韓雪娜出來的那一刻,假裝偶遇。
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了。
“雪娜,你好了嗎?”
谷東銘的聲音把林深嚇了一跳,剛準備邁出去的腿又立馬收了回去。
“好了。”韓雪娜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谷東銘幫韓雪娜捋了捋稍顯雜亂的碎發,溫柔地說道:“韓總已經在套房里等你了。”
韓雪娜帶著些哽咽的聲腔說道:“東銘,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乖!~寶貝,就這一次。只要這次你伺候好韓總,我的位置就穩了。到時候我帶著你和小莉一起離開這里,去坡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林深聽到這,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這個敗類,他居然為了往上爬慫恿雪娜去陪別的男人。
不行!絕對不可以。林深正想跨出門去教訓谷東銘,只聽到韓雪娜弱小而堅定的聲音說道:“好!為了你,為了小莉,為了我們這個家,我什么都可以做。”
谷東銘激動得把韓雪娜擁入懷中。
“謝謝你,雪娜。我愛你!”
“我也愛你!”
聽著兩人的深情告白,林深再次退縮了。
「人家是恩愛夫妻,我算什么呀?!可笑!」
可林深心里不爽,如果韓雪娜跟他在一起,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做這種事。
這種不爽導致林深在后續的業務拓展上開始涉足自己不熟悉領域,即便底下員工大多反對,林深仍不顧一切的讓員工在市場上搶奪谷東銘所在集團的訂單。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小半年,谷東銘在集團的業績持續下滑,他擔心自己調任坡國的計劃有變,變本加厲頻繁地拉著韓雪娜去參加高層的飯局,使得所有的事情開始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
林深在知道這個情況之后,他找到谷東銘開始攤牌。
林深花高價找人跟拍谷東銘,把照片全部扔到谷東銘臉上威脅他,如果再讓韓雪娜去飯局就把所有的丑事都曝光出來。
谷東銘沒有正面回應林深。
林深以為他怕了,沒想到幾天后谷東銘在「永利花園」跳樓自殺的消息驚動了整個海城。在林深跳樓后不到半天,韓雪娜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永利花園」的天臺上跳了下來。
一連兩條人命,這是林深沒有預料到的。
在葬禮上他不敢上前祭奠,只遠遠地躲在角落里看著韓雪娜的黑白遺照淚流不止。過后,林深心灰意冷就地解散了公司,遠走他鄉。
37
“對不起!”林深望著我,真誠地說道。
“我知道這句對不起也無法彌補這些年來你失去父母受的苦,只是讓我自己好受些罷了。”
我總算明白,為什么這位林叔叔對我這么好,不求回報的好。
原來是這樣啊!
“能怎么辦呢?他們死都死了。”我淡淡地回道。
“小莉,到了坡國遇到任何困難你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這是,補償嗎?”
“就當是吧!我害死了你父母,現在能做的,就是幫你過上你想過的生活。”
“好!”
機場廣播在提示航班起飛信息,穿著機場制服的工作人員走到兩人座位前,臉上帶著官方笑容說道:“女士,您的航班現在可以登機了。”
“好的,謝謝!”
我站起身來,對林深說道:“林叔叔,我要走了。”
林深不舍地看向我,“孩子,多保重。”
“將來您到坡國,我做東,請您吃飯。”
“好!”
直到我轉身,林深都沒有勇氣伸手跟我握手告別。
我知道他多想撫摸一下那雙與心愛女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韓雪娜,是林深這一生都無法觸及的「愛」。
38
我向著遠處玩耍的沐婉招了招手,一手拉著登機箱一手牽著沐婉,頭也不回地走向登機口。
此時,在海城某監獄內。
李成剛和張春秀吃完最后一餐飯,在法警的帶領下穿過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走廊。
這是他們倆最后一次享受人間的暖陽。
我給沐婉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沐婉很是興奮。我笑而不語,默默地幫沐婉系好安全帶。
李成剛和張春秀躺在冰涼的操作床上,身邊的法警正在有條不紊地把他們的四肢都系上綁帶。
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
在接收到命令之后,液體順著管子流入兩人的血管里。
一段滑行之后,飛機拉高爬升,向著太陽的方向飛去。
經法醫確認,李成剛、張春秀死刑執行完畢。
看著飛機消失在天際,白衣女子朝那個方向揮了揮手。
她轉身看向正在面對手機的你:“如果是你,你會隱忍十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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